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手心玫瑰
姜昀祺用了最費時但也最保險的辦法去見姜正河,從而不被那位中年大叔發現。
接下來一周,姜昀祺都在一個固定時間點從家裏出發,前往N+,然後在N+待滿整整五個小時,之後沿着同樣線路返回。
如果是一直跟蹤他的人,這樣的行為模式會讓對方先入為主,想當然以為姜昀祺去N+是為了訓練。時間長了,姜昀祺不知道中年大叔會不會放松警惕,但起碼這種行為模式不會引起懷疑。
等到了見面那天,姜昀祺再從N+後門出發,很大概率是不會被發現的。
這樣一步步往下打算的時候,某些相似的場景七年後再度浮現。
十九坐在椅子上,兩手握着椅子邊,腳尖剛能抵地,規矩待在倉庫一角,一言不發看着姜正河在遂浒地圖上千方百計設陷。參與的人總是很多,烏拉拉圍了一群,交談聲不高不低。
有時候他會擡頭朝狹長窗外望,不是走神,純粹就是動動腦袋。樹冠遮天蔽日,日光細碎,看久了也沒意思。不過多數時候,他會低下頭閉上眼睛,就這麽安安靜靜聽他們講話。
小渠河道九死一生回來,姜正河對他确實不一樣。
他開始手把手教他,有種傳衣缽的意思。市面上的各類軍火交易、暗網裏的非法勾結,乃至如何與駐紮軍方周旋,姜正河都願意教他。
姜正河教,他就學。
那會,心裏好像什麽都沒有。
——也不對。
他有恐懼、有茫然、有無聊,有活下來的僥幸,也有那麽一點對于姜正河許諾的憧憬。
“只要幫我殺了他,我就放你走。去上學,去找你的家人,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放心,我會給你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上學。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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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的事。
十九雖然對這些概念模糊,但他知道,這些都是最好的,值得用一次成功的任務交換。
待在N+的那幾天,姜昀祺前後梳理了很多遍姜正河過去的事情,也着手整理最近幾年關于姜正河的一切。
網絡上能查到的信息寥寥無幾,可能因為姜正河身份特殊,也可能遂浒案件至今未結,關鍵信息都在內部。
一開始姜昀祺無從探查。線索過于破碎,關聯起來要花費大量時間。
最後,姜昀祺還是找到了停車場焚車事件和之後的毒品殺人案。
腦海驀地浮現那次在商場,裴轍中途匆忙折返,以及省人醫門口和裴轍一起遇到的兩名刑警。
其中一位後來還遇到過。
就在第一次去見黎坤他們的路上,那位刑警一把拉住停在馬路中央的自己……他認識裴轍,還問自己與裴轍的關系。
反複來回,裴轍身影總是不斷出現。
很久之後,久到一切都塵埃落定,姜昀祺機緣巧合下遇到剛出院的李勳。
順理成章,姜昀祺慢慢就想起了這一次的線索梳理。之後的那一整天,他都在後悔,後悔為什麽當時不繼續沿着裴轍的身影繼續想下去。
只要再往裴轍身上多想那麽一點,那麽裴轍在他身上費的苦心就不會輪到別人來幫他曲解:
一個貌似公正的人,給了他一個看似合理的緣由,而自己居然确信無疑。
後來他明白,不是他不相信裴轍,而是從始至終,他就沒對自己産生過真正的信心
——相信裴轍養他在身邊,與解決姜正河毫無關系。
他甚至都替裴轍不值。為什麽不利用他呢。
他曾經那麽傷害他,甚至讓他的姐姐在此後擔驚受怕那麽多年——即使裴轍當着他面要求他做一些事,姜昀祺根本不可能拒絕,相反還會松一口氣。
因為,本就應該這樣啊。
