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囹圄7
課堂教育的那天,監獄請了個英語教師過來,戴着金邊眼鏡,頭發用發膠梳得一絲不茍,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成熟的氣質,以前老見的孩子氣倒是被掩蓋住了。
老師扶了下眼鏡,“大家好,我是新來的英語教師,我叫周小數,叫我周老師就好。”
新來的周小數老師和下邊的一道略有些憋屈的目光對視着,突然來了想法,“有些人不要老盯着老師看,我很容易害羞的。”
秦昂瞬間額頭上冒出了三條黑線。
周小數英語是真的好,聽說當初高考的時候英語差一點就滿分了,本來這樣的人應該乖乖地去當什麽英語老師或者翻譯家,但不知道那腦子裏在想什麽,偏偏選了公安大學,還花了許多力氣到禁毒大隊這種時刻會出意外的地方來。
秦昂百般無聊地看着面前的板書。
他對讀書向來沒有什麽興趣,以前中學的時候,尤其是文科,他每次都能聽到打瞌睡。
他盯着板書上密密麻麻的英語字母看了半天,還是一臉你認識我我不認識你的懵逼表情,幾秒後,放棄地将視線移開。
猝不及防地,便一下落在了坐在自己左前方的江白身上。
他一手托腮,一手正不停地轉着筆。
筆夾在中指和食指上,大拇指稍稍用力,筆尖劃破半空,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如此幾下,竟都牢牢地落在江白手裏,沒有掉過。
秦昂看久了,就覺得有意思。
以前他也經常看辦公室裏有人在轉,不過技術都不如江白這麽好。
他調整了下姿勢,一錯不錯地看着江白。
他側臉看上去棱角分明,下颌線的弧度完美而精致,修長白皙的脖頸,一路向下沒入藍色的囚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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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好像沒長骨頭似的,上半身都靠在自己的桌子上,好看的肩胛骨在衣服下隐隐可見,可惜囚犯服過于寬松了,勾不出了他削瘦的肩脊線條。
秦昂想,如果他還在念書,穿着白色襯衫,應該會迷倒萬千少女。
突然,“啪”一聲,江白手中的筆掉落在地。
秦昂愣了愣,下一秒就看見江白手扶着的腦袋重重地點了一下——竟然睡着了。
秦昂不禁有些想笑。
笑容還沒收住,秦昂便聽見有人在喊自己,他聞聲詫異地望去,就看見周小數正一臉“和藹可親”地看着自己。
周小數扶了下自己的眼鏡,“編號88923,可以請你來讀一下這幾個英語單詞嗎?”
“?”
秦昂瞪大了眼睛看周小數,只見那小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仔細看的話,眼底竟然有鼓舞和幸災樂禍。
市局的同志們都知道,禁毒大隊的秦昂隊長,無所不能,除了英語以外。
別說單詞了,他長這麽大,唯一記得住的就是26個字母還有幾個amisare。
其他的,都是你看不上我我也不想理你的關系。
他遲遲不起身,周圍的人開始起哄,連剛睡着的江白也被吵醒,他伸了伸懶腰,揉着還帶着惺忪的眼睛回頭一臉疑惑地看着秦昂。
秦昂深深吸了口氣,在心底給周小數重重地記上了秋後算賬的一筆。
他硬着頭皮起身,跟着周小數的指向看了半天,艱難地讀出了個單詞——餓爆的。
“噗——”前排的江白毫不客氣地一聲笑了出來,連帶着周圍的人也跟着一起笑。
他還故意回頭朝自己擺了擺手,示意不是故意的,真是沒忍住。
秦昂的臉更黑了。
“好了好了,”周小數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假正經地說着,“是about,同學,看來你這還是不行,待會兒下課留下來和我再交流下。”
話音剛落,充當下課鈴聲的哨子聲就響起,課堂沉悶的氣氛一下被打破,犯人一下激動了起來,在獄警的帶領下,湧向了廣場。
只有秦昂一個人,坐在原位置上,一動不動。
等人都走散了,周小數才拿着自己手中的教材走過來在他面前坐下,裝模作樣地要給他講解單詞。
桌子下獄警的視線死角裏,秦昂毫不客氣地抓住周小數的手腕,反手一擰。
“嘶——”周小數冷抽了口氣。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秦昂咬牙切齒。
“沒有沒有,痛痛痛!
你快放手快放手!”
秦昂看着周小數疼得龇牙咧嘴的,這才松開了手。
周小數揉着手腕,吐槽着,“老大,你這真是太狠了。”
“你活該,”秦昂進入主題,“你怎麽來了?”
周小數假裝地給秦昂講解單詞,小聲說,“剛好你們這需要個英語老師,胡隊就讓我來了。
有發現嗎老大?”
“有,”秦昂看了下四周,門口只有一個獄警在,更遠處是廣場上的吵鬧聲。
他飛快地說,“出去後告訴胡越,讓他馬上叫幾個人去問出王軍他認識的那些拆家名單,密切地監視他們。
劉澤最近在出一批貨,很急的樣子,一定會有人聯系他們其中一個拆家去取貨,只要跟着他們,就有可能會找到貨。
還有,讓隔壁的經偵去查一下監獄長馬鈞和獄警鄒志的所有銀行賬戶包括海外賬戶,所有資金的來源和去向都要調查清楚,鄒志不是唯一一個和劉澤接觸的黑警,背後還有個人,只是不知道是誰。”
“嗯!”
周小數點了點頭,“知道了。”
秦昂,“行了,暫時就這樣了,回去吧。”
周小數馬上壓着嗓子,“好了,就先這樣吧,希望下次再來的時候你會有進步。”
“好的,謝謝老師。”
秦昂配合地應着。
周小數笑,想了想剛才,又忍不住地八卦,“诶,隊長,你是不是看上你前面的那個人了?
