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囹圄5

空地旁邊有一間專門用來擺放農活工具的屋子,屋子左側拐角連着一條不算長的走廊,隔着兩間雜貨間就是一個給獄警休息用的茶水間,應該就是竹竿說的,劉澤和那個黑警見面的地方。

秦昂來的路上特別地觀察過,屋子的另一邊有一條和走廊同方向的的岔道,從這裏過去可以走到茶水間的窗戶下。

他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貼着牆角,慢慢地往小路方向上移動。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幹活上,他迅速地一個轉身,藏在了屋子外的另一側牆上。

他微微探頭看了一眼還在幹活着的犯人,心裏咯噔了一下——江白那小子好像不在這裏。

可他沒有心思去想人去了哪裏,眼下還是劉澤和那個黑警比較重要。

他彎下腰,小心地踩過腳下的一片枯草,貼着牆往茶水間走去。

茶水間和空地的距離較長,到處又都是雜草,花了秦昂不少時間才摸到地方。

茶水間的窗戶半掩着,秦昂蹲在窗戶下緩了片刻,隐隐約約聽到了裏面傳來的聲音——“怎麽樣?

錢給我轉了嗎?”

這是劉澤的聲音。

“嗯。”

有人含糊地應了一聲,這人應該上了年紀了,聲音滄桑沙啞,略顯無力。

秦昂輕輕地皺了下眉——這個聲音不像是馬鈞的聲音。

他一手扶着牆,慢慢地直起身子,借着關起來的窗扇遮掩,露出了一雙眼睛。

透過一條細小的縫隙裏,可以看見劉澤正大辣辣地坐着,一口一口地喝着茶,俨然把這當家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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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劉澤的對面,是一個身材略為矮胖的人,穿着獄警的制服,只是他拿着寬大有肉的後背對着秦昂,看不出來相貌。

這人,秦昂好像沒有見過。

不知那人說了什麽,只聽見劉澤諷刺地大笑起來,“我說你,做大事就別慫,瞻前顧後的怎麽能賺大錢!”

“是,”那人沉聲應着,思索片刻還是道,“可是上次那批貨被市局的警察給繳了,上頭也是怕出事啊!

要不先等等吧……”

秦昂心劇烈地跳着——還真是和劉澤勾結的人,可是那個上頭又是誰?

劉澤反應有些激烈,他拍了下桌子,“被繳了?

你們是怎麽做事的?”

“你別激動!”

那人及時制止劉澤,“現在市局那裏沒有什麽動靜,應該那小子沒把我們供出來,而且他也不知道我是誰……”

“他們當然不知道你是誰,”劉澤冷笑着,“甚至連我都都沒見過讓你來找我的人!

我說你們條子做事這麽小心的嗎!

啊!

這萬一我要是被人供出來,最先倒黴的還不是我!”

那人馬上賠笑着,“哪裏會,你已經在監獄裏了,誰還能查到你?”

他話音一轉,“剩下的貨?”

劉澤一下靠在了椅背上,左腳搭在了右腳上,笑了一下,“怎麽,不想出貨了?”

“不是,這不最近風頭緊,不能出事啊!”

劉澤卻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手指敲着桌子,“那我可管不着!

反正我告訴你,這次的貨你們得馬上找人給我出出去,錢照樣分成,不要讓買家等太久了,小心直接找到這來!”

那人被吓唬住了,秦昂看到他明顯哆嗦了一下,思考了片刻,那人忙不疊地點頭,“那……

那我跟上頭說說?”

劉澤不屑地嗤笑,“上頭上頭,幹脆你改天讓他親自來見見我呗?”

“他身份可不好進來,要不你先把地址告訴我,等上頭點頭了,我就馬上叫人去取。”

劉澤想了下,摸着自己滿是肥肉的下巴,“行!”

他傾身靠近那人,一手掩在嘴邊,刻意地壓低了聲音。

秦昂正想屏住呼吸聽清楚些的時候,就聽見前面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哼着小調過來了。

秦昂頓時心一緊,前後都是空曠的野草地,如果有人過來他就沒地方藏,他得馬上離開這裏才不會暴露。

腦子裏還在轉着,身子已經先做出了反應,他彎着腰起身,腳步快速地要退回去。

然而剛經過茶水間隔壁的雜貨間的窗戶的時候,那裏突然伸出來一只白皙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用力将人往屋裏拖。

“唔……”

秦昂被人拖着一屁股坐在了雜貨間窗戶下,還沒清楚這人的樣子,那人就先站了起來将窗戶關上,緊接着就聽見那哼着小調的獄警的腳步聲臨近,而隔壁的茶水間的窗戶被人一把推開,伴随着剛才秦昂見到的那人的呵斥聲,“誰!”

