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欺騙 (1)

仿佛被無盡的浪潮推擠着,盛野臉色蒼白、滿頭冷汗地在夢魇中浮沉,那個被他封死的冥洞在舊夢深處又活了過來,無數掙紮慘哭的孩童在盛野內心深處一遍遍地哭泣。

他夢到那女孩,上一刻還是圓潤可愛的臉,下一刻已經濺滿了鮮血。

如同沉浸在海水中久久不得呼吸,盛野昏睡中眉頭緊皺,手指無意識地揪緊身下被褥,他嗆咳一聲,茫茫然睜眼,淚水已然在臉上糊了一片,手中的被子也被他扯壞了。

夢裏的場景似乎還裹挾着記憶,令人身上陣陣發寒,好在,腹內的疼痛已經減輕了不少。

他支撐起起身體,下意識地輕揉了揉自己的小腹,一股異樣的溫暖漫上心頭,盛野不禁想,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他有了陶呦呦的孩子,過去的事也永遠不會再發生。

他沉着臉整理衣冠,仿佛此時此刻,前塵往事都變得不再重要。

他早已熟悉了玄機換魂丹在體內的感覺,他也有足夠強的內力來抵禦這邪物對他身體的侵蝕,這些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麽,重要的是當下,還有他與陶呦呦的未來。

可惜剛剛的昏睡耽誤了太多時間,盛野想着,只希望陶呦呦還沒沖上擂臺才好。

他只匆匆打理,便急急忙忙地推開客房的門。

盛野挂念着陶呦呦的安危,思緒雜亂,沒有注意到自己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然微微鼓起一點弧度,似乎是內力被吞噬了一部分後發生的微妙變化,白衣遮擋間朦朦胧胧地透出了一點柔軟的小鼓包。他對于這些事情向來不夠了解,自然也沒有發現自己身上的變化。

然而,就是這點變化,倒是讓他收斂了一身淩厲氣息,再加上他內力被腹中胎兒封印,又戴着遮臉的鬥笠,即使有人見過盛野,此時也未必認得出來。

客棧裏閑散地坐着幾桌客人,一樓忙碌的店小二正在挨桌上菜,忽然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他擡頭看去,見到一身形修長一身白衣的男子,似乎想到什麽,店小二愣了一下,接着便十分熱絡地堆起笑臉,站在樓梯前等候。

“這位客官,您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呀?”

盛野擡眼,心下煩亂,語氣不善道:“讓開。”他還要趕去比武現場,把那個莽撞的女孩給帶回來。

“嗳……火氣別這麽沖嘛。”店小二好脾氣地賠笑,又自來熟地拉着盛野的胳膊,非要他在樓梯旁的椅子上坐下來。

盛野心說自己現在內力盡失,不便惹人注意,便沒有甩開對方,皺眉落座。

那小二生得一副機靈樣子,殷勤地給盛野倒茶:“您瞧瞧,今天太陽多大呀,現在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您有孕在身,現下出去怕是耐不住這熱,來,喝點茶水歇歇。”

锵地一聲,盛野将腰間佩劍往桌上一按,透過鬥笠面紗冷冷然看向店小二:“你都知道什麽?”

為什麽區區一家客棧的小二都知道他有孕的事情,難道自己幽月宮宮主的身份暴露了?誰洩露的?背後可有人指使?

盛野渾身透出蕭然冷意,目光如劍般透過面紗刺着店小二的眼睛。

“嗳這……”店小二在這鄭家镖局附近做工,來往的江湖俠客都見得多了,此時被盛野拿劍吓唬倒也沒太過慌亂,他神情猶豫,小聲嘀咕:“難道我認錯人了?不能呀,這一早的客人裏,就這位跟那姑娘描述得最像。”

“你嘀咕什麽呢?”盛野只道自己內力被封印,連帶着氣勢也不如從前,這小二竟不害怕,心下氣悶,直接用劍柄戳店小二的胸口。

“快說。”

此處背靠樓梯,盛野動作又收斂,雖有争執卻并未引起什麽人的注意。

店小二擺手賠笑:“少俠別動怒,我先問問你,方才有一位姑娘下樓,背上背着兩把長劍,你可認識呀?”

