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人間3

風從遠處山林吹來,越過高樓大廈,穿過胡同小巷,最後落在了江白身上,他那件寬松的衛衣衣擺上的小長繩跟着風揚起,掠過秦昂正好落下的指尖。

他拉了下自己的繩子,盯着腳底下的影子好幾秒,随後朝秦昂眨了下眼睛,“我當然會,難不成好記者會是你啊?”

秦昂,“......”

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兩人齊齊回頭看去,就看見胡越跟着市局的局長郝秋林過來了。

秦昂稍稍地站直了身子,不知道為什麽,頃刻間他覺得江白身上的氣質突然一下轉換,方才和他打趣的人一下消失不見,整個人都披上了警惕和一種莫名的敵意。

秦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見江白臉色不變,鏡片下的眼睛微微地眯起,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樣。

眼見郝秋林和胡越已經走到自己跟前,“郝局。”

郝秋林點了點頭,随後将視線落在了江白身上,伸出手,“你好,應該就是那位特派記者吧,很榮幸能請到你來為我們禁毒大隊做一次采訪。”

江白自然而然地握上郝秋林布滿老繭的手,“您好郝局,客氣了,應該是我的榮幸才對。”

兩人的手幾乎是一觸即放,談不上不禮貌,只是生疏倒是寫得清清楚楚。

郝秋林也不尴尬,客套地和江白說了幾句話後就看向秦昂,“來我辦公室一下,開個會。”

秦昂撸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行。”

他拍了拍江白的肩膀,“你随便轉轉就好,別跑沒了,晚上就請你吃飯。”

江白揮了揮手,嫌棄着,“知道了知道了,怎麽像個老媽子?”

秦昂不滿地“啧”了一聲,“說什麽呢?我好歹比你大七歲,是你哥還差不多。”

一旁的胡越笑開了,連忙去擋秦昂朝江白伸去的魔爪,将人一把拖走,“行了行了,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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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勾着秦昂的肩膀,“我感覺你倆很熟啊,這小記者戒備心挺重的,和你倒是玩得開。”

秦昂微微地回頭看猶自站在那裏的江白,那人看到他回頭時擡起手并指在自己額頭上輕輕一點,向他告別。

他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是嗎?我覺得還好。”

戒備心的确挺重的,不過那好像是對別人,秦昂只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坐在一片黑暗中做自我介紹的江白。一片陰影裏,他眼睛熠熠生輝。

看着秦昂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江白才收回自己的視線,往另外一頭走去。

現在是午休時間,大多人已經趴在自己桌上睡着了,其他的不是還在忙着找資料就是忙着出警。只有江白一個人是悠閑的,到處晃晃悠悠,像個領導在視察工作。

他在禁毒大隊的大辦公室門口停下,認真地看着對面的功勳牆。

那上面都是一些在大案中或者曾經深入虎穴當過卧底立過功的警察,他們戴着警帽,目光淩厲而熱切,仿佛透過當時的一個小小鏡頭,看到的是自己身穿制服的樣子。他們曾流過鮮血,被人剝離過骨肉,趟過無數次的生死,最終被授予勳章和功勞,那是他們應得的,應該被人尊敬和追崇。

他們為這個歲月靜好的時代付出了太多太多,完全無愧于英雄兩個字。

江白目光平靜地從功勳牆上的每個人的臉上梭巡而過,直到落在一處角落裏空白的地方時,瞳孔忽地一縮,慢慢地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悲傷來。

周小數抱着一堆的案卷剛從樓上檔案室走下來,一眼就看見站在功勳牆上發呆的江白,忍不住與他打招呼,“诶,小江記者,你在這幹嘛?”

江白回過神來,看着周小數笑了笑,“沒事,看看貴局的英雄。”

他擡手看似随意地指了一下那個空白的地方,“這個怎麽是空白的?”

周小數看了一眼,“哦,這個好像是聽說本來要貼上一位卧底前輩的照片,不過.......”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不過聽說這位前輩好像在做卧底的時候反水了,現在下落不明的,所以就沒貼上去了。”

江白愣了愣,目光沉沉地落在那處空白的地方。

——當卧底反水嗎?

“小江記者,怎麽了?”

“沒事。”江白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一瞬間将眼底的萬千情緒都壓下去。他瞟了一眼周小數懷裏的東西,看人有點抱不動的樣子,上去就要幫他分擔一些,“怎麽找這麽多的資料?”

周小數感覺江白接手一部分後手上頓時輕松了許多,“謝了小江記者。這不秦隊想找一寫鄒志這些年的經濟來往情況和社交範圍,所以我特地去檔案室裏找了個遍,把所有相關的都拿過來了。”

“這麽多,得看到什麽時候?”江白跟着人将資料放在桌上,甩了兩下的手。

“你不知道,我們秦隊出了名的看資料狂魔,再多少案卷他都可以一夜之間看完,最多兩夜。”

江白瞧着周小數那驕傲的模樣忍俊不禁,他随手整理了一下案卷,喃喃道,“再怎麽厲害,也是會累啊。”

他這話說得小聲,如同耳語,周小數沒有聽清楚,于是問,“什麽?”

