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告白 “無論何時,都應是他踏平山海,……
派出所裏登時亂成一片。
和俞傑同行的幾人都喝了酒, 看起來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嚷嚷着就要上來打架。
幾個民警攔在他們中間,一時間雞飛狗跳。亂七八糟的叫罵一聲疊一聲。
許千燃冷眼瞧着他們, 伸手去掏包中的煙。
動作出去,他才想起來在醫院裏把煙給扔了。
陳霖走到他身邊, 看起來有些發憷,話在口中滾了一圈才出口:“你……你怎麽這麽沖動?這在派出所呢。”
許千燃:“我要是沖動,那小子現在恐怕在送去醫院的路上。”
“……”
陳霖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 餘漾接了個電話,驚喜地喊道:“晚晚醒了?”
聞言,許千燃冷淡的面容上終于有了幾分暖色。
等餘漾挂斷通話,他把派出所這邊的事交給陳霖, 和餘漾趕回醫院。
然而, 叢晚星只是醒了一會,許千燃到醫院之前, 她又暈了過去。
病人頭部受傷, 醒後昏迷尚且屬于正常現象。
醫生檢查過後也說叢晚星各項身體指标沒問題, 三個女孩兒這下才完全放心。
時間不早,三人第二天還要上課,許千燃把她們勸回去, 獨自一人在病房裏陪叢晚星。
到淩晨兩點,姜潮和董雲終于從臨濱趕到了海城。
夫妻兩人晚上接到消息時,馬不停蹄地買了最近一班高鐵票過來。
盡管在路上,輔導員陳霖說了幾次叢晚星沒有生命危險, 但真看到前一天還活蹦亂跳的閨女躺在病床上,姜氏夫婦還是沒控制住情緒。
董雲拭着眼淚走上前,許千燃讓出床邊的座位, 走到床尾的姜潮身邊。
姜潮眼眶發紅,臉上是說不出的疲憊與憔悴。
在許千燃的記憶裏,姜老師一直是個樂觀積極的人,歲月在他的臉上與發間留下了痕跡,但并未帶走他那顆年輕的心。
然而此刻,他卻像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腳上踩了兩只不一樣的鞋,手握着床尾的欄杆,像是在支撐他随時墜落的身體。
許千燃找了另一張凳子放在姜潮身後,姜潮也沒和他客氣,坐下來喘了兩口粗氣。
随即對他道:“今天麻煩你了,這麽晚了還陪在晚晚身邊。”
許千燃:“您客氣了,這是我應該的。”
姜潮重重地嘆氣,擡手揉了揉發頂,繼續問許千燃一些關于這件事的細節,“派出所那邊的情況你去看過嗎?”
“嗯,”許千燃點頭,“不過對方不太配合,後續處理起來可能會有些麻煩。”
提到俞傑的那副嘴臉,許千燃莫名來氣。
具體的情況他覺得現在不宜對姜潮他們說出,叢晚星受傷的事對兩人的打擊已經夠大,其後的緣由還是等他們平靜下來再說。
幸好姜潮沒再繼續問下去。
待了一會,許千燃去護士站那裏要了兩張毛毯。
回病房拿給姜潮和董雲,姜潮這才後知後覺地問:“你明天要上班吧?都這麽晚了,你快在床上躺着睡會。”
許千燃婉拒:“不用了,床還是給師母吧,我能熬。”
來了這麽久,董雲一直心系叢晚星,才注意到周圍的情況,“晚晚沒醒來我也睡不着,床還是你用吧。今天晚上你一直忙前忙後,肯定也沒能喘口氣,趁現在趕緊休息一下。”
許千燃始終沒有答應,反倒是勸姜潮去睡一覺。
姜潮年紀大,又是經歷舟車勞動又是被吓了一跳,現在早已疲憊不堪,沒再推脫,去陪護床上躺着休息了。
陪在叢晚星身邊的只剩許千燃和董雲。
叢晚星一夜沒醒,許千燃一夜毫無睡意,天亮時,董雲實在撐不住,趴在床邊眯了一會。
幫董雲蓋好毯子,許千燃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出去買了三份早餐回來。
為了避免吵醒姜潮他們,許千燃輕手輕腳地走進病房,把買來的早餐放在裏面的矮幾上。
回過身時,猝不及防撞進了一雙惺忪的小鹿眼中。
目光相接,許千燃猛地愣在原地。
他看着床上的姑娘迷茫地眨眨眼,然後難以置信的望過來,眼中欣喜與驚異摻半。
叢晚星翕動着嘴唇,将才做出一個“千”的口型,立即想起什麽,然後默默扭過頭,沒有理會許千燃。
莫名的酸楚在這份靜谧中擠壓過來,許千燃無奈地扯了扯唇角,頭一次在叢晚星面前這般手足無措。
他能感覺到,小姑娘生氣了。
氣的理由還十分充分,充分到許千燃甚至沒有信心讓她原諒自己。
叢晚星扭過頭後,看到床邊的董雲以及另一張床上的姜潮。
有家裏人在身邊的感覺安心得讓人覺得踏實,先前發生過的種種俱化成一股委屈感,酸澀直沖鼻頭。
她忍不住抽噎一聲。
董雲睡眠淺,細微的哭聲一下将她喚醒。
下意識去看叢晚星的情況,醒來的小姑娘就像一份出其不意的禮物,霎時驅趕了她的所有困意。
“晚晚,你醒了?”她這頭一喊,姜潮像是開了一個雷達,立即從床上翻起身,呵欠都沒打完就道:“晚、晚晚醒了?”
