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騙子
士兵們依言拾起長釘,銀制器具在木盒中碰撞,發出令人齒寒的摩擦聲。安卡側目看向這地牢牆壁上潮濕的青苔,目光似乎沒有落到實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長釘按在羅曼德手腕關節處,錘子即将落下,安卡眉頭微動,忽然出聲:“等等。”
牢中一派肅靜,士兵們令行禁止,等待下一步指示。
安卡遲疑片刻,負手走到羅曼德面前,昏迷中的血族終于不會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了,他雙唇緊閉,也不會吐出滿是嘲諷的話語。
真狼狽啊。安卡想着,從士兵手中拿過長釘,他指尖用力,銀制品被輕易壓彎,他将那半環狀的銀釘扣在羅曼德瘦削的手腕上,冷笑道:“送他一副銀手镯,把他鎖在這上面就行了,看他這樣子也沒力氣逃跑。”
“是。”
士兵應下,安卡又深深看了羅曼德一眼,轉身離開了這不見天光的地牢。
……
“疼疼疼!”
簡樸的卧房裏,莫莉正在給桃麗絲重新包紮,後者臉色煞白,疼得嘶嘶抽氣。之前的紗布已經被血浸透了,陶呦呦看着垃圾桶中的布條,心說自己只是在馬車裏扶了扶羅曼德,傷口怎麽會崩裂成這樣。
鄭青清被陶呦呦的痛呼吓得不敢下手,她輕輕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将藥水塗抹在發紅的傷口邊緣。
“你幹嘛逞強呀,如果不是在這個落後的西方城邦裏,你這樣的貫穿傷是要做手術縫合的,現在什麽都沒有,只能忍着。”她一邊塗藥,一邊用紗布擦滲出的血,數落兩句後連聲音都有些哽咽起來。
陶呦呦原本還哼哼唧唧地嚷嚷,聽到鄭青清的哭腔後,忽然住了聲。她回頭去看,果然,莫莉那張小野貓似的臉上挂了兩行眼淚。
“哭什麽呀。”陶呦呦笑道,她擡起左手給莫莉擦掉眼淚,“在虛拟世界受傷不是很正常的嘛,尤其是這種戰争不斷的世界。”
“你根本沒必要被刺這麽一劍,在超出現實的虛拟世界中生存,首要任務是保存自己的實力,羅曼德需要你替他擋嗎?”
“他……”陶呦呦一時語塞,“他當時差點被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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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忽然浮現出羅曼德站在自己身前的樣子,她有些怔怔地垂下眼眸,肩膀上灼灼的痛楚似乎在提醒着她那時的情境。
銀劍襲來,他還踯躅着沒有躲開。
“我沒有多想。”陶呦呦回憶着緩緩開口,“安卡的劍刺過來時,我忽然感到一陣心慌,就像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
事實上,就算安卡真的刺中羅曼德,頂多也就是提早結束這個世界而已,陶呦呦想。畢竟盛野那麽厲害,可能壓根也沒想要認真和自己這樣的學渣完成小組賽,他說不定正想用這種打敗反派nc的辦法結束虛拟世界。
可是,那一瞬間,她總覺得很驚險,仿佛不沖上去推倒羅曼德就會釀成什麽無法挽回的後果一樣。
到底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感覺?