陶呦呦!盛野眉梢微動,心下焦急,口中語氣卻仍然森冷:“她什麽時候走的?”

“嗐,您看,這不是對上了。”店小二觑着盛野的神色,小心擡手把那抵着自己胸口的劍柄推開,笑道:“客官莫急,那姑娘走了有一個時辰不到,臨出門還特意将我叫來好生叮囑了一番。”

“她說了什麽?”盛野依然渾身散發着寒意,戒備地盯着他。

店小二殷勤地将剛剛倒好的茶水推到盛野面前,低眉順眼道:“那姑娘說她要去辦一件大事,若是有一位白衣飄飄、風度翩翩、氣質脫俗、豐神俊朗的男子從樓上下來,就給他上一壺茶,再炒兩個菜來,她說您是她的坤陰,此時下樓肯定要餓了,叫我好生招待。”

……她竟然說我是她的坤陰。

盛野有些意外,也忘了用劍柄戳那店小二,那躲在面紗後的眼神一時間有些羞赧無措。

不過,他們二人早已互通心意,現在連孩子都有了,說是她的坤陰……倒也沒錯。

如是想着,盛野心跳得快了些,他瞥了一眼店小二,故作鎮定地開口:“我不餓。”

然而,那藏在面紗後的神情卻有些不自在,就連耳朵都紅了。

他抿了抿唇,想到陶呦呦形容自己的那些誇張詞彙,忍不住問道:“她……真的跟你這樣形容我?”

店小二見多了人,三言兩語便察覺出客官喜歡聽什麽,他見眼前的白衣公子已然收斂了一身的戾氣,當即又把早上見陶呦呦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複述起來:“自然,少俠好福氣呀,那姑娘說起你眼裏可都是擋不住的喜歡,她還說你有孕在身,要我務必好生照顧,不能放你一個人去大街上瞎跑。她對你可是極為上心的,我就沒見過幾個乾陽能像她那般細心的。”

盛野眼角眉梢給這幾句話哄得像是融化了冰川,但他在外人面前仍舊要維持端莊的樣子,遂抱臂,微微擡着下巴道:“你無需聽她唠叨,去給我備一匹馬,要跑得快的。”

“可是……”小二有些為難,明明早上那位姑娘叫他別亂跑的。

盛野見他猶豫,便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從袖中抖落兩粒銀錠:“你這小二說話倒是好聽,賞你了。”

店小二看着那滾落的兩粒銀錠,眼裏登時放了光,他心念電轉,連忙将銀錠藏進袖筒,輕易地就把陶呦呦的話當了耳旁風。

他笑得見牙不見眼,一溜煙地跑走了:“客官,我這就去給您牽馬!您瞧好吧!”

……

錢江湖畔,擂臺賽進行得如火如荼。

令圍觀衆人驚訝的是,這擂臺上不知打哪來的一個小姑娘,竟然一路過關斬将,連續打了一個時辰都臉不紅氣不喘!

“這是哪個不世出的天才呀?”臺上,陶呦呦正與一使鞭子的女人打得火熱,臺下,人們忍不住議論紛紛。

“剛剛她使出的那招快劍,叫什麽名字?之前從未見過這樣迅疾如電的劍法!”

“她隸屬哪門哪派?是陽明教嗎?怎麽她的武功路數讓人如此捉摸不透?”

“你們看,她又要贏了!”

