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過往 “這輩子都不會

認識許千燃這麽長時間, 叢晚星還是第一次見他情緒這般外露。

他好像就是一個情緒比較淡的人，對什麽都漫不經心，不甚在意, 平日裏也不是認真的模樣。

現在，是目前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叢晚星聽他用這種受傷的口氣。在揭開懶散淡漠的表面後，露出了傷痕累累的內心。

叢晚星突然很難受。

手指輕輕絞着褲子，她望着許千燃的眼睛, 先搖了搖頭，“我媽媽曾經給我說過，很多事情不止要用眼睛去看，還要用心。我能體會到千燃哥有很多無奈。”

似乎說得有些答非所問, 叢晚星抿了抿嘴唇, 吹在身側的雙手忽然握緊了拳頭，像是用足了所有勇氣, 繼續把後面的話訴之于口：“所以, 我不會對千燃哥失望的。”

“這輩子都不會。”

小姑娘一字一句, 擲地有聲，軟糯的聲線中卻帶着異常的堅定。

許千燃已經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經忘記, 被一個人信任着是什麽樣的感覺。

童年親情的缺失、重組家庭的孤立，甚至是朋友的背叛，都讓他忘了其實還有人會如此純粹地對他抱有希望。

許千燃發自內心地笑了笑。

伸出手放在叢晚星頭頂上，來回揉了幾下, 他說：“妹妹，謝謝。”

“長這麽大，對我這樣說的你還是第一個。”

叢晚星不知道他過去到底經歷過什麽, 但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即便好奇，也還是在心底壓下了詢問的欲望，轉而道：“那千燃哥，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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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家裏啊，工作啊。”

許千燃離開門緣，站直身體，雙手抄在兜中，“家裏抽空回去看看吧，至于工作……當然是繼續努力了，”先前的頹然低沉似乎一掃而盡，男人的眼睛亮了亮，從玩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般自信的模樣，“我還沒有到放棄的時候，屬于我的東西，我會争取回來的。”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可在那之下，叢晚星能感覺到沸騰的決心，讓他看起來整個人都在發光。

或許，在她還沒有認識他的那段曾經，他就是這般意氣風發。

十月中旬後，秋意來襲，天氣逐漸轉涼。

剛到月底，叢晚星就被董雲和姜潮逼着穿上了秋衣秋褲。

臨大附屬十月的月考和半期考試合并，放在了十一月上旬，這次考完後還有家長會，學生們個個都生怕考砸了，郭豔梅因為上次一班沒有考過二班，早早督促起學生複習。

高一下午都只有三節課，郭豔梅為了抓成績強行安排了一節半個小時的自習。周五下午自習後，叢晚星又被安排去辦公室打掃，回到阜桦新苑天都已經黑了。

磨蹭到現在，她餓得不行，臨近到家都要拐去小區外的燒烤吃點零嘴。

好巧不巧，碰到了高喜和李歐陽。

這兩人先看見她，高喜在位置上一震聲就喊：“小晚星！”

叢晚星被吓了一跳，看到是熟人，才走上去打招呼：“高喜哥，歐陽哥好。”

“來吃燒烤啊？想吃什麽？”高喜随手捏了一串撸串，邊咬上面的肉邊問。

“就随便吃點。”

一串肉被他熟練的一口剔下來，高喜指了指面前，“快坐。”

“不用……”了。

“老板，再上五十串羊肉串。”對方壓根沒考慮她的意見，沖着老板就是一聲喊。

叢晚星默默地把話憋了回去，看看周圍，沒發現許千燃的身影，“千燃哥呢？他沒有和你們一起嗎。”

李歐陽從旁邊的熱水桶裏拎出一瓶燙過的唯怡，打開瓶蓋後遞給叢晚星，“燃寶他父親住院，回老家了。”

謝絕了李歐陽遞來的唯怡，叢晚星恍然點點頭，小聲嘀咕：“原來她來是為了這個啊。”

高喜耳尖，聽到了她的話，“誰啊？”