獄警被吓了個正着,哆哆嗦嗦地,“我我我……”

那人罵道,“你你你,你什麽你,趕緊給我滾遠點去!”

獄警再顧不上放水的事情,連忙應着“是”就慌忙地離開了。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遠去,隔壁窗戶“啪嗒”地一聲關上,一切又歸于了安靜。

秦昂一直壓抑在胸口的呼吸陡然松開,下一秒他又繃緊了肌肉,猝不及防地将身邊的人一肘子壓制在牆上。

等看清來人的時候,秦昂瞳孔倏地一縮——“……

是你?”

江白喉嚨被他用力地抵着,有點喘不過氣,他壓着嗓子,“松開點,我可是救了你!”

秦昂卻不買賬,反而更用力地抵住江白,“你怎麽在這?”

江白拍了拍他肌肉緊繃的手臂,“你松開我才能說啊!”

秦昂眯起眼睛盯着江白看了幾秒,雜貨間裏光線不好,大白天的還是黑暗暗的,唯有那麽一束光從窗戶的縫隙裏穿進來,堪堪照明了這間小小的雜貨間,滿屋的灰塵就在光束裏打着圈飄轉。

江白被他勒得緊了,眼睛裏泛着一圈的水光,再配上他那張眉清目秀的臉,秦昂心裏無端冒出了楚楚可憐的字樣來。

他一下松開了手,“說吧。”

江白終于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捂着嘴巴低低地咳嗽了幾聲,然後一擡眼看着正盯着自己看的秦昂,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臂上。

“啪”的一聲。

秦昂猝不及防地挨了這掌,吃痛地瞪着江白,“你!”

“你什麽你!”

江白沒好氣地打斷他,“我救了你,你還想殺我呢你,給你一掌不過分吧!”

秦昂知道是自己先動的手,有些理虧,只能憋屈地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要不說這人能将秦昂一把拖進屋裏呢,這手勁是真大,一掌下去,他的手臂上立馬紅成了一片。

他跟着江白靠牆而坐,“你怎麽在這?”

“我還想問你在這聽什麽牆角呢!”

江白反問。

秦昂屈膝,雙手靠在了膝蓋上,斜睨着看江白,“現在是我先問你的。”

他坐着也要比江白高出一些,又有近十年的審訊犯人的經歷,這樣有些居高臨下地看着江白,不自覺地就帶出了一些壓迫的氣勢出來。

江白被他看了幾秒,不得已認慫,“行吧,我剛去上了個廁所,就看見你鬼鬼祟祟地跑這來了,我就順便溜進了這裏看看。

還好我來了,不然你肯定要被發現,你得感謝我才對。”

秦昂不理會他的厚臉皮,徑直問道,“那你聽見他們講話了?”

“沒,”江白搖頭,“大哥,這裏的牆壁起碼得一尺厚吧!

我又不是順風耳,怎麽可能聽得見。”

秦昂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屋外突然傳來了開門聲,然後是一陣腳步聲,應該是劉澤離開了茶水間。

秦昂握了握手,心有不甘——差一點,差一點就可以聽到劉澤藏貨的地點了,要不是那個獄警非要來這荒草地放水!

不一會兒就有另外的一個人從茶水間裏走出來,依然是腳步匆匆,估計是那個黑警。

等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上後,秦昂才問,“你認識後面的那人嗎?”

江白正靠着牆,雙手抱臂,兩腳放松地攤開,“認識啊。

鄒志,比馬鈞低一級,監獄裏的事情大多都是他在管,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要比馬鈞在這監獄裏還要有威望些。”

秦昂想了下剛才聽到那兩人的對話,那鄒志的語氣實在和威望二字聯系不起來,和周小數倒是差不多。

“诶,”江白碰了碰秦昂的手肘。

“怎麽?”

江白突然一手撐地,一下靠近秦昂,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幾乎到了鼻尖碰鼻尖的地步。

“你剛才,都聽到了什麽?”

那束從窗戶溜進來的陽光正好落在了江白的側臉上,光輝中,皮膚蒼白地近乎透明,隐約可見皮膚下的青色的靜脈血管。

兩個人距離過近的時候,對別人的感受同時都要被放大好幾倍。

安靜的雜貨間裏,秦昂好像可以聽到這人的心跳聲,一下,一下,那顆深藏在胸口下的心正有規律地跳動着。

半響,秦昂別扭地稍微往後仰頭,“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江白不滿地“啧”了一聲,“我都救了你,換個消息不可以嗎?”