江白搖頭,“沒事,你們晚上是不是有行動?”

周小數眼睛一下放大,“你怎麽知道?”

“我剛才看到你局長把兩位隊長都找過去了,所以猜應該是有行動吧。”

周小數點了點頭,“對,剛才聽說好像是有個行動。”

江白了然地啊了一聲,然後按了按周小數的肩頭,“我也想參與。”

晚上的時候,氣溫陡然下降,寒風街道間呼嘯着刮過,每個過往的行人都冷得攥緊自己的衣領。懷城的夜景是好看的,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每處娛樂場所都點亮了小燈,一切歌舞升平的樣子。市區裏最繁華的海陸街上,人流量大,車來車往中,喧雜聲不斷,其中還摻雜着一個搖滾的音樂聲,有人在海陸街上的世紀廣場上開小型演唱會。

一家熱鬧的酒吧門口對面停着一輛悍馬,裏邊窗簾拉得密不透風,沒人能望得見裏邊的場景。

忽然,刷啦,車門一下被人拉開,秦昂邁着長腿徑直地鑽了進來。

幾道聲音一同響起,“秦隊!”

秦昂颔首,随手将手裏的東西丢到最後一排正在閉目養神的江白身上去,“沒別的了,先吃點吧。”

江白準确無誤地接住丢來的東西,定睛一看,是一個三明治。他撇了下嘴,“我不想吃三明治。”

“當初監獄裏饅頭都不嫌棄,現在嫌棄什麽三明治?有的吃就不錯了,別嫌了好嗎?”

江白翻了個白眼,撕開包裝袋,先咬下一大口,輕皺了下眉——果然都是涼的,“今天是做什麽?掃毒?”

秦昂正在最後一次确認行動內容,頭也不擡地,“你不用管,待會兒待在外邊等着就好了。”

“?”江白掀起眼皮,“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裏邊都是些不要命的毒瘾君子,你是警察還是卧底?用得着你進去冒險嗎?”

江白将三明治往自己身邊的位置上一擱,“那我是個記者,我得切實跟蹤才能實地了解。”

秦昂舉起手中的東西,在江白面前晃了晃,那是個執法記錄儀,“有這東西就夠了。”

江白噎了一下,最好還是想要據理力争一番,卻被秦昂不留情地打斷。

“行動難免存在着危險性,你不過一個記者,沒必要陷進來。”他動作利落地在腰上別上槍,拿起對講機,“周小數。”

對方傳來幾聲滋啦聲,而後是周小數的聲音,“是,秦隊!”

“過來陪着小江記者。”

那邊一頓,“是!”

江白雙手抱臂地靠近椅背裏,冷眼看着秦昂,“你什麽意思?怕我攪亂你的行動?”

秦昂瞥了一眼,“別誤會,我是怕你到時出事了,上面得怪我,那我飯碗還要不要了。”

車裏寂靜片刻,半響江白不輕不重地嘁了一聲,意在不屑。

秦昂不再管他,拉開車門就要下去,腳步突然一頓,回頭看着陰影裏的江白,“我真沒有防着你,真是為了你安全考慮。”

江白神色突然古怪了一些。

因着光線問題,秦昂看不大清楚江白的臉色,自顧自解釋一番後又開始後悔——他解釋這幹嘛?無語。

“好好在車裏等着。”他又囑咐了一句,然後刷地将車門關上。

車裏其他行動成員都跟着秦昂下車了,裏邊突然空曠了一些,只剩下江白和司機在。

江白盯着緊閉的車門看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垂眸勾起了一邊的唇角,笑意輕淺。

他重新拿起一邊的三明治,第一次覺得三明治還挺好吃。

酒吧裏魚龍混雜,嘈雜的音樂聲裏混雜着人們的狂呼和吶喊聲,三三兩兩的人糾纏在一起,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混雜到難以言喻的味道,令人作嘔。

秦昂躲過不斷朝自己伸來的讨好的手,在酒吧的吧臺前坐下,點了一杯的威士忌,目光在舞池中的人群裏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酒吧裏最偏僻的一個角落裏,那裏坐着一個胡絡腮的男人,手臂上文滿了紋身。

那是他們今晚的目标——懷城上的一名毒販大龍頭,警方盯着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終于摸着了他今晚要在這酒吧進行一筆毒品交易。

秦昂摩挲着裝着威士忌的杯口,不動聲色地越過人群盯着大頭龍看,耳朵裏的小耳機滋啦一聲,“報告報告,目标進入現場。”

他尋聲往門口望去,果然,有個穿着西裝革履手裏提着一個銀色箱子的男人正慢慢地走了進來。男人警惕地張望四周,确定沒什麽問題後才腳步一邁,徑直往大龍頭的位置走去。

秦昂端起杯子,“等到交貨的時候就行動。”

