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壹】
冬天一向是我最難捱的日子,盡管長纓已經又給我多添了兩個暖爐。
然而我正裹着裘衣圍着取暖時殿門忽然打開,長纓斥責的話在看到來人時忽然收住。敢這樣悠然闖進公主殿的人除了那位忙于家國天下的翡女王,只有眼前這一身白衣的琴太傅了。
“太桢公主驕奢成性,殿人亦有不周之處。”琴太傅話音剛落便有青衣侍衛上前撤走多餘的暖爐,連長纓都被拖走,眼裏全無我這個公主。
“太傅仗勢欺人,日甚。”
琴太傅聞言輕笑一聲,明明是男子,卻比我在斐帝那裏見到的洛神圖還美,真是不像話。
我曾聽年老的臣子說過,與王親近的人若過于美麗必定要成為宮中災禍。那時我心裏偷笑,怕是那群年邁之人的嫉妒之心,現在看來還是有些道理的。
“太桢公主,授課時間到。”他面色冷淡,如雪中璞玉,聲音透涼,似寒冰錐心,大概也只有翡帝那樣的人才會喜歡他。
“今日本宮自請加課,但太傅不可責罰長纓,以此抵過。”
琴太傅淩厲雙眼掠過我,“可以。”
雖然知道我有寒症的人寥寥無幾,但宮裏誰都知太桢公主出奇怕冷,冬日裏暖爐裘衣毯子熱茶缺一不可。可偏偏這位琴太傅不只是裝作不知還是故意折磨,不僅亭中授課還要我換上白色太學院服,撫琴的手抖得連琴弦都摸不準,更不要指望音色。
反觀琴太傅,穿的比我單薄,卻不僅神色淡然,琴音更是空曠悠長。我有些啞然,這樣的功夫,少說也要五十載吧,可是看他年齡,就算從出生之日起晝夜不停的練也不夠吧。
“請殿下專心一些。”他并不看我,細長十指像雕琢過一般,起伏間就有美妙的曲子流出。除了性格為人,我還是很欣賞他的才華的。
然而曲子忽然變了味道,方才的溫柔缱绻忽然變成蕭瑟厮殺,眼前仿佛馳騁千軍萬馬,但又有一絲情意藏于其中越發襯得悲壯。一首曲子,卻像帝後在對話。對的是奇軍突起,列兵布陣,謀的是家國孝義,兩全之法。
“此曲名叫《十三殺》,說的是穹國歷史上一位有名的女刺客,為了阻止衛國的侵略,自告奮勇去刺殺敵國之王,故此有以殺止殺這一說。”
不知為什麽,聽完這首曲子全身熱血沸騰,竟沒有開始那麽冷了。
“太傅名為琴,是因為琴藝出神入化嗎?”認識他許久,卻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出神入化?”他鮮少的笑了,帶着一絲春風,然而轉瞬便沒了蹤影。“臣的琴藝不過爾爾,要說出神入化,只有太白山上的芙玄先生。”
“傳說中的芙玄先生?”我驚喜道:“原來先生住在太白山上,好想親眼見見。”
“等殿下的《十三殺》彈到臣這個地步再說吧。”
“诶?”我一訝,随即反應過來:“你是說你會帶我去看芙玄先生?”
他看着我的誇張表情好似在說:這有什麽不可以的嗎?
“可是芙玄先生與世隔絕,從不見外人。”
“是不見外人。”他輕輕拂過琴弦,“不過先生是臣的老師。”
“什麽!”我驚詫的站起來,簡直要對這位本就叫人驚豔的太傅另眼相看,如果我不計前嫌忽略他對我做出的過分嚴苛的舉動。
“殿下未免失儀,心不靜,是練不好琴的。”
“翡帝會彈琴嗎?”我忽然問,琴太傅看我一眼,“雖不是大家,但比之公主殿下綽綽有餘。”
我心裏氣的鼓鼓的,撲通坐下來端正好姿勢,兩處琴音同時響起,一處不急不緩,另一處卻似個跌跌撞撞的孩子跟着前面那縷琴音在走。
“聽聞昨日琴太傅留宿太華宮。”太華宮是翡帝的寝宮,我一語擾亂他的旋律。
琴太傅皺眉看着我,一貫的冷意中竟還有些,殺意?他也似察覺到,微微閉眼,再睜開時恢複如常。
“太桢公主聽信流言,公主殿去一層被褥。”
“你!”好不容易安分了一天,現在終于到忍無可忍時刻,我跳起來撲到他案前,都要被凍死的公主還顧得上什麽禮儀?
“琴太傅,你是想殺人滅口嗎!”我眼睛瞪的圓圓的,琴太傅極輕蔑的瞥過我,“言語欺師,殿下連窗戶都不想要了?”見我不說話末了又補一句:“今日練的不是琴,是定力和忍耐力,殿下不合格。”
若說這宮裏我最想殺的,既不是曾經欺負過我的那班老臣,也不是對我冷淡到像仇家的翡帝,而是天天在我眼前晃悠又不得不對他和顏悅色的琴太傅。
那夜沒有了暖爐,還少一層厚重的被褥,熬的是轟轟烈烈,但奇怪的是第二日我不僅沒有病倒,更是連手上凍出的紅瘡竟也毫無痕跡。
“長纓。”我習慣性的喊了一聲,長纓果然端着熱水就進來了,看起來并沒有受責罰,我放下心。
“殿下今日想穿什麽,奴婢去拿。”
“太學院服就好。”穿什麽都免不了要換,琴太傅除了自己有穿白衣的怪癖,現在好像嚴重到要旁人也要跟着穿白衣。
長纓取來衣服時眼神有些閃躲,我覺得奇怪,然而上課匆忙,也顧不上多問。
今日授課依舊在四面漏風的亭中,然而琴太傅彈到一半忽然從琴身下抽出一把長劍向下首的我刺來,因他有規定授課期間不得有外人在場,因此我只能一邊找避身之處一邊質問:“《十三殺》裏的女刺客難道是太傅嗎?”
“殿下還是專心逃命吧。”他語氣淡然,我躲的氣喘籲籲,“救命啊!”
不知兜兜轉轉被他追了多久,侍衛才姍姍來遲,然而卻都不上前救我,竟然是一夥。難怪他方才故意看我逃命為樂,無奈我只好拔出其中一名侍衛的長劍和他對起手來。
這次他稍認真了幾分,我暗暗叫苦,不下五招就掉了劍,還被他一劍抵在喉間。
“太傅太慣着公主了。”遠處忽然傳來清麗女音,翡帝帶着貼身女官飒衣走來,侍衛紛紛避讓行禮。
只是原來在翡帝眼中,別人拿劍追殺我也叫“慣着”我。
這時翡帝看向我時已經收起了方才對着琴太傅的笑臉,“太桢,下月生辰宴,你未來的夫君也會參加。”
我一愣,只見翡帝目光淡淡,她雖是名義上的母親,但只是父王生前衆多妃子的一個,與我并沒有血緣,自然也不會有嫁女兒的不舍。
“為何我有夫君的事,我都不知道?”我态度有些蠻橫,對這位自父王駕崩後便掌管朝政的女帝本能的不喜歡。
翡帝說:“是你父王生前定下的親事。”這一句,在我看來無異于推卸責任,雖然父王遺诏上說待我成年後便由我來主持朝政,但看翡帝現在的行策,難道是想奪權?
我再要開口,琴太傅先我一步問起政事。我偷偷看他一眼,若不是他及時阻止,我恐怕就要說出大逆不道之話,想起去年因頂撞了翡帝而吃的苦頭不禁有些慶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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