鄭青清看着好友一副迷茫的樣子,心底悄悄嘆了口氣,這傻子為了盛野竟然做到這種地步,她真是不知道兩個人什麽時候勾搭上的,明明在班上也不怎麽說話。
不過,鄭青清想,如果盛野敢辜負呦呦,那她第一個要去找他算賬。
“好啦,我不說你就是。”她一邊說着,一邊給陶呦呦纏上新的紗布,語氣輕松道,“反正等完成了任務回到現實世界,你這傷再怎麽樣都能好了。”
是啊,陶呦呦松了口氣,幸好刺傷她的人是盛野,如果是那個在前兩個世界搗亂的怪人,那這個傷還真不一定能好呢。
篤篤兩聲響,陶呦呦和鄭青清一起擡頭看向被敲響的窗子,安卡正站在窗前,他看着她們,陽光灑在他柔順的發頂,像度了一層天使般的光圈。
“安卡大人!”鄭青清眼前一亮,歡歡喜喜地推開了窗子。
“開飯了,今天人多,去議事大廳。”安卡說着,目光朝桃麗絲的方向瞥去。
陶呦呦下意識地坐直身體,她剛剛半裸着上衣處理傷口,剛剛才胡亂裹了一件鬥篷在身上,動作匆忙,頭發被蹭得亂七八糟。
安卡見狀忍俊不禁,道:“記得打扮漂亮點再過來,有很多人參加。”
“知道啦,謝謝您專門來通知我們!”莫莉高興地朝安卡的背影揮手,臉色紅撲撲,如同一顆熟透的蘋果。
陶呦呦看着她們,微微抿唇。
她之所以邀請鄭青清進入這個世界,是因為想讓她用上帝視角的能力幫自己窺探盛野私下裏的行動。
只是她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她開口,再看現在,自己的姐妹好像完全被他迷住了,她不知道還該不該要求她替自己監視盛野。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不過,這些細枝末節陶呦呦打算先放到一邊,這些都不重要。她想起教務處老師那試圖平息事件的慷慨,想起三番兩次糾纏盛野的怪人,想起那人手中能在虛拟世界真正傷人的利器……所有事情都與盛野有關,他是唯一的線索。
如果想知道答案,只能與盛野盡可能多地接觸,或許她會在這次劇本中找到新的線索,或許會知道更多的事。
【陶争氣,你在嗎?】陶呦呦試圖呼喚自己的能力媒介,果然,就像它說的那樣,在這次小組賽裏,能力媒介被限制使用了。
還好……陶呦呦默不作聲地換好衣服,心想,還好她抓住短暫相處的機會,做了準備。
……
血獵協會的宴會廳比不得血族奢華,牆壁上一對對壁火更顯得大廳裏昏暗簡樸。不過,熱鬧倒是一頂一的。
平日裏板着臉的士兵們此時換上日常服裝,铠甲武器都丢在角落,此刻才是真正的放松。
他們圍坐一桌痛快地喝酒,他們慶祝着人類活捉了血族伯爵,笑聲朗朗,展望未來自由的人生。
陶呦呦一走進去,便看到好姐妹臉頰泛着酒氣的酡紅,笑嘻嘻地迎上來,她興奮地對跟她咬耳朵:“呦呦,你太厲害了,我剛剛打探了一圈,這裏所有的男人都是o哦!”
“所有?”陶呦呦不可置信地問。
“沒錯啊!”鄭青清激動又害羞地捧臉:“姐妹你進步了,技能輻射的範圍更大了!”
“哦。”陶呦呦倒沒有那麽激動,不過,看着莫莉那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她又覺得十分好笑,仿佛掉進天堂似的。
“那你好好玩?”陶呦呦笑道,視線卻開始搜索起安卡來。
安卡還是那麽奪目,尤其是在一群糙漢當中,他看起來比任何人都精致好看,他同樣卸下騎士裝扮,金色的發絲、年輕的臉,穿着柔軟布料制成的衣服倒顯得他有幾分乖巧,在衆人的擁戴下,安卡雙眼彎彎地舉起酒杯:“這次是大家的共同努力的結果,我不敢居功,來,一起喝一杯!”
酒液染上他嫩紅的嘴唇,像個天生的o。
這個念頭一出來,陶呦呦自己都吓了一跳,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用abo的性別分類來判斷一個人了?
似乎也注意到她的視線,安卡對衆人擡手示意安靜。
“向大家介紹我們的大功臣——桃麗絲小姐。”他笑着看向桃麗絲,笑意卻未達眼底。陶呦呦只覺脊背一涼。
在衆人鼓掌歡呼聲中,安卡向陶呦呦走來。
“你願意加入血獵協會嗎?我可以給你一個高級的職位。”他微微低頭,一雙碧綠的眼眸直視着陶呦呦的雙眼。
“這就是你給我的獎勵?”陶呦呦問。
“嗯,”安卡理所應當地答道,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中
閃過逗弄的意味,“或者,你有什麽想要的?”
僅僅幾句話的時間,陶呦呦眉頭皺了幾次,她感覺眼前的盛野令她很不舒服,那種探究的目光,挑逗的語氣,仿佛把她當作傻瓜一樣看待的神情。
“我不想要官職。”陶呦呦垂眸避開視線,她看了看不遠處呼喝着大聲勸酒的人們,似乎沒人在意這邊,她忽然踮起腳,湊到安卡耳邊,飛快地耳語道:“他跟來了嗎?”
