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虛僞(修) “誰欺負你了?小騙子
朝着後院前進的步伐頓住,叢晚星站在原地,聽見外頭客廳吵吵嚷嚷,後院那邊也依稀傳來幾聲歡呼。
環顧一下四周,她猶豫兩秒,保持原有的姿勢,像做賊那般踮着腳尖倒退到走廊拐角。
探出腦袋望去,窗邊有兩個人在抽煙。
一人穿着紅色夾克,靠着窗戶,嘴上叼了跟煙,“我還能騙你嗎?兄弟。”
話音落下,青年吸了口煙,缭繞的霧氣從他唇間散開,明明是和許千燃一樣叼煙的姿勢,許千燃給人的感覺是灑脫惬意,而他卻是十分的賊眉鼠眼。
然後叢晚星又聽到了剛才大笑的那個男人的聲音:“不是說他拿到offer,被紫芯科技的研究所破格錄用嗎?”
“要進研究所的是他,這一年他在臨濱能什麽消息都沒有嗎?”紅衣男說着,語氣中的嘲弄和譏笑更重,“不過是在個小破公司給人修電腦,覺得擡不起頭罷了。今天要不是李歐陽請他,你覺得他真放得下臉面過來?”
“白眉也來了,可不一定呢。”
“呵,他以前都那樣端着,現在到這田地,白眉還能看得上他……”
叢晚星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再聽下去。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只要生活在這個環境中,的确免不了提及旁人。
但這般奚落他人境遇絕對是沒品的行為。
叢晚星沉着一張臉回了後院。
院子裏依舊飄着濃濃的燒烤香,她一股腦地往之前的位置走,隐約從嘈雜的人聲裏捕捉到叫她的聲音。
思緒被稍稍拉回了一點,男人熟悉的缱绻聲線落在了耳邊:“叢晚星。”
她很少聽到許千燃這樣叫她的全名,茫然地擡起頭,一只手就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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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麽呢,喊你幾聲都不答應。”
“啊……”叢晚星看了一眼跟在許千燃旁邊的女生,還是給她旺仔牛奶的那位。
她想起剛才聽到的那些話,目光在男人清隽的模樣上停留幾秒,那雙瑞鳳眼裏素來平靜淡漠,似是不讓任何人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
叢晚星抿唇,“周圍太吵了,沒有聽見。”
“臭着一張臉,誰惹你了?”
小姑娘瞳孔一縮,下意識摸了把臉,“有、有嗎?沒……沒有啊。”
笑意從他的臉上蔓延開,許千燃再彈了她的額頭一次,“行,去那邊乖乖坐着,等我一下。”這裏吩咐完,他看向身旁的女生,“白眉,你幫我陪她一會兒。”
叢晚星眨了眨眼。
她就是白眉?
白眉對許千燃點了點頭,走上前到叢晚星身邊,一手将臉側的碎發撥到耳後,聲音溫柔:“妹妹,咱們過去吧。”
回到方才的位置上,那還放置着先前的AD鈣奶和旺仔。
叢晚星又戳了一瓶鈣奶喝,白眉又問了些她的情況。
什麽在哪裏讀書、考上了哪個高中、覺得學習難不難等等。叢晚星從善如流,卻說得不多。
沒一會,許千燃端了個托盤過來。
裏面盛着烤成金黃色的雞翅、南瓜餅和各式的撸串,今天的燒烤師傅手藝不錯,烤出來的食物色澤鮮美,恰到好處,熟肉的香味鑽入鼻腔,悄悄勾起人的食欲。
金屬托盤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許千燃在叢晚星身邊坐下,把東西推到兩人之間:“那群人搶得厲害,只拿了這麽點過來,吃吧。”
叢晚星卻食欲全無,擡頭看了看許千燃和白眉,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煩悶。
她把托盤往許千燃那邊推了回去,“我不餓。”
許千燃:“客氣什麽,哥哥帶你過來就是讓你放開了吃吃喝喝的。”
“我真的……”
“老許,眉姐,在這邊幹坐着呢,不過去和大夥玩玩兒?”
頭頂落下一道男音打斷叢晚星的話,來人直接坐在他們旁邊的位置上,順手就撈了一串撸串。
定金望去,發現是剛才在背後議論許千燃的兩人。
紅衣青年表現得十分熟稔,消滅完一串肉,又繼續順了點托盤裏的食物。
許千燃拿來的東西不多,經過這兩下子更沒多少了,紅衣青年看他們都沒動,又笑笑,“兄弟,吃點不介意吧?”