我看你看人家很久。”
秦昂起身的動作一頓,馬上否定,“你才看上了呢!”
周小數,“不是啊,你真看了他好久,所以我……”
“閉嘴!”
秦昂低聲呵斥,“趕緊走!”
“哦。”
周小數有些委屈,他是真看見了隊長老盯着前面那人看,起碼看了5分鐘要有,這不是看上了人家是什麽。
讀書的時候,他就很喜歡盯着坐在自己前面喜歡的女孩子看,如果不喜歡還看什麽?
“對了,”前面的秦昂腳步突然一停,後邊的正在琢磨自己隊長為什麽盯着一個男人看那麽久的周小數沒能跟着停下腳步,猝不及防地就一臉撞上秦昂,“哎呦!”
“嘶——”秦昂後背被周小數這堅硬的大腦袋撞得疼了,忍不住地倒吸了口氣,“你這孩子,走路不看路啊!”
周小數摸着自己的額頭,一臉憋屈,“明明是你自己突然停下的。”
“行了!”
秦昂一擺手,随即壓低聲音,“回去查一下正在這裏服刑的江白的底細。”
“嗯?
誰?”
周小數疑惑。
“就剛才坐我前邊的那男的。”
周小數愣了愣,心裏恍然大悟——隊長一定看上人家了,所以現在就要他查人家七大姑八大姨了!
随即他又意識到了一件更震驚的事情——完了,隊長為了完成個任務順便把自己給掰彎了!
秦昂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洗澡的自由時間了,監室裏已經沒有什麽人在了,只剩下一個齊海,他畏畏縮縮地坐在床鋪對面的椅子上,聽到人進來,慌慌張張地起身,戳着自己的衣角看秦昂。
監獄的教室裏只有個風扇,然而夏天未來,他們又不給開,秦昂在裏面待久了,就渾身是汗,現在只想迫不及待地去洗澡。
他直接越過齊海,徑直地去拿自己的毛巾和衣服。
齊海扭扭捏捏地看着他,一臉的欲言又止。
秦昂終于發現他好像有話要和自己說,于是停下動作,“怎麽了?”
“啊,”齊海和秦昂的視線對視了個正着,匆忙地低下頭,悶着聲音,“沒沒沒,我我我,就是……”
半天也沒聽明白齊海說的話,秦昂不得打斷他,“等等,你好好說,別支支吾吾的。”
秦昂在市局裏待了這麽些年,審訊過的犯人不少,又是副支隊長,經常教育着自己的手下,有時候說話總是繃着臉,語氣總是有點沖,讓人不明覺厲。
齊海哆嗦了一下,竭力地克制着自己顫抖的雙手,“我就是,就是,就是想,想……”
秦昂聽他就是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心裏大概明白,這孩子可能是被欺負多了,講話都不利索了。
他頭疼地按了按自己的額角,“行吧,你去洗澡嗎?
路上說給我聽?”
“啊,好好好,那那你等等,我收拾收拾。”
齊海慌慌張張地去找自己的衣服,因為太着急還差點被椅子絆倒。
秦昂不得已提醒他,慢點,不着急。
然而他對齊海始終不了解,走去澡堂的路上都跟在自己身後三米遠的地方,也不說話,就是亦步亦趨地跟着,秦昂走他就走,秦昂停他就停。
最後秦昂終于有些無奈地在澡堂門口停下腳步,對齊海招了招手,“過來。”
齊海猶豫了一下,然後磨磨蹭蹭地走到了秦昂面前。
齊海原來就不高,又一直縮着背,看起來只有一米六多,在秦昂面前,實在顯得過于弱小。
秦昂好笑地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你到底要說什麽?
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齊海終于小心翼翼地擡着眼看他,一觸到秦昂視線時又忙不疊地垂下,“我就是,就是……”
秦昂忍了又忍,“好好說話,說快點!”
齊海抖了一下,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嘴裏快速地念叨,“我就是想謝謝你那天把我給扶上床,不然我就又得在地上躺一夜,然後我就想請你下回也幫幫我,不不不用幫我打架,就是就是幫勸勸劉哥他們別別別下手那麽重就好……”
這人講話要麽唯唯諾諾地,現在倒是跟個機關槍一樣,不停地吧啦着秦昂都找不到機會插嘴,說到最後,還被自己的口水給哽了一下。
秦昂勉強算是聽懂了——他想要自己保護下他。
他輕輕地皺了下眉毛,居高臨下地看着齊海。
齊海很瘦,和江白那種勁瘦不同,齊海只是單純的瘦,像竹竿,風一吹估計就能倒。
他又長年帶着眼鏡,厚厚鏡片下是一雙總是躲閃的小眼睛,很像秦昂念書時班級裏那些沉默內斂容易受到欺負的男孩子。
只不過環境不同,班級成了個大監獄。
秦昂嘆了口氣,将手搭在齊海的肩上,“齊海,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劉澤總是找你茬?”
“我我我……”
“那是因為你過于懦弱了,柿子還挑軟的捏,更何況你這性格比軟柿子不知道還要軟多少倍。”
“你當然可以尋求很多人幫忙,比如獄警,再比如你自己,假如有一天能夠自己反抗,也許劉澤就不會那麽頻繁的欺負你了。”
江白那天那句話是對的,齊海有兩種可以逃脫的機會,要麽劉澤消失,要麽他反抗。
劉澤消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唯一能靠的就是他自己,被欺負久的雞還會跳起來啄人呢,為什麽人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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