那也不是什麽值得隐瞞的事，叢晚星老實道：“是一個姐姐，叫黎喚雲，她說是千燃哥的妹妹。”

記憶被帶回那天晚上，叢晚星突然想起黎喚雲對許千燃說的那些話，熄滅的好奇心又一次燃起。

她打量着眼前的兩人，高喜和李歐陽都是許千燃的大學室友，肯定是知道許千燃過去發生了什麽事。

拉過長凳坐在桌旁，叢晚星小聲地問：“高喜哥，千燃哥為什麽會被紫芯科技的研究所退了offer啊？他抄襲別人的作品，這不是真的吧？”

其實她心裏有答案，叢晚星并不相信許千燃會做出抄襲這種事。

果不其然，一聽這話，高喜和李歐陽紛紛變了臉。

高喜問：“你聽誰說的？”

叢晚星：“就是那個姐姐說的，她說千燃哥就是因為抄襲才沒能進研究所，那個文什麽的媽媽還到處嘲諷千燃哥。”

李歐陽灌了口啤酒，呵了一聲：“你聽他們放屁。”

高喜的情緒則比較激動：“個不要臉的，真的是給他們臉了還！”

這一聲喊得太過響亮，店裏其他顧客扭頭看過來，李歐陽拉了高喜一下示意他冷靜些，這才壓低聲線：“媽的，自己兒子什麽德行她不知道，誰給她的勇氣還嘲諷燃寶。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一個不要臉的媽和一個抄襲狗兒子，絕配！”

高喜罵得起勁，叢晚星也從他的話裏了解了七八分。

聽起來，被抄襲的是許千燃，但是他卻被人誣陷抄襲？

叢晚星捏緊了拳頭，心裏悶悶的。

“那……千燃哥以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啊？”

郁悶地灌了口酒，高喜搖着頭長嘆一口氣，眼簾一擡，目光定在叢晚星身上，沒剛才那般激動了。

“姜老師沒給你說過嗎？”

李歐陽道：“姜老師那裏可能也不是太清楚一些情況吧，畢竟當時的确是燃寶承認他抄襲了文砀。”

文砀。

對，叢晚星記得，黎喚雲說的就是這個名字。

李歐陽又繼續：“文砀是燃寶的發小，他倆從小就是一起長大的。大學的時候，我們四個是室友。他倆雖然都是學材料的，但燃寶在芯片制作方面是個天才，文砀經常幫他，兩個人參加競賽拿了不少獎項。”

“大四的時候，因為燃寶之前在大學生科技大賽上拿到全國一等獎，紫芯科技有破格錄用他的意向。”

紫芯科技是國內最大的芯片制作公司，幾乎壟斷了整個芯片行業。

進紫芯旗下的分公司或許不難，但是要進集團總部，尤其是研究所，最低要求也得是名校研究生。

紫芯選擇許千燃的确是破格錄用，也是為了吸納人才再自己培養。

“燃寶那次獲獎的作品有文砀出力，所以紫芯給了燃寶和文砀一個面試機會。但兩人面試準備的材料從創意到後來的制作思路都撞了，紫芯的面試官不願意錄用會抄襲的員工，暫時沒有給出最終錄用結果。”

“他也沒有想到文砀會這樣做，畢竟兩人一起長大，好得就跟穿一條褲子似的。但他覺得紫芯的青睐是自己争取來的，只要文砀道歉并解釋清楚，便可以既往不咎，不過那時候，文砀的母親重病在醫院。”

“文砀求了燃寶給他這一次機會，”李歐陽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其實不用他說，叢晚星也知道最後的結果，“燃寶答應了，最後進紫芯的是文砀。”

叢晚星雙手放在膝蓋上，捏緊了褲子，布料勒着手指，她已無心去在意那是否疼痛。

嘴唇上下翕合，僅僅從口中吐出一個沙啞的“他”字。

嗓子有些幹澀，發音都顯得有些艱難。

李歐陽本想把那瓶打開的唯怡遞過來，忽然想起什麽，叫老板拿來一瓶燙過的AD鈣奶。

叢晚星這回沒客氣。

喝了兩口，嗓子潤了些，“千燃哥為什麽要答應呢？”

