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誤導 “以一首寂靜的贊歌,送給她這場……

叢晚星把寫好的許願條挂好, 站在屋內一角,擡頭望着挂滿了紅紙條的許願樹,抿了抿嘴唇。

這些紙張的大小和顏色都一樣, 在前一秒還屬于她的許願條融入其中,便找不到它的身影。叢晚星斂目, 轉身到收銀臺前接過許千燃遞給她的奶茶。

兩人走出奶茶店準備攔出租車,李歐陽突然打了一通電話過來,說是送許千燃去機場。

在路旁等了一會, 李歐陽過來捎上他倆,一路向機場揚長而去。

送許千燃出發的人不多,這次的送別也顯得冷冷清清。盡管機場大廳人來人往,他們三人就像是身處另一個世界, 直到許千燃要去安檢前說了句:“好了, 回去吧。”

李歐陽和他老相識,也不搞什麽兄弟情深的戲碼, 沖他揮了揮手, “行, 你路上小心,到那邊給我們遞個消息。”

“好,”許千燃把肩上的包背好, 一手拉着行李箱,對叢晚星笑了一下,“妹妹,謝謝你今天送我。”

語音落下, 男人轉向安檢口離開。

同樣去安檢的路人走過來擋住叢晚星的視線,遮住眼前颀秀的身影,看他漸行漸遠, 直至融入人群中,叢晚星覺得心裏某個地方空落落的。

蹭了李歐陽的車回到家,她随手把搭在肩膀上的毛巾一扔,一頭紮進了房間裏。

興許是已經發洩過,叢晚星并不想哭,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大腦放空,無法去思考任何東西。

過了一會,她從書架上找出一本嶄新的筆記本,翻開在第一頁上迅速寫了幾個大字。

2017年6月4日

他走了,我好像沒有特別難過。

她也不知道,是真的這樣認為,還是在暗示自己。

許千燃離開臨濱後一周,叢晚星的十六歲生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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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微信上收到祝福的同時,還收到了托高喜送的一個小熊玩偶。

少女情懷似乎就是這樣容易波動,叢晚星覺得自己有了不少動力,她沒時間去因為暫時的離別傷春悲秋,這次的分離無形之中給她帶來了目标。

她可以長大,再過兩年,就上大學了。

到時如果許千燃回到臨濱,她可以以大人模樣出現在他面前,就算不然,也可以考到許千燃所在的城市。

她要利用這個時間讓自己趕快成長起來。

七月初,臨大附屬舉行了第二學年期末考。

剛進入七月,臨濱升溫,突然的溫度差異讓叢晚星得了熱感冒,正好在考試那幾日發起了高燒。

帶病上了兩日的考場,最後一門叢晚星實在堅持不下去,只好請假回家休息。

過了幾日,成績下來後,叢思迢幫忙去領了成績單。

高一總共一千來人,叢晚星排到了八百多名。

這次期末考試在高二分班幾乎是決定性的作用,吃晚飯時,董雲有些擔憂地給叢晚星提議:“晚晚,到時候要是沒能去實驗班,你要不要找個家教或者輔導班?高二和高三這兩年的學業重,可不能落下了。”

關于分班一事,她之前在班群裏詢問過郭豔梅。但郭豔梅記着上次三好選拔的仇,只搪塞一句“看學校安排,你能去哪是你的本事”。

她心裏也沒底,夾了一塊紅燒肉在碗裏,垂着腦袋說:“都可以。”

正在這時,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亮起來,是一條新的企鵝消息。

發消息的是一個網名為“star”的陌生人,叢晚星沒加她好友,對方是通過班級群建立的臨時聊天。

內容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我媽說你可以分到實驗班的。」

叢晚星一頭霧水。

誰這麽雪中送炭,知道她在愁什麽?

叢晚星:「你誰?」

對面:「你不知道我是誰?」

叢晚星:「我為什麽要知道??」

對面:「齊放。」

……

盯着屏幕上這個名字看了好一會,她冷淡地回複了“謝謝”兩字。

放下手機,一旁的董雲在和姜潮讨論找家教還是培訓機構的事。董雲問:“你住在咱們隔壁那個學生不是還不錯嗎?他還教過晚晚物理,你要不要問問他願不願意做一段時間家教,價錢什麽的都好商量。”

姜潮皺了皺眉,“隔壁?高喜嗎?那小子有點粗神經,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教得好。”

“不是,另外一個,叫許什麽來着?”

