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元宵 “達成共識.jpg”

二月末的傍晚仍舊殘留着冬季的氣息, 即将入夜的天空蒙了一層灰紗，只有透着日光的雲仿佛被手擦掉了灰塵，在這片蒼穹中尤其格格不入。

萬物還沒複蘇, 屹立在草坪中的大樹綴着零星的樹葉，徒留幾縷憔悴。

但身處這片灰敗中的叢晚星卻感覺渾身熱血澎湃, 胸腔中的心髒在瘋狂跳動，一下一下震得她心口發麻。

雙手緊捏着棉衣外套，櫻唇翕合, 半晌過後，顫抖的嗓音簌簌從嗓間溢出，“是……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方才告白時的鎮定在被她反問後瞬間消失殆盡，明明已經是年紀不小的人, 他卻像個大男孩似的紅了臉。

摸了摸鼻尖, 許千燃嘴角的笑顏浮現出一絲笑意，“是你想你的那個意思。”

接二連三的驚喜砸得她頭暈眼花, 叢晚星的手激動地有些發抖。

顫着聲音發出一個“我”字, 幾滴水忽然從空中砸下來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緊接着, 接二連三的雨滴砸到發間和臉上，猝不及防的一場雨來得又大又急。

許千燃連忙拉着叢晚星往醫院大樓跑，兩人趕到避雨處, 額前的頭發都濕了。

旁邊瞬間陷入一場雨幕中，雨滴落在樹上、地上、房頂傳來的嘩嘩啦啦聲籠罩在耳邊，砸到地面的水滴有些濺到他們的鞋面，二人無暇顧及, 各自把衣服上的水擦掉。

這場雨下的沒有預兆，劉海被水滴沾成一縷一縷，發梢還垂着水滴。

許千燃拿出紙巾幫叢晚星把頭發上的水擦掉, 少女停下動作，頓在原處等他把雨水拭盡。

兩只眼睛不安分地轉動，叢晚星偷偷打量許千燃。

她目光打平時，只能看見男人的下颌與脖頸。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連着頸部的線條都變得生動起來。

兩只手的拇指垂在身前絞着，她小聲開口：“千燃哥，我……”

“嗯？”

嗯？？

剛才他不是在告白嗎？話題都還沒完呢，怎麽現在就是嗯了？？

前一分鐘還撲通撲通的心跳此刻靜了下來，非但如此，一場大雨還把她淋得清醒了一些。

臉上的熱度散去，帶走了那種無窮盡的羞赧。

她呼了口氣，“你剛剛對我說的話，一定要現在給答複嗎？”

許千燃揉了揉她濕潤的頭發，“你可以回去慢慢考慮，考慮好了以後再告訴我。”

不管什麽時候，許千燃在她的面前都是這麽從容。

他永遠都是沉着冷靜的大人模樣，即便是告白的時候，也沒有因為緊張而慌了神。

叢晚星忽然不想現在給他說了。

見叢晚星沒有答話，許千燃再次補充了一句：“不管你什麽時候打算給我說，我都會等你。”

“要是我一直都不說呢。”

“那我就等一輩子。”

明知是他故意順着自己說的話，叢晚星還是偷偷笑了笑。

就像是嘗了一顆冰味的棉花糖，絲絲涼意與甜蜜在心中泛開，讓她清醒又讓她品到甜蜜的滋味。

她擡起頭，一雙靈動的小鹿眼中閃着細碎狡黠的光，“那我要想好才答複你。”

“好。”

