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囹圄6

義務勞動結束後,秦昂不幸地又被點去整理勞作工具,等回到監室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

他擡高肩膀活動着自己的胳膊,以此來緩解犁地帶來的酸痛,這要他說,幹活還不如打架來得輕松。

獄警将監室的門打開,順便還望了一眼裏面的情況,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床上,唯有一床上鋪的位置空着人。

他擡着警棍指了指,“這人呢?”

二床下鋪的王将沖馬桶那地方擡了擡下巴,“這不,上廁所呢!”

秦昂順着看去,低矮的牆擋住了大部分,只能看到個毛茸茸的腦袋,只是那個姿勢看着好像有點奇怪。

“行吧,趕緊休息!”

獄警将門帶上,“卡拉”一聲,鎖上了鎖。

秦昂始終望着廁所那地方,多年緝毒警察的身份鍛煉出來的比狗鼻子還靈的直覺讓他嗅得了一絲不太對的樣子。

他邁開了步伐,正要往廁所的方向走去,就被劉澤一聲給釘在了原地。

“喂,新來的!”

劉澤悠悠地開口,“不要多管閑事。”

秦昂的視線和劉澤陰鹜的視線隔空相撞,空氣中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正在不斷地蔓延。

半響,秦昂笑了下,“好奇一下不行嗎?”

他未等劉澤開口,就先兩步上前,繞過那堵矮牆,一眼看見了正癱坐在那裏的齊海。

齊海雙目緊閉地坐在那裏,嘴角處鮮血順着下颌線流下,垂落在兩旁的手正神經質地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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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昂上前将他的衣領稍微拉開,就看見他的胸膛已經青紫了一大片,仔細地看,其實還有很多舊傷口在,新舊傷口重疊交替,估計距離前段被揍的時間相隔不遠。

秦昂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有幾分了然,應該是劉澤這幫孫子在監室裏直接動的手,打完人連擡上床的想法都沒有,就直接給丢在了這裏。

劉澤踱着腳步過來,也看了一眼還昏迷着的齊海,“嘁,才幾下就這樣了,一點用都沒有。

怎麽樣?

好奇完了嗎?

新來的。”

秦昂瞥了一眼他,“打成這樣,不怕出事?”

劉澤頓時像是聽了個什麽笑話一樣,和跟在身後的王将和李宏笑了起來,“能出什麽事?

出事了也挨不到老子身上!”

秦昂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然後彎腰去夠齊海的手,要将人扶起來。

未碰到人就在半空中被劉澤一把按住,“你做什麽?”

“送去床上,擋着我上廁所了。”

劉澤嗤笑了一聲,松開了手,看着秦昂将人扶起。

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開口,“想要在這裏過下去,靠蠻力是不行的,你該向那位學一學,別多管閑事,我自然也不會找你麻煩。”

秦昂順着他視線往三床上鋪看去,江白側卧着,用清瘦的後背對着所有人,對下邊的動靜無動于衷,好像已經睡着了一樣。

秦昂收回視線,笑了下,“怎麽會,劉哥你做事哪輪得到我插手,再說了,我初來乍到的,還想仰仗仰仗劉哥您。”

“哈哈哈,好,是個聰明人。”

劉澤莫大的虛榮心被秦昂一兩句話哄得膨脹起來,笑哈哈地拍了拍秦昂的肩膀,讓了個道讓人過去。

将手上的齊海扶上床,意思地去上了個廁所,秦昂才翻身上了自己床鋪,剛躺下不久,頭頂上就傳來了江白的聲音。

“我以為你要和他們打起來了。”

“呵,現在打架是不是晚上不用睡覺了。”

他聽見江白笑了幾聲,壓在嗓子裏,有些沙啞和低沉。

秦昂十指交叉靠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動不動地看着頭頂上黑黝黝的天花板。

其實剛才也不是沒有想過動手,看着劉澤那副嚣張的嘴臉,他是真想一拳揍下去。

可現在遠遠不到時候,這個時候動手,對他,對齊海都沒有半點好處,更何況套出劉澤口中的藏貨地點,一旦動手,在什麽線索都沒有的這種時候,百害而無一利。

他也早已過了毛頭小子熱血青年的年紀,不是什麽事情都要先動手再說了。

可他好歹還是個警察,看着弱小被欺淩,犯罪分子站在自己跟前,卻不能出手相助,這種感覺實在有些憋屈。

那頭的江白好像翻了個身子,床鋪發出輕微的一聲吱呀。

秦昂聽到他問,“在想什麽?”

不過剛六點的時間,四面高牆的監獄裏卻像是提前迎來了黑夜,周遭盡是一片昏暗。

朦胧的夜色猶如張着大盆血口,毫不客氣地将這座監獄給吞進腹中。

監室裏并不安靜,下鋪是劉澤和兩個小弟時不時發出的爆笑聲,而上鋪的他們兩個腦袋隔着床頭欄杆遙遙相對,那低矮的欄杆猶如一面鏡子,照出了相同姿勢甚至相同心境的人。

秦昂問,“你以前都沒有阻止過嗎?”

江白像在思考。

隔了一兩秒才回答,“阻止沒有用,你只能幫他一時,等到下次的時候只會被打得更慘。”

“所以只能看着嗎?”