人們七嘴八舌地談論着,擂臺邊嘈雜得很,可陶呦呦卻仿佛将這些雜音都過濾掉了,她眼中只有對手、和她們身上攜帶的數值。

方才,每新上臺一個對手,她便啓動技能看清對方的武功屬性和數值,并在交手之前将對方的數值調低。

所以在衆人看來,那些江湖上小有耳聞的高手們,面對陶呦呦這樣半路殺出來的黃毛丫頭竟然紛紛不敵,一個接一個的落敗,更襯得陶呦呦武功高深莫測起來。

然而,長時間使用第二技能,陶呦呦已然有些力竭,就連精力也有些難以集中。因此她決定快點結束這場對戰。

眼中的數據世界變得更加具體,那些數值精确到了對手一舉一動的招式上。

陶呦呦透過眼前高高低低的數值,判斷對面那個持鞭女人的動作,靈活閃避地同時,對着她數值最低的薄弱之處使出了一劍!

“啊!”

女人慘呼一聲,只聽臺下人大驚:“她竟然找出了蛇蠍三截鞭的命門!”

“她太大意了,命門竟然也能暴露在對手面前!現在我們大家也都知道了。”

“她以後可怎麽混吶!”

聽着大家的議論,陶呦呦耳畔一陣陣發熱,自己之所以能尋找到對手的命門,當然要歸功于第二技能。

這雖然相當于作弊,但她也沒辦法,畢竟她不是來切磋武藝的。

我只想要玄機換魂丹。陶呦呦想。

她忘不了盛野面對危險時擋在自己身前的樣子,也忘不了他內力被封後的倉皇失措。盛野是幽月宮的宮主,武功冠絕天下,如今為了孕育她們的孩子而內力被封,他該有多失落……

陶呦呦不想再看到盛野不安的樣子了。

轟隆,擂臺上傳來一聲巨響,陶呦呦神游中轟出的一劍将那使鞭子的女人給摔飛了出去。

女人撞在擂臺的柱角上,登時吐出一口鮮血。

衆人目瞪口呆,議論道:

“蛇蠍三截鞭果然輸了,而且還是輸給一把名不見經傳的破劍。”

“真是開了眼,這小姑娘什麽來頭?該不會……最後那秘寶真讓她贏去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直氣得那外號蛇蠍三截鞭的女人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捂着胸口下了擂臺。

剩下陶呦呦站在擂臺中央,她眯眼看了看頭頂的烈日,強烈的陽光将一切景物都照得都有些變形。

腦海中發出能量即将告罄的報警音,陶呦呦聽得厭煩,直接靜音處理。

今天還有最後一個對手了,她要堅持。

“依我看,這姑娘說不定真的會贏。”有人說。

然而,立刻有人反駁:“怎麽會,下一個上臺的可是孤鴻劍尹碧血,那可是衆目睽睽之下,一劍砍斷山尖的高手!這小姑娘怎麽可能打得過他?”

說話間,一抹金色殘影從衆人頭頂飛掠而過,尹碧血已然一個小輕功翻身躍上了擂臺。

來者身穿金色長衣,手持一柄寬約三寸的長劍,一雙眼睛斜飛向上,似乎天生就帶着一股不屑之意。

他敷衍地朝陶呦呦拱了拱手,道:“開始吧。”

陶呦呦之前已經接連比了幾場,此時早已精疲力竭。

偏生太陽又升至正當空,強烈的陽光從頭頂無遮無攔地照下來,她被曬得發蔫,臉頰熱得紅撲撲的,就連看人也有些模糊了。

【主人,你還好嗎?使用第二技能會消耗掉你巨大的能量,你不能像現在這樣毫無節制地使用!】陶争氣不知什麽時候從能量交換場中冒了出來,有些擔心地勸說陶呦呦。

它納悶道:【這個比賽有那麽重要嗎?再比下去,就算能量沒有耗盡你也要中暑了。】

聞言,陶呦呦搖了搖頭,感覺自己似乎變得清醒了些,她在腦中默默回答陶争氣:“再堅持一下吧,我只有打贏了今天的場次才有資格進入最後一天的決賽,這是我知道的、唯一能得到玄機換魂丹的方法。”

【可是……】

“別說了……”陶呦呦匆忙回話,眼前刀光劍影已至,她沒想到尹碧血的動作那麽快,幾乎轉瞬之間那長劍就朝自己刺了過來!