次日，董雲給叢晚星辦完出院手續，和叢思迢一起把她送回了學校。

輔導員陳霖特意叫了她和董雲去辦公室一趟。

系裏沒課的老師以及領導都在，老師們詢問了叢晚星的情況，又問了一下俞傑那邊的後續，最後，董雲給這次幫忙協調體院的老師道了謝，帶着叢晚星離開辦公室。

叢晚星回到宿舍，室友三人有課，寝室裏面空無一人。

她換下衣服躺到床上，拿出手機給裏頭備注名為“物理滿分先生”的聯系人發了消息。

叢晚星：「終于回寝室了。老師們叫我去辦公室談了一下人生，感覺我在學校已經一炮而紅，肯定是老師們口中的反面教材。哭泣.jpg」

許千燃顯然是在工作摸魚，消息很快就回了：「哭泣.jpg」

叢晚星：「你哭什麽，還偷我的表情包！」

許千燃：「幫你哭哭」

偷表情包還不夠，許千燃還接連發了好幾個哭泣的表情包過來。

但最後一個是摸摸頭的表情。

叢晚星拿着手機笑了笑。

「你都幫我哭完，那就讓他過去吧。不過想到明天開始上課，我又想開始新一輪的哭泣。」

許千燃：「滿課嗎？」

叢晚星：「剛開學課不是很多，只有上午滿課。」

許千燃：「那這樣，下午和晚上，我能不能先預定？」

許千燃：「元宵節沿江路那邊有燈會，我們去看看。」

看着手機上的字眼，叢晚星愣了一下，連忙去翻日歷。

果然，明天周五，正是正月十五元宵節。

在床上翻了個身，叢晚星忍不住偷笑，手指在手機上迅速地打了一串字——

「我室友她們剛才約我了。」

不對……

感覺直接把路給封死了。

好歹她現在是被追求，要拿捏架子的話還是得給對方一點可以期盼的機會。

「我室友她們正好也預約了，我該選誰呢……」

猶豫兩秒後，點擊發送。

結果——

許千燃發來一張截圖。

上面是他和餘漾的對話。

許千燃：「明天元宵節，你們寝室有活動嗎？」

餘漾：「有！這種日子，能沒有嗎？」

許千燃：「？」

餘漾：「但不帶晚晚玩，病號不好照顧。」

許千燃：「達成共識.jpg」

餘漾：「達成共識.jpg」

叢晚星：？？

最後那兩個一模一樣的小人表情包，仿佛是把她賣了數錢的模樣。

行還是許千燃行，居然都把她的室友拉過去了！

301室出了叛徒！

下午的課結束，“叛徒”餘漾和兩位室友回到寝室。

叢晚星先前睡着了，被她們進屋時關門給吵醒。

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她拉開床簾，光線照進，刺得她下意識眯了眯眼。

靠在床邊的欄杆上，她打了兩個呵欠，還記得剛才許千燃發來的那個圖，柔聲問道：“明天下午沒課，要不要出去玩呀？”

溫如月第一個抛棄室友們：“我和我家狗子有約了。”

秦穹一臉正色，“你還敢出去玩嗎？好好休息。”

餘漾：“就是就是。”

叢晚星：“那誰給千燃哥我們明天有活動呢？但不包括我。”

餘漾：“……”

餘漾：“我這、我這不是在給你們制造機會嗎？你看，你們好不容易和好了，不得在元宵節鞏固鞏固關系。”

“叛徒！”

餘漾嘿嘿笑了兩聲，“你遲早會感謝我這個叛徒的。”

昨天下雨回病房後，餘漾和溫如月已經回去了，她也沒有機會給他們說許千燃已經告白的事。

當時給許千燃撂下要回去考慮的話，她其實是想找人商量的。可仔細想了想，她也不知道該商量些什麽。

究竟想不想答應許千燃，她比誰都清楚，之所以說回去考慮，也是擔心那就是一場夢，醒來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叢晚星長籲一口氣，在床上翻了個身，拿出手機看了看她和許千燃最後的對話。

她回了一個“好啊”。

答應了許千燃去燈會，元宵節當天下午五點，叢晚星拾掇完畢，和到海大來接她的許千燃去用了晚飯。

等會在沿江路的繁華路段。

沿江路一向熱鬧，今天又是元宵節。長街兩旁挂滿了各式各樣的燈，接上一眼望去人山人海，入目的是一個接一個的人頭。

節氣的熱鬧裹挾着這寸土地的每一個角落，琳琅滿目的彩燈被攤販們悉數擺出來，照亮了一條長街。

叢晚星和許千燃走進來，就看到一群人圍着猜燈謎。

人堆裏時不時響起一陣掌聲，帶來猜中的捷報。

瞧她似乎對這個有興趣，許千燃問：“你要去猜燈謎嗎？”

目光在那邊流連一會，她搖搖頭，“不了，人太多，我怕撞到腦袋。”

“那我們去人少一點的地方，”環顧一下周圍，許千燃大概判斷了一下哪個地方人少，“你想放河燈還是孔明燈？”

“唔……河燈吧。”

“好，你那跟好我。”