沉默已久的叢思迢突然插話,“許千燃。不過人家因為工作調去外省了,你沒聽說嗎?”

董雲疑惑:“咦?被調走了?怪不得我就說好長時間沒見。”

猝不及防聽他們聊到許千燃,叢晚星坐在位置上愣了一會,才道:“媽,不用找家教了,剛才我同學給我說我可以分到實驗班的。我那個同學他媽媽是教導主任。”

眼見董雲沒安全信她,叢晚星調出和齊放的聊天框,視線剛觸及對方之後發來的消息,臉色突然變了變,連忙滑到上方給董雲看。

這一塊大石頭落下,董雲也不執著找家教一事,反倒八卦起了許千燃,“你那個學生是調哪去了?感覺還挺突然的。”

姜潮說:“聽說是去總部公司跟項目。參與項目對他們在企業升職有益,許千燃這個有機會的話,還能在總部留下來。”

董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看那小夥子還挺不錯的,正好年輕應多去外面闖蕩闖蕩。”

這本是茶餘飯後聊天的随口說說的話,但牽扯上了許千燃,便沒法讓它風輕雲淡地從耳邊飄過。

或許是心裏那份執着引起的倔強,她忍不住小聲反駁,“也不一定要在外面闖蕩啊,我覺得千燃哥在臨濱發展挺好的。”

董雲和姜潮并不知道閨女掩藏在話後的小心思,叢思迢就不一樣了。

他細細觀察着小姑娘有些不悅又有些希冀的模樣,心裏頓時警鈴大作。

——這丫頭,不會還對許千燃抱着什麽無謂的期望吧?

叢思迢想也沒想,張口就怼:“你怎麽知道千燃哥在臨濱發展就好了?”

“那你怎麽又知道他在臨濱發展不好呢?”

兩兄妹一言不合開吵,雙方語氣都說不上和善,叢思迢就盡撿妹妹不願意聽的話講:“萬一人在外面有對象不願意回來了呢。”

“你……”

叢晚星的語塞給了叢思迢發揮的機會,“工作以後找對象本來就是常事,千燃哥也到這個年紀了,為了對象留在其他城市也不是不行啊。”

他自己說就算了,還要拉人找認同,“潮叔,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啊?”

姜潮一向都很給叢思迢面子,加之這話也沒有什麽毛病,點着頭說了幾聲對。

這一下把叢晚星的玻璃心給戳碎了一地。

她放下碗筷,氣呼呼地起身,“我不和你說了!”

不說是一回事,她這明顯連飯也不打算吃,轉頭就回了卧室。

一頭撲到床上,叢晚星把臉埋在枕頭裏,心裏沉重得喘不過氣。只要一去細想叢思迢說的話,她整個人就像是陷入了一個龐大的恐懼圈裏,任何風聲都能讓她草木皆兵。

叢晚星比誰都清楚,她最害怕自己在努力追趕的這幾年內出現什麽變故;害怕自己還沒有長大,許千燃身邊就已經有了良人。

手掌下意識捏緊枕頭,棉布在手心裏填充的實感絲毫不能沖減她的擔憂。

剎那間,叢晚星生出聯系許千燃的沖動。

緩緩從床上坐起,女孩兒顫着手拿起手機,将頁面解鎖,停留的畫面是和齊放的聊天背景。

齊放又多發來了幾條消息,她耐着心把屏幕拉到最下方,一條一條掃過。

「你這段時間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沒有其他意思,如果你不開心可以給我說,我随時可以聽你傾述。」

「那個……」

「你也不要有壓力,我喜歡你是我的事」

「如果你喜歡成績好的男生,我也會努力提升自己的」

「在你喜歡上我之前,我不會放棄,也不會逼你」

……

「你開心一點」

叢晚星只覺得五味雜陳,非常不是滋味。她沒法像以前那樣直接說出狠話,也沒法給予任何回應。

最終,也只能再次回複了“謝謝”。

這頭消息回完,她并沒忘記自己是要做什麽。調出通訊錄中許千燃的聯系方式,深呼了一口氣,在摁下通話鍵之前,一道敲門聲猛然打斷了她的動作。

叢思迢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晚晚,我進來了。”

随即,卧室門從外面推開,叢思迢端着盛有飯菜的托盤走進來。

叢晚星連忙熄滅手機屏幕,冷着臉看向哥哥,“你來幹什麽?”