她還沒調整數值呢!

陶呦呦狼狽躲過,一邊閃避一邊使用第二技能。

然而,也許是她确實使用技能過度,日光曬得眼前陣陣發白,她閃避間根本無法集中精神看穿對方的數值!

怎麽辦?陶呦呦呼吸急促,心急如焚,對方在擂臺上都是來真的,她的三腳貓武功對付小毛賊還尚可,跟真正的高手打起來只有挨揍的份。

幾回合交手下來,陶呦呦只覺自己愈發力不從心。

再反觀眼前的孤鴻劍尹碧血,那副不屑神情幾乎從開始便挂在臉上,陶呦呦躲避得落花流水,他卻好像還游刃有餘,輕松得很。

真是氣死人了!

陶呦呦再次狼狽躲過,不等喘一口氣,只聽耳畔生風,似乎有人執劍朝身後砍劈過來。

一陣冷意自背後升起,陶呦呦本能地閃身,回手便擡起長劍抵擋!

“铮——”三柄長劍相撞,是陶呦呦的雙劍和尹碧血的孤鴻。

盡管陶呦呦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她還是被巨大的沖力狠狠向後推去,無力招架的內力令她連話都說不出來,陶呦呦感覺自己就像是在飓風中無憑無依的蒿草,使出全力也無法抵抗暴風,最後等着她的結局就是被暴風撕碎。

恍惚間陶呦呦朝身後看去,擂臺架得很高,她根本收不住後退的力道,一直這樣的話,掉下去說不定會摔斷雙腿……

尹碧血這一劍太重,陶呦呦手中的雙劍在擂臺地面上劃出深刻印痕,終究徒勞無功,她一腳踏空,眼見就要摔下擂臺。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這一幕,沒人注意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頃刻間,衆人只覺一陣微風拂面,眼前恍然一陣白,緊接着,一個人影晃過,如同白鶴翩然展翼,躍過所有人落于擂臺前。

是盛野!陶呦呦詫異地睜大眼睛,在半空中卻無法撲騰,只得看着那身影朝自己張開手臂,他是要讓自己就這麽砸在他身上?

若是盛野還有武功的時候到罷了,如今他不僅內力被封,還有孕在身!

不行,他會受傷的。

陶呦呦心下焦急,偏偏什麽技能都使不出來,她想喊盛野離開,卻又不敢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叫出他的名字。

幾經糾結,她已然沒有時間再做改變,只得在衆目睽睽之下閉着眼撞進盛野的懷裏。

巨大的沖擊力自胸口蕩開。

溫熱體溫相觸,盛野被陶呦呦撞得猛然向後趔趄幾步才停下,他抿唇不語,唯有一雙手緊緊摟着陶呦呦的腰,兩人一起退了幾步才勉力停下。

“沒事吧!”他們一同開口,陶呦呦不顧自己有沒有受傷,連忙緊張地将手貼在盛野的身前,輕輕撫摸道:“肚子疼不疼?我有沒有撞傷你?”

盛野低頭看着她,女孩眼中滿是歉意和擔心。

恍惚間,他覺得女孩這樣的神情自己已經見過無數次,或許……他們真的是命中注定,生生世世的情緣。

盛野穩了穩心神,微微喘息,看向陶呦呦的眼神說是責怪,倒不如是後怕和慶幸,似乎害怕他自己再晚來一點,陶呦呦就會摔下臺去一般。

他拿開陶呦呦的手,低聲道:“我沒事,倒是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

“我……”陶呦呦一怔。

臺上,武林盟主已經宣布尹碧血獲得了勝利。聽着那銅鑼聲,陶呦呦眼眶泛紅,心底痛恨自己的沒用,拉着盛野的手,難過地握緊:“對不起,我執意要來,結果卻……結果卻還是沒能成功奪得玄機換魂丹。”

她與盛野離得很近,說完這番話只覺得是自己耽誤了盛野将來的恢複。她滿心酸楚無處說,只得雙手環在他的腰間,側頭靠進他的胸口。

“怎麽辦?”陶呦呦低聲說着,像是在問盛野,也像是在自言自語。盛野內力被封,又懷了孩子,這是她心底最大的挂念。

自己這次沒能拿到玄機換魂丹,那盛野要怎麽辦?