看到床上叢晚星睜開眼睛,姜潮整個人像是沖足氣的氣球,一下從床上躍起,拍着手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或者想吐的?肚子餓不餓?爸爸給你去買東西吃。”
叢晚星左右晃晃腦袋。
不知道她是指不難受還是不餓。
但這些在姜潮眼裏都不是事,“我去找醫生給你來看看,順便買點吃的。”
許千燃在這時道:“姜老師,早餐我已經買來了,您和師母也用些吧。”
這份早餐實實在在幫了姜潮大忙。
姜潮歡喜地感謝了許千燃一番,從早餐的口袋裏拿出一碗粥,走到了叢晚星床邊。
不料,叢晚星卻拉過被子蓋住頭,顫抖的聲線從被褥下甕甕地傳出來,“我不要,拿走。”
董雲以為她是剛醒來鬧脾氣,拽着她的被子溫聲說:“多少吃一點,不吃怎麽你怎麽養身體呢?”
“我沒胃口,不想吃。”
“晚晚。”
“我不要!”
天大地大,病號最大。
平日家裏也寵慣了叢晚星,她不要,董雲和姜潮也不再勸。
可不管怎麽說,她都拿被子蒙着臉,就是不肯出來。
許千燃以還要上班的借口先行告辭,等他離開病房,叢晚星才從被窩裏探出半個腦袋。
看到許千燃她生氣,但人走了心裏又空落落的。
叢晚星自己比誰的清楚,她剛才就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任憑自己的情緒肆意發洩。
沒有成年人的理智,也沒有大人該有的忍耐。只要一見到許千燃,這一久的積怨肆意迸發,毫不遮掩地去釋放她的不悅。
知道叢晚星在生氣,許千燃這幾日去醫院都沒出現在她面前。
來得晚了,就托餘漾或者叢思迢轉交帶來的東西;來得早些的話,會遠遠地看叢晚星一會兒,然後離開。
姜潮第二天晚上回了臨濱,叢思迢過來海城幫董雲照顧叢晚星。
俞傑那邊的後續處理,經過海大和董雲雙方的努力,體院決定将其開除,此案例也會通過刑事手段解決。
幾天後,叢晚星已經恢複得差不多。
出院前一天是周三,餘漾和溫如月下午沒課,便來醫院探望叢晚星。
臨近出院,叢晚星率先把帶回宿舍的東西收好。
這幾日,大夥來看她的時候送了不少東西,水果和補品都還剩一堆。一次性帶回去有些沉,叢晚星用水果籃分了一些給餘漾和溫如月。
餘漾拿了一個蘋果邊削邊吃,坐在椅子上晃着腿說:“你要帶這麽多東西回學校嗎?咱們寝室快放不下了。”
叢晚星指向旁邊的箱子,“除了水果那些我媽都帶回家。之前師靈送了一籃水果來,你們還拿了一箱車厘子,到現在都沒吃完,我哥也是,平時沒見他有多關心我,這次居然買了個玩偶靠背,也要麻煩我媽拿回去。”
切下一塊蘋果,餘漾和溫如月對視一眼,把蘋果遞過來給叢晚星,小聲道:“你确定那是你哥送的?”
“嗯?”叢晚星不解餘漾問話的由來。
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等下文解釋,餘漾卻吊了人胃口就跑,閉嘴啃蘋果。
蹙起的眉峰帶着疑惑,叢晚星問:“漾漾,為什麽那樣說呢?”
溫如月性子急,餘漾這關子賣得她都覺得揪心,幹脆拖了一張凳子坐到叢晚星身邊,“你哥送你的那些,其實都是許千燃買的,還有這箱車厘子,”溫如月擡腳踹了一下車厘子的紙盒,“你看我們三個這窮學生的樣,誰買得起這一盒。”
叢晚星眨了眨眼,“……千燃哥?”
餘漾:“對啊,可不就是你的千燃哥嗎。”
“……”
叢晚星:“不是我的,我和他沒關系。”
“吵架了?”
叢晚星嘆了口氣,“不是吵架,就……沒戲了。”
“不會吧?”餘漾疑惑,“你出事那天,他明明很擔心你。我來醫院看你的時候,碰到他在病房外沒進來還以為是你們吵架了呢。”
“你是在病房外碰到的?”