“很多種原因吧，”李歐陽撓了撓頭，“他畢竟和文砀這麽多年朋友，文砀他媽對文砀給予厚望，若是在那個節骨眼知道文砀因為抄襲被紫芯拒絕，恐怕一口氣提不上來人就沒了。還有……”

李歐陽咂了咂嘴，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燃寶相信自己的能力，還以為能進其他地方，可他抄襲的事不知道被誰傳開了，導致他後來找工作受到了影響。”

“那個文砀傳的？”叢晚星問。

“不知道，沒證據。”

沉默了許久的高喜發話：“還要什麽證據，除了他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現在千燃哥對文砀是什麽看法？”

李歐陽：“恩斷義絕吧。”

“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麽樣？難不成還要去複仇嗎？”

老實說，叢晚星真是這樣想的。

文砀做的，那是斷人前途的事，可能因為這件事，許千燃這一輩子的前途都搭上去了，而他卻享受着本是許千燃的一切。

叢晚星想想就提許千燃覺得生氣。

她的想法李歐陽何嘗不知，當初他們也氣得牙癢癢，但是許千燃既然選擇了這種方式和文砀江湖不見，不再牽扯，作為朋友，能做的只有在許千燃有需要的幫他。

聽完這段故事，叢晚星離開燒烤店回了家。

興許是許千燃的過去對她的打擊太大，周末兩天，她都沒什麽心思複習，好幾次拿出手機想要撥通許千燃的電話，又只能默默放了回去。

下一周回到學校上了一天課便開始考試。

期中考試的內容比上一次涵蓋得廣，難度也更深一點，尤其數學和物理。

據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曹師靈小朋友說，考出來去天臺看了看，那裏已經排起了長隊，上面風很大，她很害怕。

叢晚星也考得不怎麽樣。

考完當天有晚自習，她勾出幾道不太懂的物理題去問了上次考第一名的容越。

容越是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戴一副死板的黑框眼鏡，說話一板一眼的，有種小老頭的架勢。

叢晚星問了兩道題，有一題容越也沒做出來，他拿着自己亂七八糟的草稿紙看了半天後，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聲：“叢晚星同學，這道題我确信我也不會，我們還是等老師講解吧。”

“……好，那謝謝你了。”

走之前，叢晚星提醒一句，“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用在後面加同學。”

“好的叢晚星同學。”

“……”

懶得再提醒她，叢晚星抱着紙筆離開，剛轉身就踩了人一腳。

腳像觸電似的猛然彈開，她連忙說了一聲抱歉，結果一望去，發現對方是齊放。

她怵了一下，要知道以前如果是她不小心嗑了碰了齊放，這人起碼要攔着她磨叽十分鐘。

誰知，他只是淡淡地“嗯”了聲，說：“沒事。”

叢晚星趁此機會趕緊走人，邁出去幾步，後頭忽然喊她：“叢晚星。”

她就知道！這人哪可能忍得了她踩了他。

裝作沒聽見，叢晚星繼續離開，齊放卻一個箭步沖上來，擋在她前面，“走啥，我有事給你說。”

“幹、幹嘛，我都給你道歉了。”

“不是這事兒。诶我說……叢晚星，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斤斤計較的人？”

叢晚星歪頭，“難道不是嗎？”

齊放：“……”

齊放：“好好好，那是怪我以前年輕不懂事好吧。”

“說得你現在好像很懂事一樣。”

“行行行，我不和你吵。”齊放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個多腦袋的叢晚星，神色突然變得糾結起來，他先是摸了摸嘴，又嘆一口氣，就是半天沒說是什麽事。

叢晚星不耐煩了，“你到底有什麽事啊？”

齊放兩只手揣進褲兜裏，眼神飄忽地在四周亂撞，咳嗽兩聲，說：“就是……下周六我們學校和二中的在是體育館有籃球比賽，你要不要去看？”

“不去。”

“……”齊放說，“你就不能考慮一下嗎？”

“我考慮了呀，不去。”