他的武功怎麽辦?

他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

若是他因為懷孕而有什麽三長兩短,那陶呦呦自己又要怎麽辦?

無數思緒在腦中翻湧起伏,然而周遭人多眼雜,陶呦呦一句也問不出口。

盛野見狀只輕輕嘆氣,他完全懂得陶呦呦在想什麽,事實上,陶呦呦在他面前也幾乎毫不遮掩,她喜歡就會笑,不高興了也故意不如盛野的意。

整個幽月宮……不,整個江湖中恐怕都沒有第二個如陶呦呦這般特別的人了。

盛野輕笑,伸手揉小狗一樣揉了揉陶呦呦的腦袋,心說眼前的小姑娘真是單純得可以,竟然對玄機換魂丹一事從沒有起疑過。

或許……盛野想,是她對我從沒起疑過吧。

等回到幽月宮,他會把一切都告訴陶呦呦,他們之間将再也沒有隐瞞。盛野第一次生出這樣的念頭,如此強烈地想要敞開心扉,完完全全地接納一個人。

他的眼睛像是粘在陶呦呦身上了,周遭的議論紛紛他都聽不見,徑直拉住陶呦呦的手,便要帶她離開。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端坐在武林盟主席位上的武峥陽站了起來。

人群中發出騷動,所有人都看向武峥陽,而武峥陽站在高臺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盛野。

他扯起嘴角,冷笑道:“這位少俠,難道你不是來參加比武的嗎?”

盛野腳步頓住,回頭隔着鬥笠上的一層面紗看向武峥陽,面紗模糊了人的神情,但他分明在武峥陽身上感受到一股迫人的氣勢。

因着武林盟主的一句話,所有人又都朝陶呦呦和盛野看了過來,盛野即使戴着鬥笠,但身形在人群中仍然出挑,不少人開始對他議論。

有的說他是武林盟主的舊友,有的說他是與陶呦呦一起的世外高人。

盛野……盛野沒理武峥陽。

他倒是驕傲慣了,直接在議論聲中拉緊陶呦呦的手,自顧自地帶着陶呦呦朝外走去。

武峥陽再次開口,卻語氣陰森:“站住,我陽明教辦的場子,豈是随便什麽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話音落下,他驟然發難,三枚楔骨釘倏然朝盛野飛去。

陶呦呦聽聞破風之聲,眼疾手快地擡劍一卷,當當當三聲,楔骨釘悉數掉落于二人腳下。

這一下可讓陶呦呦心底冒了火,她冷然朝武峥陽看去,厲聲道:“難道這就是陽明教的待客之道?別人不想參加比武大會,你們就要逼人出手嗎?”

“別理他。”盛野聲音淡淡,從容不迫地再次拉起陶呦呦:“我們走。”

臺上,武峥陽眼中閃爍着算計的光芒。

擋下暗器的是陶呦呦,他為什麽不出手?

武峥陽想着,目光若有似無地在陶呦呦身上一滑而過,又對哼道:“既然來了,不露一手豈不是很虧?”

話音剛落,新的暗器便伴着破風之聲朝盛野襲去。

“沒完沒了。”盛野沉聲嫌棄了一句,旋身握緊腰間佩劍,然而,不等他出手,陶呦呦再次将那暗器盡數擋下。

她微微喘氣,怒道:“武教主,你究竟想幹什麽?使暗器算什麽正道!”