安卡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回過味來,“他”是指自己嗎?
安卡心想,這女孩把他當作盛野,現下這裏沒有外人,他得裝得像一點才是,于是,他皺眉認真地看向陶呦呦:“你是說……之前一直跟着我的那個人?”
“嗯。”陶呦呦連連點頭,神情憂慮道:“我很擔心,因為之前的劇本都被他亂改過,這一次要是他也攪合進來,我們的比賽肯定就輸定了。”
安卡看着她擔憂的樣子,仿佛眨一眨眼就能流下眼淚來,他壓下嘴角的笑意,故意裝出盛野的那副冷臉:“大可不必,有我在,輪得到你操心嗎?”
陶呦呦仿佛被哽住,她頓了頓,委屈道:“我也是為你着想呀,萬一你又被他傷到……”
“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你管好自己吧。”
陶呦呦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刻薄。”
“承讓。”安卡輕笑。
這時,莫莉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她好像灌了不少酒,臉蛋比剛才還紅,都說酒壯慫人膽,她鎖定了安卡的位置,雙眼放光地蹦跳過來。
“安卡大人!”一嗓子吼得吓了陶呦呦一跳。
關鍵時刻,她看到自己這姐們兒就頭疼,只見莫莉晃晃悠悠地在安卡面前站定,後者禮節性地扶了一把她的手臂,她竟然就吃吃地笑起來,少女懷春一樣。
“請問你找我有事嗎?”安卡的注意力完全被這位酒鬼吸引了,陶呦呦眉梢微動,默默隐匿到角落裏。
莫莉羞澀地笑着,從身後口袋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信封:“這……這是我對你的心意,請收下!”
安卡微微挑眉,視線一垂,落到少女顫抖着高舉的手上,那是一張粉色的信,上面寫着安卡大人收,後面還畫了一顆心。
幼稚。
時間仿佛停滞了,莫莉的心跳又快又用力,剛剛喝的酒就像一股腦湧入腦袋裏,她緊張、期待、又勇敢又膽怯。
終于,安卡伸手接過信封,他露出得體的微笑,溫聲道:“謝謝,我會看的。”
仿佛一雙溫柔的手在劇烈躁動的心頭輕撫了一把似的,莫莉緊張的眉頭舒展開,臉上又恢複太陽一般的笑容。
“一定要看哦!”她沖着安卡的背影喊道。
一路盯着他背影的還有陶呦呦,她眉頭微皺,似乎在思索什麽,鄭青清看到她,滿面紅光地蹭過去,她摟住陶呦呦的手臂,膩歪地晃悠:“天哪,安卡大人收下我的情書了,我好開心。”
思路被打斷,陶呦呦看了一眼身邊的醉鬼,突然道:“我的內衣是d罩杯。”
“放屁!”鄭青清誇張大笑:“哈哈哈哈你明明是acu,裝什麽啊!”
陶呦呦扶額,在衆人注意到癫狂的鄭青清之前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她将人拖到無人注意的地方,終于松了口氣:“看來你确實是青清。”
“你懷疑我?”鄭青清一巴掌打在陶呦呦本就不聰明的腦殼上,氣呼呼道:“還是不是姐妹了!”
“嗚!”陶呦呦吃痛捂住腦袋:“我最近有些心虛嘛!我告訴你,別因為送情書高興了,你被安卡騙了!”
“誰?”
“你啊,安卡根本不是盛野。”畢竟,她從未跟盛野說過自己知道這些秘密的事,安卡竟然毫無詫異地回答
了她的問題。陶呦呦松了口氣,不知為何,她有一種慶幸的感覺。
鄭青清一臉懵逼:“我什麽時候說安卡是盛野了?”
“什麽?那我每次跟你提起安卡,你怎麽都不反駁我?”這次輪到呦呦一臉懵逼了。
鄭青清的酒醒了大半,她不可思議道:“你根本沒在我面前說過安卡等于盛野這樣的話啊,何況,朋友妻不可欺,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原來她一直都錯付了!陶呦呦捂住胸口,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那,盛野在哪?”
鄭青清撓了撓臉,有些心虛地指了指門口方向:“地牢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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