姜昀祺習慣了冤有頭債有主,習慣了背叛與欺騙,習慣了利用與代價,裴轍的磊落讓他惶惑,更讓他自慚形穢。
似乎只有說服自己是有用的、對裴轍有用,才能讓自己心安。
……
好在,他遇到的是裴轍。
***
姜昀祺去見姜正河那天,裴轍正好出差回來。
不過兩人錯開了。
裴轍到家的時候,宋姨在陽臺心疼養的花,說昀祺出去訓練了,晚飯才回來。
裴轍看了眼時間,沒再說什麽,進書房處理連軸會議的文件。
游況将這段時間于鋒跟蹤保護的郵件傳來的時候,裴轍結束和孫部的電話已經有一會了。
孫部在最後問起姜正河,章粵的事他也聽說了,“一開始應堯說要保護你,我覺得這樣保險,就授權了。誰知道又出了S市那樣的事,章粵怎麽可能輕易放過,況且又在他轄區內”。
裴轍擱了手頭文件,“我知道,錢老也是這麽和我說的”。
“錢老兒子就死在遂浒大爆炸。裴轍,這點你放心,他比你還要想抓到姜正河。他是不會允許章粵亂來的。”
裴轍頓了頓,幾秒後還是沒說什麽。
孫部卻在裴轍沉默裏看出端倪。
雖然他眼光和錢老一樣毒辣,為人卻更溫和,片刻放緩語氣道:“我知道你從沒往那孩子身上打主意。但他畢竟關系密切。你沒這想法,不代表別人沒有。尤其是章粵。”
“我知道。”
裴轍覺得這件事在他這裏沒有商量餘地,“不過我不會讓昀祺牽涉進去”。
孫部嘆了口氣,“怎麽說呢……錢老肯定沒和你打包票吧?裴轍,這不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那萬一,那孩子自己也願意呢?你對他好,他肯定願意的”。
這個裴轍倒沒想過,孫部提醒了他。
過了會,裴轍道:“我跟昀祺說過,任何決定都要與我商量。”
孫部笑,“那你可小看人心了”。
“他被你盡心盡力養這麽大,日日在你身邊,學你樣子,五六分像總有吧?換成你,你會怎麽做?他怎麽做也不難猜。”
裴轍皺眉,眼前出現姜昀祺黏在身邊的乖巧樣子,“他很聽話”。
孫部還是笑。
“總之,順其自然吧。裴轍,你做什麽都妥當,不要在這一件事上鑽牛角尖。如果他要做,你就不要阻攔。我說這話當然有為案件考慮的成分,但我還是擔心你。總不能事事如意不是?”
裴轍沒說話。
他想起錢老的“事與願違”。
直到電話挂了,裴轍一個人又坐了很久。孫部的話始終說服不了他。
姜昀祺是他手心的玫瑰,即使曾遭遇烈火焚燒,一度千瘡百孔,也值得被用心呵護。
游況發來的郵件和以往一樣,說明姜昀祺這段時間的行程去向,以及所有與姜正河有關的線索。
裴轍想起之前電話裏被姜昀祺支支吾吾過去的“中途缺席比賽”,直接将時間軸拉到那一天。
比賽前、比賽進行中以及比賽後,姜昀祺都曾孤身一人前往惠新街776號街口。
裴轍一行行看下去,臉色凝重下來。
于鋒在最後用了“可疑”二字。
“……下午五時二十七分,于惠新街776號街口超市購買一盒撲克牌……”
附帶照片顯示,姜昀祺在折疊那張黑桃A。
裴轍倏地站起!
撲克定位法。
前後三次進入遂浒,一開始軍方并不知道姜家是如何準确傳遞信息繼而交易軍火。直到第一次遇見姜昀祺,那幾名合衆欺負他的同伴最後被帶回了營地。審問之下,才有了撲克定位法的端倪。
裴轍凝視照片裏神情專注動作娴熟的姜昀祺,腦海剎那閃過的極其短暫的空白,空白到令他後怕,心髒驟然緊縮的下一秒,完全克制不住的怒意瞬間騰起!
他跟他說了無數次。
無數次。
裴轍能感覺自己呼吸粗重,屏息幾秒,他擡手撥通了游況電話。
電話一聲接通,游況聲音卻比他先一步傳來。
“裴司,姜昀祺手機信號一分鐘前斷了。”
裴轍閉眼,手機在他手裏幾乎要被捏碎,開口嗓音無比陰沉:“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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