“是啊,使暗器算不上正道,但是……也要看面對的是什麽人?”武峥陽說着,從身後拿出一盞花燈。

“玄機探花燈?”盛野微微眯起眼睛,已然知曉了武峥陽的意思。

那盞燈随着盛野的出現,漸漸開始閃爍起來,而現在竟然如同燈芯尚在,越閃越快!

盛野冷聲道:“早就聽聞江湖中還有一件秘寶,能探得玄機換魂丹的下落,原來在貴教手中。”

“沒錯。”武峥陽面沉如水:“這寶物告訴我,當年我教遭人竊取的秘寶——玄機換魂丹,如今仍然在那興風作浪的魔教手中!而且,就在你的身上!我說得對嗎,幽月宮宮主,盛野?”

什麽?陶呦呦聽着這一來一往的對話,整個人都懵了,為什麽玄機換魂丹在盛野的身上?為什麽盛野從來沒有說?

究竟……是誰竊取了誰的寶物?哪一邊才是真正的魔教?

不等她想明白,武峥陽已然高舉玄機探花燈,沉聲下令:“陽明教衆弟子聽令!幽月宮現任宮主盛野,修煉邪功,私藏秘寶,作惡多端!今天我們就在這兒圍剿魔頭,替□□道!”

“給我把他拿下!”

話音落,原本擂臺上飄揚的攻擂旗頓時翻轉,上面的圖案赫然是陽明教的标志!原本在周遭圍觀的人們一個個脫掉外袍,露出武器,竟是訓練有素的陽明教衆!

原來這一切都是個騙局!

陶呦呦心下一驚,顧不得許多,連忙橫劍擋在盛野身前。

如今盛野內力被封,她一個人不知能不能抵擋得住,陶呦呦眉頭緊皺,怒道:“都別過來!”

盛野卻淡然許多,他站在陶呦呦身後,端得是一派波瀾不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有多麽高深莫測的武功。

然而,他目光透過面紗劃過周遭的人,正一邊估算這些人的武力,一邊與陶呦呦耳語。

他使不出武功,卻可以指點陶呦呦的功法,眼前這些人不過是陽明教的宵小之輩,而陶呦呦天資聰穎,有他背後指點,不見得會輸。

“放心,有我在。”盛野安撫地按住陶呦呦肩膀,目光淩然看向高臺上的武峥陽。

就在這時,武峥陽開口了。

他目露贊賞地看向陶呦呦,鼓掌道:“好了,陶左使,戲演到這裏也該結束了,你已經光榮地完成了任務。”

任務?什麽任務?

陶呦呦一怔,恍然間想到珠兒夜裏闖入盛野寝殿時說的那些話,當時她似乎也說過什麽任務和目标之類的東西。

一陣不好的預感劃過心頭,陶呦呦怒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甚惡任務,我怎麽不知道?”

“哈哈哈,你倒是演得樂在其中。”武峥陽放聲大笑:“當初我派你去做幽月宮的卧底,要你幫我探出玄機換魂丹的位置,是你自告奮勇要做幽月宮宮主的爐鼎,哈哈哈,那時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倒是珠兒一番話點醒了我。”

陶呦呦不知道武峥陽在說什麽,她緊張地看了一眼盛野,盛野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放下了搭在陶呦呦肩上的那只手。

高臺上,武峥陽仍在滔滔不絕:

“原來,你竟是算準了這魔頭修煉邪功,有孕之時便會被封印內力,此時捉人事半功倍!哈哈哈哈哈!陶左使,還是你有勇有謀,又肯為大業犧牲,做得很好,回來重重有賞!”

“幽月宮的宮主竟然有孕在身?”

“他內力被封印,武功使不出了!”

