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罪過(蟲)

明舒是說幹就幹的脾氣,在馬車上同聞安和殷淑君初步議定後,連玩的心都沒了,滿腦子都是鋪子的事,恨不得那鋪子明日就能開張。

但心急吃不成熱豆腐這道理她還是明白的,既然三人都有同樣的心思,一切便該從長計議,好好籌劃才是。

殷淑君手中有兩間鋪面,都在好地段,是她母親給她準備的陪嫁,一早已經過到她名字下面,不過殷家沒什麽行商人才,若大的鋪面開了個綢緞莊,只能雇個掌櫃管着,也不知那掌櫃不擅經營還是別的原因,這綢緞莊不過勉強維持收支平衡,還不如租出去來得舒坦,殷淑君的母親早就有意思将鋪子結業另尋門路。不過能否順利要到這鋪面,還得殷淑君回家禀報過母親才能拿主意。

聞安只管出錢,再一重她的人脈比明舒和殷淑君都廣,對宮裏宮外都熟,眼光也毒,熟悉這汴京城貴人們的打扮風向,有她在,客源自是不必愁,但相對的也帶來不少難處。面向的既都是貴客,則這鋪子的修繕、家私陳設、人手的調配,勢必不能差,那些太太夫人公侯小姐對這些都有要求,另一重,售賣的貨品也務必求精。

如此一來,開鋪的成本大大增加,雖然有聞安這個小財神,但成本還是得控制,明舒可不想做散財童子,而這些開鋪籌備運營的事,聞安與殷淑君肯定不行,也只能落到她頭上。

突然間,明舒倍感壓力。

她以為自己會毫無頭緒的,可事實上她在最初的熱血澎湃過後竟飛快冷靜下來,一項一項想着這鋪子該如何建起來——仿佛從前她曾經做過亦或接觸過這些事般,雖然繁瑣,卻并不陌生。

————

當夜,明舒就将這樁事說予曾氏。

大出明舒意料的是,曾氏竟毫不反對明舒的決定,反而極力支持。明舒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曾氏,可曾氏卻答應得幹脆,不由喜得明舒一把抱住曾氏,“親阿娘,好阿娘”的狠狠撒了半天嬌。

曾氏笑了“你以為阿娘會反對?”

“嗯。女子在外抛頭露面本就容易遭人非議,我以為阿娘……”明舒以為曾氏會阻止她的。

“傻孩子。”曾氏輕撫明舒的手背道,“這世道于女子不易,則越是女子,越當自強。你既有向上的決心,我又怎會阻擾。管別人非議做甚,有些東西握在你自己手中,那才是你日後傲視他人的底氣和本錢,旁的,都不作數。”

明舒便呆呆望着曾氏。

曾氏姣美的容顏與柔弱的身體很容易讓人将她想像成必需依附男人而活的女子,但事實上,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漫長的二十年寡居,她都是獨自撫養孩子,從未依附過任何一個人。她是個有見地的女人,這見地也許源自她曾經的經歷,并不傳統,卻與明舒不謀而合。

她想自己的阿兄和阿娘終究與別人家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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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我曉得了。”明舒依偎在曾氏懷中低聲道。

“去,把那個箱籠打開……”曾氏指了指屋裏放的一個箱籠。

明舒依言打箱籠,按着曾氏所言,從裏面捧出四幅刺繡,一一展在床上。

“好漂亮的蘇繡啊!這麽美的繡品,怕是宮裏才見得着。”明舒看着刺繡上像要活過來的花鳥蟲獸,不由驚嘆。

“不是你阿娘自誇,當初在江南,你阿娘也是叫上名號的繡娘,這麽多年,就靠這手繡活糊口養大陸徜……和你。”曾氏看着自己的繡品,眉間不無驕傲。

“那我連娘的一點點皮毛都傳到。”明舒汗顏。

曾氏又道“這是阿娘早年繡的,現在眼神不好了,也沒辦法再做這麽精巧的繡活,你瞧着若好,就拿去或裱或者制成屏風,放在你鋪子裏擺着。你不是說你那鋪子日後往來的,都是達官顯貴,需得有些裝點門面的好東西?”

“給我?”明舒指着自己的鼻頭,忽然想起什麽般道,“阿娘,你這繡活收着,該不會是要給阿兄娶媳婦用的吧?”

曾氏微微一笑“原本是這樣,但現在……給他給你都一樣,誰有用就先拿去吧。”

明舒心頭大暖,眼眶濕潤,她原想拒絕,但見曾氏一雙眼飽含期盼看着自己,便又将那話吞下,拍着胸脯道“阿娘,你放心,我定不辜負你的心意。阿兄的親事,也包在我身上,給未來嫂子的聘禮,我來賺!”

