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裏應外合
第二天,裴轍出門三小時後,姜昀祺失蹤。
那時裴轍已經登機,距離起飛還有半小時,手機切入飛行模式前一秒,游況電話打來,只有一句話。
像是早有預感,裴轍起身拿行李,拍了下戴着耳機閉目養神的溫應堯,“我去不了了。會議方面先和喻呈安溝通”。
溫應堯變了臉色,拿下耳機:“怎麽了?又出什麽事了?”
“昀祺失蹤了。”裴轍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十三分,神色極冷,“不過這些章政銘肯定清楚,我去問問他”。
心裏陡地咯噔一聲,後脊背突然冒出冷汗,裴轍看上去不是“問問”那麽簡單,像是要去殺人,張了張嘴,溫應堯無意識道:“你……你小心點。”
章政銘不在辦公室,連同阿随也消失不見。
游況從始至終被蒙在鼓裏,等裴轍到達刑偵一隊他也回過味,迎上前趕緊道:“裴司,是章隊的計劃——”
“章政銘人呢?”
“監控顯示他九點到隊裏提阿随出來,之後警車開去哪裏現在還無人知道。不過特警三四中隊和于鋒都顯示已經出發待命,目前正在聯系。”游況語氣抱歉:“還有,裴司,原本我安排假扮去和姜正河接頭的人就是阿随,而且今天就是交貨的日子,如果找不到阿随——”
有什麽在腦海閃電般劃過,“我艹!”游況猛拍腦門:“章隊肯定安排了姜昀祺和阿随去,那姜昀祺失蹤——”
游況知道裴轍一直不想将姜昀祺牽扯進來,反應過來擔憂道:“裴司,會不會是姜昀祺主動……”
裴轍放下行李箱,立在章政銘辦公室門口,眉心痕跡很重,劍眉鋒利異常。眼底壓着的一股子狠厲在游況話音落下的一秒蔓延周身,從光影分明的嚴峻側臉可以探查那幾分滲入骨縫的冰冷。
裴轍握了握拳,如果這件事是姜昀祺主動……下颌線條有一瞬的緊繃,瞳孔盡處映出暴怒的血痕。
他敢!
片刻,“去廣安極修”,裴轍嘴唇微動,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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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況緊跟幾步急急道:“距離月末還有幾天,魏叔不大可能——”
“如果今天是交貨的日子,廣安極修必定有動靜。即使魏叔不出現,肯定會有人出現。”
***
天氣不是很好,連日的暖陽到了頭,中午開始陰雲層層重疊,越壓越低,看上去要下雨。跨湖長橋一路到底十多分鐘,湖面上已經起了濛濛水霧,再遠就融入一片深灰墨青。
阿随慢慢打着方向盤,擡眼望天色,“不知道會不會下雪……以前在遂浒根本見不到雪,後來輾轉到這裏,好幾次因為押貨都錯過”。
姜昀祺撥弄姜正河交給他的那把槍,彈匣卸了兩次,子彈六發還剩五發。
阿随瞟了兩眼扳機,“十九,別弄那個了成嗎?我害怕”,說完又去瞧面不改色若有所思的姜昀祺,咂摸:“我覺得你有人格問題。雙重人格知道嗎?你就是。前一天哭得好像天塌了,這會像是要去塌天。”
姜昀祺:“……”
姜昀祺沒理他。
消音器擱在手邊,連同四枚子彈,姜昀祺一起揣進兜裏,手心剩下一枚,鏽黃金屬光澤,一頭圓一頭稍尖,手掌長度。
“你打算怎麽辦?”阿随抖腿很厲害,間歇性的,只要想起接下來要面對的事,腿就止不住抖。
姜昀祺打開車窗望出去,面容如常,淡淡道:“不知道。”
阿随又去看他,然後盯着後視鏡裏距離不長不短的幾個車影,車速慢了些,“那個、那個姓章的,你覺得他的話可信嗎?我是說,騙姜正河,真的沒問題嗎?”
雨絲果然落了下來。纖如銀針,飄挂到窗沿,密密綿綿沿着玻璃凝成一小縷一小縷。
姜昀祺關上車窗,轉頭道:“阿随。”
“嗯。”
“我沒想過活着回來。”
握着方向盤的手驀地頓住,阿随面部僵硬,幾秒裏只是目視前方,沒有動作也沒有聲音。
過了一會,“別啊……”阿随虛虛一笑,笑容映在車窗玻璃上,被雨水抹開,“十九,我怕死,但我每時每刻都清楚自己最壞就是死,到頭我也認。可你跟我不一樣……”
姜昀祺把槍別進腰間,視線沒離開手心的子彈,指腹抵着尖的一頭,輕聲:“阿随,我跟你一樣,只是……”
只是有人讓他做了一個夢。
“不說這個了。萬一成功了呢!”
雨越下越大,阿随拍了拍大腿,擡手用力打開雨刷器,強自鎮定道:“你還記得咱倆剛認識那會,我不是說要逃嘛!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會你看我的眼神,嘿!你才幾歲,看我就跟看木頭似的!我還擔心你告狀,後來發現你壓根沒這心思。”
阿随搖了搖頭,“我是真看不懂你。不過你很聰明,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麽聰明的人”。
長橋盡頭湧現,周遭雨幕連連。
他們已經出了市區,往左一拐就到了和隔壁市區共用的蓮湖碼頭,映入眼簾的船舶兩三只,大小不一,濃重雨勢裏看不清每只船上的狀況。
“就這了。”阿随熄火,“那天魏叔說,解決裴轍後就載你到這,會有人接應”。
姜昀祺打開車窗,眯眼盯向晦暗湖面幾只晃晃蕩蕩的船。
阿随冒雨探出頭,“不會走了吧,都過了一天一夜……”
“不會。”姜昀祺開門下車,“過去看看”。
兩人一左一右下車。
剛走兩步,姜昀祺猛地察覺不對——
“阿随!”