“對呀,來了兩次都正好碰上了。”
能這麽“巧”的都被餘漾遇到,大概率情況就是許千燃每天都有過來。
叢晚星以為,許千燃在那天她鬧脾氣後就不會理她了,畢竟上次在華萊廣場碰見後,許千燃好像已經對這段關系做出了決斷。
她接受了這個結局,正好許千燃沒有來,她也能說服自己不要再去報無謂的念想。
可是……可是……
他偷偷來了,又偷偷離開了,根本就沒有打算讓她知道。
餘漾輕飄飄的幾句話,猶如離開大樹的枯葉,掉落在湖面上,激起了一陣陣漣漪。
湖面雖然會平靜下來,但那片枯葉像卡在她心間的一根刺,怎麽拔也拔不掉。
提到了許千燃,好好的氣氛一下變得沉悶不堪。
溫如月“唉”了一聲,“晚晚這剛恢複呢,不提這些。你成天在病房裏悶着也不舒服吧,咱們下去走走。”
叢晚星沒反對,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厚外套,打算去醫院樓下散散步。
三人結伴走出病房,剛到樓梯口時,碰見了正上樓來的許千燃。
幾人皆是一愣。
時間一秒一秒地溜走,護士和病人在走廊上來回走動的腳步聲仿佛被他們隔絕在一道屏障外,裏面的四人靜得如一張畫。
最後,還是許千燃咳了咳,率先開口:“聽說你恢複得還不錯,是不是要出院了?”
叢晚星抿了抿唇,垂下腦袋不去看許千燃,輕輕點頭。
許千燃說:“那好,你沒有什麽大礙就行,我先走了。”
說完,許千燃轉身下樓,叢晚星下意識喊住他:“千燃哥!”
走下了幾層階梯,許千燃停在原處,沒向後看。
餘漾和溫如月打了個眼色,借口去買水一溜煙跑了,留下叢晚星二人相對無言。
剛才沖動把人喊住,然而後續要說什麽她一點思路也沒有。
嘴唇張張合合幾次,愣是一個字也沒有講出來。
猜到她的處境,許千燃笑了笑,一腳踩到下一層階梯上,側身望來,“要出去散步嗎?”
好像許千燃總能緩解她的窘迫。
簡簡單單地幾個字,輕而易舉地把她帶出困境。
跟上許千燃,兩人一起去了住院部樓下。
住院部後面有一片草坪,沿路可以走到醫院的停車區域。這裏是病人們常選擇的散步地點,但因天氣太冷,周圍并無多少人,略顯冷清。
為了不讓叢晚星感覺到尴尬,許千燃問了俞傑那邊怎麽處理。
叢晚星照實說了情況,看到旁邊有兩個穿着病號服的小女孩拿着玩偶玩耍,她忽地想起病房裏叢思迢給她的玩偶靠枕。
話題一轉,給許千燃道了聲謝,“千燃哥,謝謝你送給我的東西。”
那兩個小女孩笑得開心,讓人無法忽視她們的存在。被她們抓在手上的玩偶,好像就是為了提醒許千燃叢晚星指的是什麽。
他勾了勾唇角,“怕你這幾日在醫院睡得不舒服就買了一個,還用得習慣嗎?”
叢晚星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反而問:“你來了怎麽不看看我再走呢?”
她的聲音夾雜在他人的歡聲笑語裏,隐隐中似乎有些委屈。
這種感覺是否錯覺還未知,心事便已經被翻起,把這幾日的煩惱罐一個個打碎,肆意洶湧翻滾。
許千燃自嘲地笑笑,“怕你還生我的氣,上次在臨濱的事,你很難過吧。”
叢晚星下意識咬住嘴唇。
許千燃問她難不難過,那是必然的。
“既然知道我會難過,你為什麽還要那樣做呢?”
“大概是因為……”許千燃稍作停頓,斟酌了一番用詞,最終選擇承認自己最不想在叢晚星面前暴露的一面,“我沒有信心。”
沒有信心能夠保護她不受非議,
沒有信心得到姜潮和董雲的接受,
更沒有信心給她一個好的未來。
他早已被社會磨平棱角,接受了自己的平庸,但是叢晚星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叢晚星顯然沒有理解這和信心如何扯上關系,眼中流露出幾分迷惑。
小姑娘認真又不解的模樣一如記憶中那樣可愛,許千燃輕笑道:“但……這是在你出事之前的想法。”
得知叢晚星受傷後,他又慌又亂。尤其是看到叢晚星在病床上昏迷的模樣,他有說不出的悔意。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濃烈願望在心中生根發芽,迅速茁壯成長。
他想保護他的晚晚不受傷害。
叢晚星聽到後面的轉折,走到許千燃面前,截住他的去路。
她直視着男人的雙眸,長大了的小姑娘不再是高中時那樣軟軟糯糯,目光中帶有的堅定讓她整個人都閃耀起來,好像,她一直都是這般勇敢。
“千燃哥,我不生氣的話,你還會這麽躲着我嗎?”
可是,應該勇敢走出每一步的人是他才對。
“我答應你,即便你生氣,也不會再躲着你了。”
即便對面隔着重重山海。
“所以,妹妹,要不要再給哥哥一次機會,讓我一直陪着你吧。”
無論何時,都應是他踏平山海,主動來到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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