許千燃沒有回答,反而看了一眼叢晚星。
皮球踢到叢晚星這裏,小姑娘卻一點也沒有給紅衣青年面子,把托盤拉到面前開始啃雞翅。
許千燃忍不住笑:“我家小朋友護食得很。”
紅衣青年看來也是個能人,笑眯眯地對叢晚星說完抱歉,又對許千燃道:“這自從畢業就沒見過了,兩位最近過得怎麽樣啊?”
叢晚星覺得奇怪,咬着雞翅瞥了一眼那人。
他正抽了根煙遞給許千燃,同行的人提醒:“你忘了老許從不抽煙的嗎?”
“哦哦,還真忘了。”紅衣青年點着頭,把煙收了回去。
看着他的這些動作,許千燃沒任何反應,回答了他之前問的那句:“還好。”
白眉也做了回應:“馬馬虎虎吧,也就那樣。”
紅衣青年:“就知道你們兩個謙虛。聽說眉姐你是去報社了?這專業跨得也太大了點。”
白眉:“你看我這發際線,再做幾年材料那不英年早禿啊!”
白眉一句玩笑話,似乎化解了一些老同學之間許久未見的尴尬,話題也由此多了起來。
這兩個人的言語也沒有分毫譏諷不善,仿佛剛才叢晚星所見的二人并非他倆。
聊着聊着,叢晚星這裏已經啃到最後一個雞翅,突然聽到紅衣青年問:“說起來,老許你現在是在做什麽呢?”
咀嚼的動作突然停下,她蹙起眉,不解地望去。
這個人不是讨論過千燃哥的工作嗎?怎麽現在來明知故問?
扭頭去觀察許千燃的反應,叢晚星只見他懶懶地托着腮,眉眼間幾許閑雅淡漠,語氣很輕:“在一家小公司做信息管理,混混日子。”
白眉詫異道:“信息管理?”
“混日子?”紅衣青年同樣驚奇,“你都混日子了那不是暴殄天物嗎。”
“只有人盡其職,哪有什麽暴殄天物。”
“不是啊老許,你當年就算沒進紫芯,随便找一家大集團那還不是輕而易舉。你看看我們,大學的時候樣樣不如你,也能勉強找個滿意的工作,別浪費自己的才能。”
叢晚星忽然捏緊手裏的竹簽。
合着是在等這一刻呢!
她狠狠嚼了兩下嘴裏的東西,“噗”的把骨頭吐在托盤裏,冷眼瞧着這人狗嘴裏還能吐出什麽象牙。
紅衣青年:“不過這一個人的人生誰也說不準,也許你就是一時失意,指不定馬上就時來運轉了。如果有什麽需要的記得給兄弟開口,能幫的我一定幫忙。”
許千燃淡淡一笑,“那先謝謝了,兄弟。”
叢晚星氣得牙癢癢。
怎麽會有怎麽虛僞的人!剛才還在背後嘲笑千燃哥,要你勸什麽一時失意!
她想提醒許千燃別再和這人說話,可實在是沒有什麽理由。
用餘光往身旁瞥了瞥,男人依舊維持剛才的姿勢,食指輕點着桌面,後院昏黃的燈光下,英俊清隽的面容被光線塑造得輪廓分明,不經意間望去,他還是一貫那種漫不經心的态度。
嘴角噙着淡淡的弧度,不過分親近,也不疏離,但同樣看不透他的想法。
“客氣什麽,同學一場,該幫肯定幫,你可是當初紫芯看上的人才……”
這人還繼續喋喋不休,在後院一堆嘈雜的人聲裏,他的每一個字都是那樣清晰得讓人心煩,每一個字出來都像是落在叢晚星的雷區。
偏偏許千燃還沒有什麽反應。
剎那間,腦海裏閃過一個想法,叢晚星低着頭,手往下一垂,把桌上的托盤帶了下來。
鋁制托盤和地面相撞發出清脆的“當啷”聲,打斷了紅衣青年的絮絮叨叨。
許千燃側眸望去,見身旁的小姑娘彎下身,蜷成一團,兩只手圍着肚子抱緊。
他壓了壓眉頭,“妹妹,怎麽了?”
叢晚星緩緩扭頭看他,咬着嘴唇道:“我……我肚子好、好痛。”
許千燃神色一凜,俯身去問:“哪兒疼?還能撐得住嗎?”