頻道裏的各個呼吸突然間全部屏住,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盯着那個角落裏,生怕出點小錯誤。

這次行動說重要其實也沒有重要到哪裏去,都比不上劉澤那個任務的五分之一。大龍頭不過是懷城上的一個毒販,所有貨的來源都來自自己,因此貨色并不高,只能在懷城的市場上流通,抓到他是能減少懷城販毒線上的一條主線,但如果想要跟着他找到關于緬甸上販毒集團的線索,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市局還是很重視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年關将近,得沖一下業績才行,起碼省廳給規定的數額得給滿足上,不然到時候兄弟們的獎金要從哪裏來。

舞池中的大彩燈閃耀不停,五彩斑斓的光一點一點地劃過那處角落裏,裏邊的人神情不明,唯獨眼裏那見到錢的光在晦暗的燈光中顯得格外地耀眼。

秦昂将酒杯裏的威士忌一飲而盡,“行動!”

話音一落,即可淹沒在嘈雜聲中,可四面八方已經有人撥開舞池中就快要走火入魔的人群,迅速地往目标位置而去。

下一秒——

“不許動!警察!”“放下東西,舉起手來!聽到沒!”

大龍頭手裏剛接過那箱的鈔票,就被一聲聲的呵斥給吓愣住在原地了。而穿着西裝的男子顯然反應要更快一些,當機立斷地搶過箱子,用力地朝自己而來的警察一甩,踩上桌子往門口跑去。

大龍頭眼睜睜地看着他将箱子帶走,心急地罵了句,“艹!你特麽給我回來!”

腳還沒邁開去追人,就被湧上來的便衣一下擒住左手,往後一擰,頭被用力地按在了桌子上,咔擦一聲,冰涼的質感觸上自己的手腕。

另一邊——

“怎麽回事啊?”“誰啊,擠什麽?!”

西裝男子費力地推開人群,不顧人們的抱怨聲,腳步慌亂地往門口沖去。眼看着就要逃出酒吧,肩膀突然被一股力量用力地按住,只覺得肩膀上劇烈的疼痛傳來,他幾乎地腳下一軟。

秦昂将人身子生生地扳過來,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一拳揮過去,正中門面。

西裝男子臉一撇,血跡立即從嘴角緩緩流下,他擡眼驚恐地看着秦昂。

秦昂甩了甩手——別說,還挺疼。他從後褲兜裏摸出了手铐,一步一步地朝西裝男子走去,腳步堅穩,哪怕在這人流如潮裏,也絲毫沒有片刻的停頓。

西裝男子一咬牙,将手裏的箱子直接朝秦昂砸過去,動作迅速地又拉過身邊一個醉酒的女人。

秦昂側過頭,甩手過去将箱子抛開,手腕上一陣疼痛傳來,他無聲地罵了句髒話,正想沖上去揍人的時候,就見有個人影朝自己而來。

他愣了愣,下意識地接過那人,酒氣混雜着劣質香水味的味道徑直蹿進鼻子裏,他抵觸地将頭一歪,就要将人往旁邊有人的地方一扔。

女人卻直接攀附上來,緊緊地攥住他的衣領,甜膩地喊着他,“帥哥,喝酒不?”

西裝男子見秦昂被人纏住,立即抓住機會跑出了酒吧裏,不一會兒人就消失在人海裏。

“靠!”秦昂将女人用力地扯開,按住耳麥,“D組D組,目标男子跑出酒吧,身高一米七,黑色西裝,給我堵住他!”

與此同時,江白正站在車門口雙手插兜閑着沒事地看着街上的車水馬龍,周小數跟着站一邊和他扯犢子,兩人就着朦胧不請的夜色從職業談到了生活。

突然,周小數的對講機裏傳來了秦昂氣急敗壞的聲音,兩人靠在車門上沒個正型的身子一下站直。

江白往酒吧門口看去,一眼便瞧見了正從裏邊狼狽逃出的西裝男子,他眉心一鎖,拍了一下周小數的肩,“是那個人!”

周小數“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就看着就江白拔腿穿過馬路,按着路中央的欄杆動作利落地側翻而過,往酒吧門口而去。

周小數愣了愣,後知後覺地驚嘆一句,“我去!”連忙地跟了上去。

“站住!”江白奮力一吼。

西裝男子腳步一停,看着沖着自己來的江白和周小數,想都沒想轉頭就往酒吧附近的小巷子裏跑去。

江白腳步沒停,直接跟了上去。

周小數好不容易趕到酒吧門口,就只能看着江白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黑暗中。幾乎同時,秦昂從酒吧裏沖了出來,一下按住周小數,“人呢?”

周小數往黑乎乎的小巷口一指,“往那裏跑了,小江記者追去了!”

秦昂神色一變,幾乎破口大罵,“誰讓他去的,不是讓你看着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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