齊放無言以對。

他想罵人，可又不敢罵眼前的人。

瞧他半天沒有下文，叢晚星繞過他，邊走邊走：“沒其他的我就走了。”

回到位置上，曹師靈立馬拉住她：“晚晚，齊放和你說什麽呢，怎麽看他好像……有點羞澀的模樣？”

在腦海把羞澀這兩字和齊放聯系到一起，叢晚星覺得自己的大腦要瞎了。“他叫我去看和二中的籃球賽，我說不去。”

“不是吧，這人叫你去看他打籃球？”

“他？”

“對啊，齊放進校隊了，咱們校籃球隊還挺厲害的，聽說去年是什麽市裏第一？總之還可以，要是不考慮他，其實還有些看頭的。”

“算了，天這麽冷，我不想出門。”

只是勸叢晚星去看比賽的情況沒有就此結束。

晚自習放學，叢思迢親自過來找她，說他那有是體育館的門票，可以在下周六去看球賽。

親哥表示，這可是他花了整整四堂課，靠鬥地主從同學那裏贏來的，第一時間就拿來給自己的好妹妹。

叢晚星十動然拒，并說要告訴叢讓先她哥在課上鬥地主。

然後叢思迢氣急敗壞地走了。

回去後，叢晚星在上樓時竟然碰到了許千燃。

十一月的臨濱已讓人覺得寒意入骨，許千燃卻穿的不多，外面一件黑色大衣，裏頭像是球衣。

一段時間沒見她，叢晚星有些驚喜，蹭蹭蹭蹬上幾層階梯到男人身旁：“千燃哥，你回來啦？！”

“嗯，才放學？”

“上晚自習呢，你剛回臨濱還是加班呀？”

兩人并肩從狹窄的樓道裏往上走，許千燃說：“公司最近和其他分公司有籃球賽，我被選上去參加，剛剛訓練回來。”

“你也有籃球賽？”

許千燃擡了擡眸，“也？”

和他在一起，叢晚星總覺得自己好多東西都想分享，立馬把今天知道關于校籃球隊的事情給許千燃說。

許千燃聽聞臨大附屬的比賽時間和地點，忽地笑了笑，“還真巧，我們也是下周六在體育館，不過是上午。”

叢晚星詫異道：“真的？”

“哥哥騙過你嗎？”男人語氣變得有些調笑，除了上一次問有沒有對他失望時，他只要自稱哥哥，都帶着點調侃的意味。

叢晚星信他沒騙她。

到了樓層，兩人互道晚安後各回各家，一進屋叢晚星就沖進卧室裏打了叢思迢的電話。

那邊也不是知道在幹什麽，叢晚星打了三通對方才接。

還幽幽地嘲諷了一句：“告我鬥地主還要來特地通知一聲？”

“哥~”

鮮少聽見那丫頭如此嗲裏嗲氣的聲音，叢思迢雞皮疙瘩都起了，“說人話。”

“你的那個票，是不是在下周六一天都能進體育館啊？”

“不廢話。”

“給我好不好嘛？”叢晚星哀求。

“你不是還告我鬥地主嗎？”

叢晚星為何能夠得到票，無所不用其極，“我騙你的！以後我絕對不會告你狀了，如果再告你狀，就罰我……罰我一輩子不能喝AD鈣好吧！”

不能喝AD鈣，叢思迢信這個誓很毒了。

他又賣了幾下關子，聽叢晚星左一聲哥右一聲哥的喊舒服了，才答應把票給她。

這頭談成挂斷電話，叢思迢立馬打了一個給齊放：“妥了，她答應去。”

齊放點點頭，“謝了兄弟。”

“一個月上網費用，可別耍賴，不過……”叢思迢沉默一下，“你就為了讓她看你打籃球，就請我上網一個月，還開包間的，圖啥啊？”

“這你就不懂了，”齊放笑了一聲，用着特別老道的語氣，“我聽他們說叢晚星這人慕強，我成績不行，那我就讓她看看我其他強的地方，多接觸以後，她喜歡我還不是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