許千燃走在叢晚星身側，和她一起走到河岸旁的一家地攤前買了兩個河燈，

堆放整齊的河燈旁擺着置放面具的架子，和兒時那些劣質的塑料面具不同，現在的做工明顯要精致不少。

叢晚星拿下一個豬八戒的面具，忽地貼到許千燃臉前，自己咯咯地笑出了聲。

随後評價：“還是你的臉要好看些。”

目光落在“豬八戒”上，許千燃：“……”

他居然淪到和豬八戒比顏值的地步。

攤主看到兩人的互動，跟着笑道：“是啊，你男朋友這模樣，也不适合戴面具。”

聽聞“男朋友”三個字，叢晚星稍稍一愣，臉上浮現不自然的酡紅。

默默把面具放回去，她沒反駁，也沒言語。模樣上平靜，心頭卻亂亂的。

許千燃颔首笑了笑，問攤主：“面具多少錢？”

攤主：“二十一個。”

“那你幫我拿一個這種，要新的。”

許千燃指着挂在上頭的粉絲小花仙面具。

攤主立刻拿了一個新的出來，叢晚星蹙着眉頭，沒有get到許千燃的喜好。

誰知，他卻是把那個面具戴到了她的頭上。

叢晚星擡手摸着戴在腦袋右上方的面具，有些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許千燃無視掉她的控訴，掃碼付了錢，“就這樣吧，我們去放河燈。”

在岸邊放河燈的人也不少，夜裏的河水已經被黑暗淹沒，只有旁邊的燈光一片一片地浮在河面上。

河燈的光點一株一株點亮，在水上漂浮游走，最終聚到一處。

為了避免行人落水，河岸邊有石欄圍着，叢晚星把河燈點了後，從石欄的縫隙裏放出去，輕輕撥了撥水，讓它漂走。

“千燃哥，還有你的。快放了咱們一起許願。”

她催身旁的許千燃。許千燃學着她的動作把河燈放走，道：“想許什麽願？”

“唔……許個俗一點的，我們以後都賺大錢。”

許千燃贊許地點頭，“那我也許一個俗一點的。”

他停頓片刻，半阖的瑞鳳眼掀起，瞥向身旁的女孩，聲音也随之低了下去，“晚晚早日給我答複。”

叢晚星一開始就知道，只要和許千燃見面，她是無法不去面對這個問題。

盡管有心理準備，在他提及的瞬間，還是難免心跳加快。

臉上的熱浪一陣陣翻過，她緩緩站起身，感覺到掌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千燃哥，我……”她心一橫，“我想好答複了。”

許千燃還以為會費些功夫才能聽到這句話。

內心一下被緊張占滿，許千燃尚且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可擡起一半又放下的手以及翕合數次的嘴唇出賣了他。

“嘣——”的一聲，天上綻放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煙花。

噼裏啪啦的煙火聲緊随其後，完全能蓋住兩人的對話。

許千燃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咳：“那現在，我可以聽你的答複嗎？”

叢晚星揚起腦袋，煙花綻放的光灑落到她的臉上，少女白皙的小臉映上其他顏色，掩蓋了原本的緋紅。

她動着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許千燃還以為是四周的雜音把她的聲音蓋住，無奈地問：“什麽？”

叢晚星提高分貝：“沒聽到的話，那你就湊過來的一點。”

許千燃聽話地彎了彎腰。

兩張臉的距離拉進，許千燃還特意歪着頭把耳朵湊過去。

叢晚星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顆躁動的心髒幾乎是要從心房裏跳了出來。

目光落在他的側臉上，精致的下颌線條連着耳廓，皮膚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閉上眼睛，叢晚星踮了一下腳，輕輕在許千燃的臉上啄了一下。

微涼的肌膚碰到唇間，變迅速竄起了一把火，把她的臉燒得通紅。

叢晚星連忙後退一步，緊張得聲音發顫：“這、這就是我的答複。”

柔軟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臉上，許千燃愣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到了被她親吻的地方。

女孩的聲音傳進耳中，把他的理智在意瞬間都轟成了殘渣，許千燃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

因為他這瞬間的愣神，叢晚星越發感覺到難為情。

難得的主動沒有任何成效，羞澀和慌亂交織，她連忙轉身把頭上的面具戴在臉前。

面具上的涼意壓不下臉部的燥熱，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旋即聽到許千燃叫她：“妹妹。”