“嗚嗚……”叢晚星抽抽噎噎的,極力把自己裝得很可憐,“千燃哥……嗚嗚嗚,我肚子好痛啊。”
“千燃,你快把妹妹帶進屋,讓她躺一下,可能是吃壞肚子了。”面對面而坐的白眉也連忙起身走過來,摸了摸叢晚星的頭,小聲哄,“妹妹,我這裏帶了藥,你先吃一點。”
她癟着嘴繼續哼哼:“……嗚嗚嗚,我好痛。”
看她是哪裏痛也說不出什麽所以然,許千燃擔心是急性病,直接道:“去醫院吧。”
到叢晚星身邊蹲下,他側過腦袋,“妹妹,上來。”
叢晚星抽抽搭搭地攀上許千燃的肩膀。
白眉說:“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考慮到叢晚星是個女孩子,白眉在是要方便些,許千燃說了好。
搭在肩膀上的兩只手突然抓緊了他的衣服,小姑娘弱弱的聲音跟着傳來:“我想回家……”
他短暫地愣了兩秒,只好對白眉道:“還是不麻煩了,你們好好玩,我送她回去。”
語畢,背着叢晚星大步流星地走出轟趴別墅。
叢晚星伏在許千燃的背上,透過單薄的衣料,她能清楚地感覺到男人的體溫,像個小太陽似的,烘得她兩頰發熱。
迎接着夏夜微涼的微風,感覺到臉上的溫度低了點,她才小聲地喊道:“千燃哥,放我下來吧。”
他一點也不驚訝,平靜地蹲身、松手、起身、轉身,每一個動作都做得毫無感情。
他果然猜到了。
叢晚星揉着衣角,不敢擡頭去看,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良久,風在耳邊輕輕呼嘯而過,男人淡淡的嗓音夾雜其間:“誰欺負你了?小騙子。”
叢晚星擡起頭,眼裏閃過一抹錯愕。
路邊的街燈立在許千燃身後,夏夜蚊蟲多,昏黃的燈光下聚集了一些蚊子,在眼前晃來晃去。
她滿腦子都是這句小騙子,對上男人的目光,找不出他生氣的痕跡。
原來他沒有因為她騙人感到不開心。
舔舐着幹燥的嘴唇,叢晚星搖了搖頭,“沒有誰欺負我。”
“那你嚷着肚子疼借口要走?”
“我只是……”
許千燃:“只是什麽?”
叢晚星想起了偷聽到的話,和那張僞善的臉孔,以及……
許千燃不論何時都不流露情緒的面容。
唇瓣上下翕動了幾次,她斷斷續續地說:“因、因為……我感覺,千燃哥也不想待在那裏。”
“剛才那個紅衣服的哥哥……說、說話不太好聽。”
“所以我覺得,那我們還是走了好了。”
女孩的軟乎的聲音像是融在空氣中,風一吹,便散了。
不過一字一句都吹進了他的耳朵裏。
頭頂上忽地響起類似輕嗤的笑聲,她看到他拿出煙和打火機,火苗點燃煙頭,靜谧的四周,他吸煙的動靜都是如此清晰,慵懶之中還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那一瞬間,叢晚星有種直覺,他這一口煙裏仿佛包含了太多無奈。
頭頂突然被一只大手摁住,叢晚星縮了縮腦袋,便感覺額頭又被彈了一下。
她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被他彈額頭了!
叢晚星才打算控訴,對方卻已先問:“你聽到什麽了嗎?”
“啊?”她茫然眨眼。
許千燃深吸了一口煙,“你去洗手間回來後就有些怪怪的,是在那個時候聽到程勇他們說了什麽吧。”
程勇應該就是那個紅衣青年的名字。
叢晚星愣了愣,“你看到了?”
“沒有。”許千燃叼着煙,雙手抄兜,轉身順着路邊離開,“但猜也能猜得到,所以,要不要給哥哥分享一下他們說了什麽?”
叢晚星跟上他的步伐,聞着空氣中淡淡的煙草味,思緒一下被拉到在轟趴別墅那會兒。
她摸了摸鼻尖,聲音軟軟的:“他們說你了……”
委婉地把之前聽到的東西轉達了一遍,她擔心許千燃心裏不舒服,補充一句:“千燃哥不要聽他們亂說,你……你很厲害的!”
許千燃輕輕笑了一聲,側眸望來,“其實他們有些話也沒說錯,我的确是在一個小公司裏給人家修電腦。”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這麽說呀!”
“用不着這麽激動,他們想說就去說,你看我也沒少塊肉。”
“可……”她條件反射地想要反駁這句話,可是“可”了半天,只能可出一句,“可他們太虛僞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
這義憤填膺的小語氣把他逗笑了。
又吸了兩口煙,一支完整的香煙不知不覺間就要燒完。
許千燃長籲了一口氣,拿下嘴裏的煙停了下來。
這是在大學城附近,不過因為正乘假期有種說不出的寂靜清冷。
夜晚的街道上沒有多少人,路旁偶爾有幾輛車呼嘯而過,刮起一陣冷風。
将煙摁滅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許千燃冷不丁開口:“像他們那樣虛僞也只是打打嘴炮罷了,真虛僞的人,不到出事那一刻是很難辨認出來的……算了,這種事你還是永遠不要懂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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