“不是,”江白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自己學會反抗比誰幫他都強,或者,劉澤徹底地消失在他面前。”

在監獄裏的日子是枯燥無味的,每天的作息時間死板地固定着,休息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娛樂項目,除了對着一堵牆發呆,就沒有別的事情能做了。

當然,這種枯燥無味只是秦昂這樣的人來說而已。

相對于那些嗜血如命的罪惡之徒來說,最大的娛樂莫過于看着別人撕打鬥毆。

只有鮮血和暴力,能讓他們在這無聊沒有自由的監獄裏變得興奮起來。

秦昂坐在廣場的一端,冷眼看着場子中正在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壯漢,只要有一圈砸在對方的身上,周圍圍觀的人群馬上爆發出一陣的吶喊聲。

他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将視線移到了別處,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監獄裏的廣場并不是很大,也不是一片空地上圍着一圈的鐵絲網就了事了。

各個角落裏都有個大柱子,連着一排的石階,南邊的布置比較特殊,柱子後有個空位,連着牆,是個做小動作的好地方。

所以在看到南邊柱子後面鬼鬼祟祟的身影的時候,秦昂眉毛不自覺地揚了揚。

他站起身子,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然後從人群外圍不引人注目地向南邊走去。

不出所料,本來應該跟在劉澤身邊的王将此刻正躲在這裏,肩膀緊繃着,低着頭不知在做些什麽,沒一會兒,就微微仰起頭,肩膀一松,整個人變得十分惬意。

他的面前,一股白煙正緩緩地上升。

“喲,抽煙呢?”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吓得王将一激靈,指間的煙差點都給抖出去。

他倏地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将煙藏在身後,等看清來人的時候,渾身一放松,又小心地探頭看了下廣場的人——打架的打架,歡呼的歡呼,沒人注意到這裏。

他松了口氣,忍不住罵道,“你吓誰呢你!”

秦昂笑笑,不客氣地在他身邊坐下,往他指間的煙看了看,“還是軟中華!

哪來的?”

在這裏,煙酒可是違禁物品。

進來後,他就只見過劉澤抽過一次。

王将有些心虛地将煙按在身邊的柱子上,揉滅,“你管呢!

我警告你,別給我亂說出去,小心我……”

“別這樣,”秦昂沒工夫陪他廢話,“我上回都說了,我還指望着劉哥能照顧照顧我,怎麽會亂說什麽。”

他又看了一眼王将手中的煙,裝作一副好奇又渴望的樣子,“我這不進來好幾天了,煙瘾犯了,就想問問你這哪來的,能不能也給我來一兩根過過瘾。”

大概是他這樣低姿态取悅了王将,他哼笑着坐下,擺了擺手,“去去去,哪有你的份,這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哦,你有渠道?”

他望了下四周,見沒人看過來才壓低着聲音,“不是我有渠道,是劉哥讓獄警給拿來的。”

“不是吧,”秦昂一臉不信,“你逗我呢,獄警沒事幹嘛給劉哥帶這些!”

“這你就不懂了吧,”王将一臉看鄉巴佬的表情,“劉哥可有本事了,他和一些獄警走的近,有好處給他們,那他們當然願意幫劉哥辦事。”

秦昂恍然大悟,“哦!

那你跟我說說,哪些獄警好賄賂,我也去賄賂賄賂,讓他也給我帶點。”

“哼,這裏的獄警哪個都好賄賂,別想了,劉哥那可是大手筆的好處,你給不起!”

秦昂看着王将一臉不屑地将煙重新點燃,叼在嘴裏,用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煙氣。

“那這得是什麽手筆才能賄賂上?”

王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種事情你就別想了,只有劉哥這種有門路的人才做得來。

而且雖然說是給好處,但自己其實賺的更多些,哪怕他在這裏走不出去,也會有人給他卡裏彙錢!

我們?

就跟着沾沾光好了,其他的也別想了。”

“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還能有人給錢,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了!”

王将一聽他反駁自己就有些着急了,他警惕地看了下四周,“有人和我們劉哥合作!

有錢拿!

只要劉哥給個消息,動動嘴,就馬上有人去幫他聯系外邊以前的人,錢就到手了!”

秦昂捕捉到了重點,“有人?

不是劉哥找人幫忙啊?”

“那哪能啊,得是有人來求劉哥合作的。”

王将突然呸了一聲,“幹嘛跟你說那麽多!”

他抽了口煙,不忘叮囑秦昂,“我跟你說這些事情,你可別到處說,不然都知道了,劉哥打死你。”

“一定一定。”

秦昂忙不疊地應着,心裏卻有了一番的打算。

劉澤被抓,當時沒有人知道他手裏還有一批新貨,可先找人搭線的人竟然不是劉澤,而是鄒志!

所以鄒志在劉澤入獄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知道了他手裏有一批新貨,那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是那個所謂的“上頭”告訴他的?

劉澤又是怎麽就相信鄒志,和他合作的?

還是說那個人和劉澤早就合作過不止一次了?

遠處突然傳來劉澤的叫罵聲,“王将呢?

王将!”

吓得王将差點又把煙給抖掉,他手忙腳亂地将煙塞給秦昂,“給你的,不是犯煙瘾了嗎?

還有幾口!

別客氣!”

下一秒,他轉過柱子,大聲地“诶”了一聲,慌忙地朝劉澤跑去。

秦昂手裏還捧着王将塞來的煙,嘴角抽搐了一下,手一抖扔下剩下半截不到的香煙,擡腳碾上去,踩滅那點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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