反手帶上門,叢思迢嬉皮笑臉地到書桌前把托盤放下,“你晚飯還沒吃呢,快來吃。”也不知道他是抽什麽風,剛才還跟個仇人似的和她互怼,現在立馬成狗腿子,拉過椅子拍了拍椅面,“快坐這。”

“我自己會吃,你出去吧。”

叢思迢:“還生氣呢?”

少年的示弱沒有任何效果,叢晚星完全不搭理他。嘆了口氣,他手一轉,把要給叢晚星坐的椅子拉到身後,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哎晚晚,你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哪裏有錯了?”

叢晚星眼睫一顫,不好的預感橫生,她斜睨着書桌前的叢思迢,少年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的。

她咬了咬嘴唇,聲音嘶啞:“……你懂什麽?”

“我為什麽不懂?千燃哥大你多少歲你不知道嗎?”

“……”叢晚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叢思迢。

小姑娘神情還算平靜,內心卻早已翻滾起驚濤駭浪,嘴唇上下翕合幾次,倔強地掩飾:“這和年齡有什麽關系……”

叢思迢笑了,“你喜歡他,不考慮年齡?”

雖然剛才有了預感,但被他直白地說出來,叢晚星還是慌了。

心跳一下一下地加快,垂在身側地指間顫了兩下,女孩兒一張臉上的血色盡退,雙眸也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

叢思迢把凳子拉往前一些,手肘支在膝蓋上,“晚晚,其實千燃哥離開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眼珠動了一下。叢思迢依舊語重心長:“其實你比誰都清楚,你們兩個人之間的阻礙有多少。與其讓千燃哥親口拒絕你,何不如就這樣慢慢忘記他,長痛不如短痛,他真的不适合你。”

盡管叢思迢語氣很緩,沒有說重話的态度,可最後那幾個字眼還是深深紮痛了她的心。

一直以來的擔憂被人這樣當面剖開,一字一句灌進她的耳中,比想象中的還要讓人難以接受。

“我……又不是……不會長大。”

叢思迢“嘶”了一聲,然後阖上眼睛重重地搖了兩下頭。

“那你長大以後呢?他就會喜歡你接受你了?晚晚,你怎麽不好好想想,我都能看出你喜歡他,千燃哥那麽聰明會看不出來嗎?”他知道這樣說很傷人,事到如今,卻也只能用這種撒謊的方式來讓叢晚星死心,“你在他眼裏就是小孩子,連回應你的感情都不——”

“你騙人!”豆大的淚珠從眼中湧出來,叢晚星控制不住淚水,也控制不住對叢思迢的怒氣,“千、千燃哥不是這種人。”

叢思迢抿唇,嘆着氣從椅子上起身,“你好好想想吧。”

語畢,不用叢晚星趕人,他自己離開了妹妹的卧室。

提叢晚星關上門,叢思迢站在門口,眉宇微蹙,用着極輕的音量呢喃:“抱歉。”

叢思迢的離開給了叢晚星發洩情緒的空間。

許千燃離開臨濱後,她從未因為此事掉過一滴眼淚,而此時,卻像是所有的淚水與情緒堆積,只等待發洩的這一瞬間。

淚水越哭越多,叢晚星趴在床上小聲抽泣,想法已經完全被叢思迢剛才的話語牽着走。

如果許千燃真的看出他喜歡她了,那一直以來的緘默是拒絕嗎?

或許是他知曉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所以不曾提及嗎?

不論有多少猜測,她都得不到答案。這時她能做的,好像只有溺在這片暗戀的泥沼裏,無法自拔。

哭了一會,叢晚星似乎是哭累了,又拿起手機找出許千燃的聯系方式。

深呼兩口氣,她閉着眼睛,摁下了綠色的通話鍵。

“嘟……嘟……”冰冷的機械音從聽筒裏傳出,在寂靜的卧室裏顯得尤其孤寂。

“嘟……嘟……”反複重複的聲響戛然而止,代替它的不是她朝思暮想的慵懶音色,而是沒有感情的女音宣布“無人接聽”的回應。

許千燃挂了她的電話。

這一刻,叢晚星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好像萬物寂靜,好像山河失色,但她又有那麽一點慶幸:這通電話沒有打通也許是件好事。

接下來兩日,她懷抱着一絲期望能夠收到許千燃的回電。

但那次撥號仿佛一塊扔進大海的石頭,海面的漣漪淡去,一切都風平浪靜。以一首寂靜的贊歌,送給她這場無疾而終的暗戀。

後來,叢晚星翻出書櫃上僅寫過一次的筆記本,将上面的一句話改為:

「我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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