秦昂哼了一聲,“想得美。”

江白撇了撇嘴,半響問,“所以你在查劉澤是嗎?”

秦昂倏地轉回頭來看他,眼底浮現出警惕。

“別這樣看着我,你以為這個監獄裏所有人都是劉澤的手下?

這裏面要找出一個比劉澤犯的罪還重的人是一件簡單不過的事,就算不走販毒,殺人放火的也常有,想抓住他的把柄弄死他的人也不少,想知道他和獄警有什麽勾當的更不會是什麽少見的事情。”

江白勾了勾嘴角,沒等秦昂再說話就迅速地站起身來,拍了幾下自己的褲子。

“你幹嘛?”

秦昂坐在地板上仰頭。

江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走啊,得出去了,勞動時間要結束了。”

他伸出一只手來,掌心癱在秦昂面前,要拉他起來。

秦昂想了想,抓住那只手,借着江白的力起身,“剛才謝了。”

江白松開手一笑,“不謝,作為報答,待會兒請幫我把我的地也給犁了就好。”

“……”

江白拍了拍手就要往外走,秦昂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霎時間一愣,那裏好像遍布着一條疤痕,挺長的,幾乎橫卧整個手腕,即使沒有見到,但憑着觸感發現疤痕凹凸不平,形狀并不規則。

手腕動脈上的一道疤痕……

還沒等秦昂細想,江白就已經甩開了秦昂的手,“幹什麽?”

昏暗的空間裏,秦昂清楚地看到江白眼底閃過一絲的防備和一種更複雜的東西,只不過當下他沒能明白那更複雜的情緒是什麽。

他擡手提了一下江白寬大的囚服,左肩上的衣領不知什麽時候滑落了,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肩膀,“掉了。”

然後不等江白反應,秦昂長腳一邁,率先走出了雜貨間。

江白站在原地不動片刻,盯着自己左肩若有所思地看了半天,直到秦昂站在門口喊他,“還不走?”

江白回過神,捏了下自己的左肩,“走!”

走出雜貨間,視線一下明亮了許多,太陽高高地懸挂在西南方向的天空上,午後四點多,陽光卻沒有絲毫地減弱,依舊光芒萬丈。

秦昂和江白并肩往空地上走去,影子一同地落在了身後,看起來身高沒有任何的區別。

秦昂活動了下自己的脖子,突然說道,“不分析分析我為什麽查劉澤?”

江白目視前方,“來查劉澤的人無非兩種,一個是道上的,衆所周知,劉澤是中緬邊境上有名的毒|販,很多條走私的線路都在他手上,想要運貨去緬甸,得先問他的同意。

現在人雖然入獄了,可是手裏的線依舊握着不放,難免有人想要進來找他。”

“哦,另外一種的呢?”

江白停下腳步,挑着眉瞥了一眼秦昂,“你這打架鬥毆進來的,就不可能是第二種了。”

他頓了頓,嘴角噙着笑,“要是是第二種的話,那可就有意思了。”

秦昂皺了皺眉,頃刻間突然琢磨出興趣來,“那你呢?

你知道那麽多,是不是也在查他?

你又是哪一種?”

知道那麽多底細的人,連劉澤好像都要給幾分面子的人,掩護自己還和自己消息共享的行為看來像是在幫他,倒不說更像在試探,看他秦昂到底站在什麽位置上。

比起查劉澤和黑警鄒志,他對眼前這位看起來文雅實際上城府頗深的人更感興趣。

江白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如你猜一猜。”

“我這人最不喜歡猜來猜去的,坦誠相待不好嗎?”

“啊,坦誠相待可不是什麽值得倡議的事情,不過也許我們目的暫時相同,都是拉下劉澤,不如我們直接合作?”

秦昂挑了挑眉,反問,“你可信嗎?”

江白沒有回答他,擡着眼皮,鴉羽似的睫毛微微上翹,眼裏閃着狡黠的光芒。

他兀地靠近秦昂,答非所問,“我現在反悔了,我覺得動刀動槍的好像也不錯。”

“?”

秦昂被他一席話雷擊似的愣在了原地,這才認識多久,他怎麽總覺得自己老是被這人撩撥?

他看着江白揚着得意的笑容,雙手揣在衣袖裏,哼着小調邁開步伐走去,活像清早在公園裏散步的老大爺。

走過拐角的時候,還不忘回頭沖秦昂眨了下眼睛。

“……”

秦昂頭疼地按了按自己的額角,心裏得出個結論來——這人一定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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