“啊!艹!誰——”
一秒回頭功夫,好幾個身形彪悍的從身後撲來,兜頭用漆黑頭罩牢牢包住兩人!
阿随還在奮力掙紮,悶在頭罩裏的呼喊幾步開外,姜昀祺卻迅速鎮靜下來。
八九不離十,姜正河早就知道一切。
“阿随。別動。”
姜昀祺站定,剛說完耳邊就傳來一聲短促嗤笑,不是魏叔的聲音,是一個陌生的,有些年輕的聲音。
腰間的槍很快被卸下,連同口袋裏的消音器子彈。
姜昀祺将手裏的一枚子彈夾在指縫,微微蜷起。
“走吧!”
後背心被人用力一搡,雨水混合汗水淌進眼眶,姜昀祺使勁眨了眨眼睛。
跟着一聲輕蔑鼻音,稍低:“死到臨頭了……”
雨水鋪天蓋地,眼前沒有絲毫光線。
姜昀祺閉上眼仔細辨認腳步,應該是五個人。那個說話的,現在就走在他身旁,方向還是朝着湖面,他們可能要去船上。
幾秒後,阿随叫了聲姜昀祺。
姜昀祺知道他這一聲意思。
如果章政銘安排的人就在附近——那也不會救他們。他們不是此次行動的重點,他們只是誘餌,或者說帶路人更恰當,姜正河才是重中之重。
“跟他們走。”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嘲諷,比先前聲音還要大些,似乎覺得眼下姜昀祺一舉一動特別可笑。
兩人剛上船,轟隆幾聲巨響,船身立即開動,朝着雨汽彌漫水面鼎沸的湖心疾馳。
姜昀祺默默計算時間,半刻剛過,姜昀祺發現,他們不是去湖心,而是去湖對岸。
又是小半刻鐘,轟隆作響的船聲漸歇,那五人拖着他們兩個下船。阿随暈船,在船上一直沒吐,下了船,腳踩實地,只聽一聲撕心裂肺嘔吐——
先前嗤笑又嘲諷的人嫌棄聲大了許多,“滾一邊去!”
阿随似乎找到了解恨的方法,姜昀祺能夠感覺阿随後面的表演成分……但阿随沒能吐盡興。因為後來有人拿槍指着他脖子,問吐夠了沒。
又走了十幾分鐘。
全身濕透的姜昀祺磨了磨腳下,砂石和泥土,坑坑窪窪。四周雨聲不像先前那樣如灌如注,有了噼裏啪啦的擊打節奏。
他們應該走在一條類似平安駕校後的荒林道上。
“停下。”年輕的聲音吩咐。
等了幾分鐘,姜昀祺只聽得到嘈亂雨聲和來回走動踩在泥濘濕土裏的腳步聲。
有車子往這裏開。
一輛、兩輛,三輛……五輛。
在最後一輛車停下之前,前面幾輛已經停穩下了好幾個人,每一個都配着槍,往四處走去。
姜昀祺側耳聽到槍栓快速抽動發出的兩下撞擊聲,都帶着消音器。
有人朝自己走來。下一秒,呼啦一下,眼前驟明。
姜正河站在幾米外的第五輛車前,打着傘,面無表情注視姜昀祺。
姜昀祺回視姜正河,餘光裏将所有人一一掠過,沒有魏叔。
那今天就是交貨的日子。不出意外,魏叔是去拿貨了。
“本來想着讓奧仔半路就把你倆解決了,但動靜太大”,姜正河冷眼盯着姜昀祺,慢慢道:“你小子又聰明,我不能在今天冒這個險。”
姜昀祺沒說話,手心濕滑,只有用力抵着子彈才能死死握住。
“不過我還是有那麽點好奇,你居然肯為章政銘賣命,他那個人……”姜正河笑容詭谲,偏了下頭,視線微微上揚,“裴轍不可能允許——還是你已經殺了裴轍?章政銘讓你贖個罪?也不會啊……你小子幾次三番栽在他身上……”
阿随臉色慘白,他是真的怕姜正河。
姜正河嘴裏默念越來越低,似乎真的陷入了話裏最後的思考。
隔着重重雨幕,姜昀祺一字一頓清清楚楚道:“我沒有殺裴轍。我不會殺他。你早就知道。我這次來,是章政銘得到情報,知道你們今天晚上要交貨,而且缺人。他想讓我冒充已經殺了裴轍回到你身邊,充當你的助手,然後裏應外合,抓捕你——”
“姜昀祺!”
阿随臉色已經不是慘白可以形容的了,他難以置信看着将一切和盤托出的姜昀祺,渾身篩糠似的抖,震驚到極點。
姜正河眉梢擡起,眼角瞥向阿随,片刻又移回姜昀祺身上,有一會沒說話。
片刻,姜正河踢開腳邊一叢雜草,唔了聲,意味不明道:“這像是章政銘那個蠢蛋想出來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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