叢晚星羞得要死，哪敢回頭，恨不得整個人都鑽到這張面具後。

她不轉過來，許千燃便走到面前，食指挑起面具下端，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別、別看我……”

“妹妹，占了哥哥便宜，也不給個說法嗎？”

叢晚星更羞了。

滿腦子的窘迫讓她根本沒有心思去阻攔許千燃掀起面具，但許千燃并沒有把面具拿下來，而是輕輕往上撩了點，露出她的鼻尖和嘴唇。

視線被眼前的面具擋住，叢晚星只能感覺到兩側的光線。

下巴忽然被人用指尖捏住，即便他看不見，也能感受到有人湊到了面前。

緊接着，男人低微的調笑聲鑽入耳中：“小丫頭，親吻可不是剛才那樣親的。”

語畢，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往前方一帶，唇間被一陣溫軟覆上。

叢晚星瞪大了雙眼，視線所及之處，盡是一片漆黑。

持續不斷的煙花聲好像是在她的腦海中爆炸，明明是身處在一片嘈雜的環境中，她感覺自己像是與世界隔絕，唯一能感覺到的，是許千燃的氣息。

兩人的呼吸在交纏中撕扯，唇間的觸碰從一開始的蜻蜓點水不斷加深。

唇瓣被他含在唇間輕吮，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叢晚星渾身發麻，下意識抓住了許千燃胸前的衣服。

意識跟随他的步調逐漸沉淪，從晚上阖上雙眸，回吻許千燃。

他的技巧說不上好，卻是極盡的溫柔。

唇瓣沿着女孩兒的唇線輕輕摩挲，像是在愛撫心愛的寶物。

許千燃擡手扣上她的腦勺，将系在後面的繩解開，拿下覆在她眼睛上的面具。

叢晚星一下繃緊了神經，兩只手攥住許千燃的衣服不放。

不知道維持了這個姿勢有多久，她推開許千燃，紅着臉迎上男人的目光。

這張臉孔，和她高中的記憶并沒有什麽區別。

看似多情的瑞鳳眼，裏面常常噙着一股子輕佻的氣息，神情寡淡的模樣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認真時，像一個發光體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突然間，叢晚星有些想哭。

她少女時期藏于心中的夢，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挫折，終于在今天得以實現。

叢晚星和許千燃在一起的事，最先知道的必定是301室的幾人。

元宵節那天回去後，叢晚星招呼都沒打，迅速洗漱完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一下摸着嘴唇，上面似乎還有被親吻的觸覺，一下又摸摸頭上，好像那裏還戴着面具。過了一會，又重重地翻一下身，引得三位室友面面相觑，懷疑她是不是和許千燃又鬧崩了。

等到稍晚的時候。

許千燃打了電話來，叢晚星躲在被窩中和他說話。

那種在對象面前無意識撒嬌賣萌的口氣，瞬間點醒了三人。

其次知道兩人好事的，不是曹師靈，也不是叢思迢，反而是叢晚星的輔導員陳霖。

計算機系今年參加了海城高校機器人編程競賽，參賽選手主要從系裏二、三年級的學生中選擇。

敲定人後，有大三的學生向陳霖詢問，有沒有辦法提高主控芯片的速率，這在競賽的評分中是創新點，能夠增加獲獎機會。

陳霖不太懂這方面的內容，主動聯系許千燃讓他幫忙。

經過公司裏亂七八糟的事情之後，許千燃幾乎放棄了以前研究的材料，二話不說拒絕了陳霖。

陳霖又勸他：“你不用做太多，看看有沒有什麽意見點撥他們一下，剩下的交給他們。”

許千燃：“這不是點撥就能做到的事。”

陳霖：“也就是……沒戲？”

“嗯，沒戲，”說着，許千燃話頭一轉，“……也不是完全沒戲，參加比賽的學生都有哪些？”

“問這個幹嘛？”陳霖一邊疑惑，一邊把名單翻出來念了一遍。

許千燃聽到餘漾的名字後緊跟了叢晚星，打斷道：“好了，我試試，看能不能幫忙。”

“？？”

幸福來得太突然，陳霖一下懵了。“那……謝了啊兄弟，回頭請你吃飯。”

許千燃卻在那頭無情道：“不用，我這不是幫你，是幫女朋友。”

陳霖：？

禽獸，居然對他的學生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