人們驚訝連連,此一番話叫陽明教衆士氣大增,呼喝着朝毫無內力的盛野沖去。

盛野根本不願相信武峥陽的胡說八道,看着朝自己沖來的人,他抿了抿唇,皺眉拉住陶呦呦的手:“冷靜點,聽我指揮,我們快點離開這裏。”

誰知,他這樣一扯,竟然沒能拉動身後的女孩。

盛野詫異回頭,卻見陶呦呦仿佛失了魂,她目光空茫地站在中央,似乎根本聽不見盛野在叫她。

武峥陽的一番話就像是一把鑰匙,他說出一切的瞬間,系統準時在陶呦呦腦海中上線,一股腦地将這個世界所有的背景資料發送了過來。

【學員陶呦呦,陽明教左使,是武林盟主武峥陽的左膀右臂。陽明教曾有秘寶玄機探花燈以及燈芯玄機換魂丹,兩者結合威力無窮,陽明教也因此成為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門派。

然而,一次江湖動蕩,玄機探花燈的燈芯被當時幽月宮宮主奪走,陽明教從此一蹶不振,教主武峥陽時時刻刻希望奪回玄機換魂丹,重振陽明教的雄風。

适時,你自告奮勇,說有辦法打入幽月宮內部,獲得現任幽月宮宮主盛野的信任,找出玄機換魂丹的下落。

你打聽到幽月宮宮主盛野修煉純陽內功,正需要一個幫助他修煉的爐鼎,于是,你便來到幽月山下,自廢半數武功,裝作昏迷不醒的少女,在宮主回山的路上被他撿了回去,你的任務現在開始,第一個任務:獲得宮主的溫柔。第二個任務:獲得宮主的信任……】

陶呦呦腦中猛然被塞入這些文字,每一個字都仿佛尖刀在刻在她的心裏。

原來她真的像盛野說的那樣圖謀不軌。

原來她真的不是什麽好人。

原來她自以為與盛野愈發心意相通,然而在這個劇本世界裏,她只不過是在處心積慮地騙取一顆真心。

盛野……盛野該多麽難過呀。

陶呦呦心頭發顫,卻無法出聲,她不明白,為什麽系統現在才告訴她這些?

是誰在操控這個虛拟世界,把這一切當成游戲?!

難以言喻的憤懑堆積在胸口,陶呦呦眼眶熾熱,卻一滴眼淚都沒有留下來,她想回去找盛野,卻發現意識被系統禁锢住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意識被困在身體中,仿佛被困在玻璃鋼中的金魚。

她能透過自己的雙眼看到一切,卻如同隔着電視屏幕一般無力阻止。

怎麽會這樣?!

【系統!你給我滾出來!】陶呦呦大聲質問,卻徒勞無功,她僵直得像一個假人,眼看着面前的一切向她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

她看見盛野不可置信地質問她。

看見盛野固執地拉着她的手不願放開。

她看見有人用刀劃破了盛野的肩膀,他卻毫無察覺一般不閃不避,只雙目赤紅地看着他:“陶呦呦,你說過不會騙我,你說過要跟我回幽月宮!你說話!”

陶呦呦說不出話,她甚至一點回應也沒法給。她只能眼睜睜看着盛野執拗的眼神。

他的鬥笠在混亂中早已被碰掉了,一頭黑發雜亂地散下來,他被人制住,臉色蒼白,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吓人,他執拗地看着陶呦呦,企圖得到一個回答。

“為什麽要騙我?”盛野問。

“為什麽不反駁高臺上的那個混蛋?”

“難道你真的……不曾認真過。”

那些人反剪着盛野的雙手,将他死死壓在地上,那一身白衣染了血、染了灰塵、他卻毫不掙紮,只紅着眼眶盯着陶呦呦。

他語氣低落,又含着最後一點希冀,看向陶呦呦的可憐眼神幾乎耗盡了他身為宮主的最後一點驕傲。

那幾乎是祈求:

“你……你說過讓我相信你,你還說誰敢動我,你就要他血濺當場……”

“陶呦呦,他們在拿劍刺我呢。”

盛野的目光一直盯着陶呦呦的臉,陶呦呦眼睜睜看着那雙眼睛從不信到失望。

他的眼神像燃盡的燈芯那樣熄滅了。

盛野……盛野。陶呦呦的意識在虛無的漩渦裏打轉,她像無頭蒼蠅一般突破不得。

什麽劇本設計師?什麽新世界的神!