曾氏笑得更歡了“他的親事,要愁的人是他自己,我是不愁的。”

明舒不解何意,只覺母親雙眼洞察,明亮如雪。

————

有了母親的支持,明舒便放開手腳行事。

陸徜應試這幾天,她便都在汴京城游蕩,把最繁華的幾條街巷逛了個遍,仔細琢磨別家商肆鋪面,好叫心中有個底。

第三天時,殷淑君那裏先遞來了好消息。

殷夫人同意将那鋪子交給殷淑君與明舒、聞安三人打點。這事本不會如此順利,但由于殷良君引流言禍害殷淑君之事,叫殷夫人心生愧疚,覺得對不起女兒,又想着淑君天性憨直,正缺人情歷練,為着日後出嫁能當得起掌家之職,殷夫人便同意了這樁事。

鋪面的事敲定,明舒又去尋了陶以謙,與他商量售賣之何。

陶家主營玉石,除了進貢宮裏外,也是大安朝幾家首飾大商號的供應商,明舒她們既想做女人生意,首飾自然是上選,而時下女子首飾推崇金玉,二人便商定,以金玉首飾為主。

如此這般,明舒在短短九天內定下數件事,那新鋪卻還少個名字,春闱已經結束。

————

陸徜歸來這日,曾氏在家做了一大桌子菜,明舒放下手上的事,親自去貢院門口接他。

“阿兄!”陸徜一出貢院的門,就聽到明舒的聲音,還沒等他定睛看到人,那人已經如小鳥般撲棱棱飛到他身邊。

“我幫你拿!”明舒從他手裏搶過藤籃,笑吟吟擡頭看他。

陸徜面上露了絲笑意,只是不知道想起什麽,笑意又倏地一落,徑直往前走去。明舒拎着藤籃跟上,跑到他身邊道“阿兄,慢點,我跟不上。”

陸徜一回,又把藤籃從她手上拿回。

“阿兄,快讓我瞧瞧你有沒瘦,我聽人說,號舍又小又潮,在裏面呆這麽多天,人都要熬壞。”明舒兩步沖到他前面,面向他倒退着走路。

陸徜沒說話,明舒便盯着他的臉仔細看了個遍,才道“還好,沒瘦,還是那般英俊潇灑風流倜傥!”

“好好走路!”陸徜終于開口,“小心……”

一句“小心腳下”沒完,明舒後腿跟絆到石塊,倒退的步伐被打斷,她整個人向後傾倒。

只聞“砰”一聲響,陸徜松開右手,提在手中的考籃落地,他眼明手疾抓住她的手将人往懷中一拽。

明舒撲進他懷中,額頭重重撞上他前胸。

待她回神,陸徜已經松手,沒好氣地看着她,她只好讪笑“阿兄身手利落,厲害!”

陸徜冷冷瞥她一眼,彎腰提起考籃繼續朝前走。明舒再度跟上,這回沒敢倒退行走,老實地跟在陸徜身邊。

兄妹兩人就在明舒叽叽喳喳的說笑聲中回了家。

————

二人到家時,曾氏的菜還沒燒好,陸徜徑直上樓,明舒也跟了上去。

“還你。”陸徜進屋後就解下脖子上挂的東西,扔給了明舒。

明舒信手接下,一看,是自己給他求的護身符,紅繩與符袋上還帶着他的體溫,可見他是貼身收着的。

“給你求的,你還我做什麽?”明舒也不知道哪裏又惹他不痛快了,握着護身符問他。

“不想與人戴同樣的東西。”陸徜走到盆架旁一邊淨手一邊說道。

“……”明舒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送考那日自己和宋清沼說的那席話。

這都過了九天,他還記得?阿兄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氣了?

陸徜淨完手轉身道“還不出去?”

明舒緊抿着唇盯他。

“我要更衣!”陸徜又道。

明舒咬了咬牙,道“你別脫,等我回來!”

語畢她跑到曾氏那屋,從箱籠裏捧了個包袱回來,當着陸徜的面打開。

“獨一份的,你要不要?”

包袱裏是件緋紅衣袍。

陸徜怔了怔,只聽她道“我阿兄定能高中,所以這是給你殿試時準備的,你要不要?不要的話……那我送給宋清沼了。”

“宋清沼”這三個字,就像唐僧的緊箍咒。

“要!”陸徜飛快伸手把衣裳奪過。

明舒這才露出笑來“穿上給我瞧瞧合不合身。”

說完她轉身出屋帶上屋門,讓陸徜在裏面更衣。不多時,屋門被他輕輕打開,明舒正倚在樓梯旁玩手指,聽到動靜一擡頭,就看到陸徜站在門口。

燭輝滿肩,紅衣勝火。

陸徜甚少穿如此鮮豔之色,可這鮮豔的顏色卻又極襯他這個人。

清冽之色盡數消融,只剩眼前明媚少年。

縱然明舒早就習慣陸徜的英俊,可乍見他緋衣加身的模樣,也不禁愣住。

心髒似乎被什麽撞了一下,陡然生出股奇怪的滋味,眼前這一幕,仿佛也在夢裏出現過許多次,像某種隐晦而喜悅的期待……

“可還行?”陸徜的聲音響起。

明舒回過神來,忙道“好看,阿兄穿紅好看。”

心裏卻在暗暗罵自己,陸明舒啊陸明舒,你在想什麽?眼前這人是兄長!

真是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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