10 散學歸來早

楊家村裏只有一所開設一至五年級課程的小學，位于整個環形村莊的中心位置。

學校裏只提供早上一餐的夥食，中飯和晚飯孩子們都要回家解決。每逢放午學、晚學，那絕對是村子裏最熱鬧的時候，成群結隊的孩子如出籠的小鳥，叫嚣着，奔跑着，一時間雞飛狗跳。

即使到了家，也是熱鬧的，整個中午，村子裏随處聽得到大人們喝斥不斷。鄉野裏長大的孩子，就像沒有帶上籠頭的野馬，狂蕩不羁，追雞攆狗，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楊梅此刻就正眼睜睜的看着這樣的一隊孩子從自家門前打打鬧鬧的過。

隊伍裏，有一個男孩朝楊梅祖孫這邊望了望。“七毛放學啦？”這時于婆婆就含笑出了聲。

“嗯。”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點頭應了一聲，面無表情。

“來吃……你娘的飯不知道做好了沒有。”高吭的聲音只起了個頭，後面就低了下去。楊梅旁觀着，但完全可以想像奶奶後面原本想說的是讓孩子來家裏吃飯，可爺爺還沒有放工，家裏的午飯根本還沒有着落，可能是想起來了才轉到說後面的話的。

于婆婆的心裏正是這樣想的。

她的大兒媳婦嘴巴能幹，能說會道的，但手腳功夫真不怎麽樣，趕不上她年輕時候的一半。加上孩子又多，這乍一分家，還不定怎麽手忙腳亂呢。

以前孩子們都是她在照料，現在閑下來了，心裏也不得勁。

七毛似乎并沒有要跟自家奶奶說話的心思，轉頭就準備往下走了。他是大房的孩子，他家的房子起得早，修在老河堤下邊。

“楊強，楊強！昨兒的作業你還沒給我呢，快拿來。”突然從後邊竄出來一個孩子攔住了他的腳步。

這孩子很有特色，白白的，特別的胖！

這樣的體形在1980年的鄉下，實屬罕見。楊梅來了幾天，見過自家親戚，也看見了不少村裏的人，但無一例外，全是黑黑瘦瘦的。像這樣白白胖胖的孩子，真的沒有。

這胖子不但長得不錯，身上的行頭也好。挎着一個軍綠色的新書包，上面的五角星紅豔豔的，一身深藍色卡叽布中山裝的夾衣褲也不舊，除了有些褶皺，一個補丁都沒有。

這一身混在一群身穿黑灰色洋土布補丁服的小夥伴中，如雞立鶴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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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麽，下午給你。”七毛對他有些不耐煩。

“真的啊，可別再推了讓我留堂！”

“不會不會。”七毛說着，人已經沖堤下飛奔而去。

“小心喲~”于婆婆看得心驚膽戰，自己就是在這陡陂上給摔的，當即伸着脖子望了好一會兒。

胖子似乎對自己得到的答複很滿意，見七毛溜了，自己這才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于婆婆見自家的小孫女兒眼巴巴的望着，便慈愛的笑了笑，“梅兒想上學不？下半年咱也去！”

“學校裏有先生呢，一肚子的學問，咱梅兒也去學回來，好不好？”

“好！”楊梅沖老人甜甜的笑了笑，只是手裏正整理着的納鞋底子的粗線微不可見的抖動了一下。

老天，她還把這茬給忘了。

上一輩子從幼兒園上到研究生畢業，差不多整輩子都在上學，現在從頭來過，似乎還要再經歷一遍！

“我梅兒聰明，肯定能考上大學的，到時候就成了吃公糧的國家幹部，當大大的官兒！”老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孫女兒靈活繞線的手指，不知道是跟孩子說，還是在給自己打氣。

“好，當大大的官兒，給奶奶看病，給奶奶買好吃的。”

“怎麽，就只給奶奶買好吃的，沒爺爺的份兒？”祖孫兩人正說着話，楊老倌扛着鋤頭就進了院子。

“買，也給爺爺買！”楊梅回答的極為順溜，完全沒有裝小孩子的羞恥感。

給真心愛護她的兩位老人買什麽她都願意，即使是奉上全世界都不為過。

顯然兩位老人只當玩孩童笑話聽了笑笑就算了，小院裏一時笑聲爽朗，一片溫馨。

楊梅做的早飯還有些剩，爺爺的中飯便做得容易些。楊梅跟在老人的身後，像條小尾巴。只見他從西屋的偏房裏搬了個磨盤大的老南瓜出來，咔嚓一下切了半邊。

楊梅在後邊伸着脖子瞄了一眼，黑乎乎的屋子裏像這樣大的南瓜齊整的靠牆碼了半牆壁，都是越冬儲藏的菜糧。

‘瓜菜半年糧’這句話在七、八十年代的鄉下可不只是說說的，有很多家裏孩子多、工分掙得少的人家，大半的口糧就來自于這些菜蔬。

今天爺爺就是準備用老南瓜做菜飯。

切下的半邊老南瓜削了皮，解成嬰兒拳頭大小的丁，也不放油，就放在清水鍋裏焖熟，然後把早上的剩飯放下去煮，混合好了放點鹽，一鍋既當飯又當菜的菜飯就做好了。

賣相……不太好，但口感還不錯。老南瓜粉粉的有些像粟子，帶着絲絲清香的甜，楊梅一氣吃了大半碗。要知道那個碗可是比她以前用的湯盤還大呢。

吃完了鼓着圓圓的肚子，楊梅有些難堪，這飯量，可是比前世大多了。若是再不想辦法，怕是連喂飽自己都要成問題！

下午楊梅還是沒給安排活幹，奶奶支使她的時候很少，見天的讓一個小孩子圍着自己轉，于婆婆似乎也不樂意，不停的趕楊梅出去找小夥伴玩。

說實話，前世媽媽念叨的東西本來就是有選擇性的，況且她還不大樂意聽，記得的真沒多少，這時候跟她玩得好的小夥伴都有誰，她哪裏知道啊！

不過等奶奶痛累了睡過去，楊梅還是準備出去逛一逛。這裏是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了解環境很重要。

正想着，就聽到竹籬笆做的院門輕微的嘎吱響了，從外面探出一顆黃頭發的小腦袋來。

“梅兒，梅兒~”刻意壓低的嗓聲比貓兒叫大不了多少。

“于奶奶睡着沒有？”黃頭發的小腦袋擡了起來，楊梅對上了一雙圓溜溜的杏眼。

都說黃毛丫頭，黃毛丫頭，還真是一個黃毛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