到了這一刻,陶呦呦恍然意識到她究竟有多麽無力無能。光海漩渦真的不能人為控制嗎?盛野真的畏罪潛逃進入了這個奇怪的虛拟世界嗎?

在一切的背後,阻止她從一開始就獲得信息的人是誰呢?

陶呦呦氣急,心頭暗恨:盛野、鄭青清、十六……我們被人耍了,有人在故意制造這一出出的悲劇!

她不想再受人擺布了。

高臺上,鄭青清與十六看到了眼前的巨變,更令他們詫異的是,盛野竟然真的仿佛不會武功一般,輕易便被人制住。

一切的發展與鄭青清那上帝視角技能所預測到的都不同了,雖然不清楚到底哪一步出現了錯誤,但此時也不能任由事态發展。

十六氣道:“這個陶呦呦在搞什麽?她怎麽能看着我哥被欺負成這樣?難道這是她設計的劇情?”

鄭青清與十六對視,略顯遲疑:“不對,陶呦呦看起來不太對勁,劇本……好像已經不受控制了。”

“那我們……”

兩人一拍即合,驟然飛身躍下高臺。

十六劍術拔群,一招環挑,四兩撥千斤地甩開了控制盛野的一群人,他劍花翻轉,銀劍舞得密不透風,隔開人群後連忙将丢了魂似的盛野攙扶起來。

盛野遲疑,眼前之人,也曾經出現在他混亂的夢境當中,他眉頭一緊:“你……”

“別說了,快抓緊我,咱們要逃跑了!”十六說着,一只手拉住盛野的手,将手臂繞在自己脖頸後,輕功一躍,縱身躍出了包圍圈。

盛野此刻才仿佛剛剛想起什麽,他連忙按住隐隐作痛的小腹,喃喃道:“好疼……我……我的孩子……”

十六身形一頓,腦子仿佛被人錘了一下似的,他一邊飛,一邊詫異地看向盛野,脫口道:“哥……你,你給陶呦呦那女人懷了寶寶?!”

她的待遇也太好了吧?十六世界觀都要崩塌了。

然而,看着盛野疏離的眼神,他才忽然反應過來,眼前的人雖與盛野相似,卻是個失去記憶的軀殼,關于自己的記憶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回來呢。

“你肯定是被那女人給騙了,怎麽失憶之後變得這麽傻白甜呀!”十六嘟囔着,撇了撇嘴,卻還是小心地托了一把盛野的腰:“那個女人這麽對你,你還擔心什麽孩子,流掉算了。”

流掉?

這兩個字撞入盛野耳中,他聽着,卻覺心頭一顫。曾幾何時,他還想着要好好保護這個意外到來的孩子。

可現在,這孩子的出生已然成了不受期待了。

不知是誰比較可憐。

盛野按在小腹上的手緩緩收緊,綿綿的痛楚自內府蔓延,仿佛小刀刺破皮肉,又反複翻攪一般。

痛吧。盛野想,他不再管了,此後這孩子是否能留下便全看造化,至于這陣痛,哪比得上陶呦呦給他心底插的那一刀。

怪只怪他再次輕易相信了他人,難道師父留給他的教訓,他還沒有吃夠麽。

十六的速度很快,以至于盛野的眼角剛剛潮濕,那濕意便被風給吹幹了。他回頭看去,混亂的擂臺邊仍舊追兵無數,方才與自己身邊這位少俠在一起的女孩已經将陶呦呦帶走了。

盛野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也沒有得到她的一句回答。

這樣也好,他……也不想再見到她了。

……

異能學院頂樓會議室。

楊拉爾将新世界的背景資料一股腦地輸入進陶呦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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