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克制

會試結束到放榜還需要個日時間,這段時間是全城舉子最焦心卻又充滿期待的日子,陸徜倒是很平靜,與往日無二。送到陸家的帖子開始多了,或是酒宴,或是詩會,或是游園,總有個名目來邀陸徜,這其中不乏達官顯貴。陸徜很少外出,就赴了兩場同窗的聚會,餘下時間大多呆在家中陪母親。

而除了邀帖外,來陸家串門的左鄰右舍也明顯多了起來。

不為別的,全是來打探陸徜和明舒的親事的。

說句誇張的話,陸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最後還是陸徜一不做二不休,把大門緊閉,謝絕了訪客,誰來都不放,這才讓家中清靜下來。

“阿兄,這陣仗就煩到你了?”明舒抱着明顯已經胖了數圈的招寶瞅着他嗤嗤笑道,“那放榜那日你可得小心,我聽說京城的榜下捉婿可甚是兇猛,你可得小心,別被捉了去!”

陸徜聽到“榜下捉婿”四個字,就想起江寧的簡老爺來,有些失神。

“不過要是被什麽達官顯貴捉回去,讓你做了乘龍快婿,你的仕途也能走得更順利些。”明舒轉念又道。

“不會。”陸徜一言否定,“陸某絕不以妻換富貴仕途,妻便是妻,定是我一生情之所系,不做籌碼。”

從前是這樣,今後也不會改變。

喜歡就是喜歡,不因恩而生,不為世俗所折,不因富貴而移,不因仕途而轉。他要的,是兩情相悅。

這還是頭一次聽陸徜言及自己親事,明舒心緒微動,也不知為何。她原不過口頭打趣而已,沒想到他回得如此鄭重。

“好樣的,不愧是我阿兄!”明舒放下招寶,握起拳頭道,“放榜那日我陪你去,給你保駕護航,誰敢捉婿,看我不打跑他們!”

“你陪我去,但不必你出手。”陸徜握住她的拳頭放下。

“好。”明舒笑了。

陸徜轉過身,望向桌上的字,問她“你在寫什麽?”

桌上放着塗滿字的紙,旁邊是筆架筆山并硯臺等物,明舒一大早起來就趴在吃飯用的八仙桌前塗塗寫寫,到陸徜下來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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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鋪名。”明舒皺着眉頭走到桌旁,盯着上面列出的名字犯愁。

和聞安、殷淑君開鋪的事,她已與陸徜說過,陸徜不置可否,對明舒來說,只要他不說話就都是默認可以,因此明舒也就不再避着他行事,大大方方地擺到臺面來。

該奔走的事前些日趁着陸徜不在的時候她已經完成得差不多,這幾日就是将籌建鋪子的腹案詳細寫出,再分抄給聞安和殷淑君過目。新鋪籌建該如何進展,這些她都有數了,如今就缺名字。

陸徜掃了眼,紙上寫的都是“金玉滿堂”、“琳琅閣”、“金福樓”之類的名字,明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道“這些名字怪俗氣的。”

“大俗既大雅,店在鬧市,雅俗共賞,讨個吉利兆頭方好,也不必咬文嚼字。”陸徜指着“金玉滿堂”道,“這個就不錯。”

明舒走到他身邊低頭望去,道“鋪子賣的就是金玉,這個名字太露骨了些。”

“金玉滿堂,滿堂生輝,你既覺露骨,那不若就叫……”

“滿堂輝?”

“滿堂輝!”

兄妹兩人再次異口同聲,脫口而出後,兩人均是一愣,又對視一眼,彼此笑開

明舒取過一張新紙,将塗亂的舊紙推到一旁,興致勃勃地提筆蘸墨打算題名,但落筆之時她卻有些猶豫,她不是什麽書法大家,字寫得也就是娟秀而已,懸空的手腕正在微微發顫。

就她猶豫的眨眼時間,陸徜站到她背後,伸手覆上她握筆的手,用力一按。

明舒的手被他牢牢攥住,蘸過墨的筆尖壓到紙上,力透紙背。

“滿堂輝”三個字,一氣喝成。

明舒眨了眨眼,看着遒勁有力、大氣磅礴的字跡,她欣喜非常。

陸徜這人雖然嘴上不說什麽,每次都在用行動證明他對她的支持。

“謝謝阿兄!”她轉過頭,滿面堆笑道謝。

陸徜就在她身後微側處,雖然二人還隔着一拳距離,但他的左手卻是扶在她左腰旁的桌案上,明舒一轉身,陸徜未及松手,便如輕擁。

大門緊閉,只有透過窗紙的朦胧光芒淺淺照在兩人身上,輕吐的氣息揉在一起,叫人心內無端端發燙。視線相交,二人均愣住。陸徜眼神如同凝成實物落在明舒臉上,火星般的灼人,他像有什麽話想說,可那話到了嘴邊,卻礙于重重阻攔,吐之不得……

“阿兄!”明舒一聲脆語,喚回彼此神智。

陸徜飛快松手,退了兩步,不自在地撇開臉望向窗戶,只道“屋裏有些悶,我出去走走。”語罷他疾步走到門前,“吱戛”一聲打開大門。

屋外陽光溫煦,将人影打在地上,清風徐過,卻吹不散滿腔旖旎。

他扶門而站——險些,就沒能克制住情緒。

險些,他就忘記如今身份。

看着那張明媚若三春的笑靥,他想……想……

扶着門的手緊了緊,他快步走出家門,不能再往下想。

門框上,留下幾個淺淺的指痕。

————

明舒動作迅速,定好鋪名後,就将籌備新鋪的計劃逐一列明細述後,謄抄兩份,送予聞安與殷淑君二人。聞安的回信來得最快,送來的是份邀帖。

按着汴京慣例,會試結束後不論是舉子還是各家女眷都時興去繁臺賞春,舉辦些春宴。聞安的這張帖子,就是邀她同往繁臺賞春的。随帖附送了一封信,只有非常簡短的一句話。

“見面賞春,邊玩邊議。”

這話是聞安的脾氣了,不管是不是正事,都不能耽誤玩樂。

明舒看得直樂,正巧陸徜外出回來,瞧見她的笑問道“傻笑什麽?”

“阿兄,縣主邀我後日去繁臺賞春。”明舒揚了揚帖子。

“想去?”陸徜問她。

“嗯。”明舒點點頭。

陸徜也自衣袖內取出張帖子“我陪你。”

仔細想來,打從入京起,他忙于應試,也沒帶明舒好好逛逛汴京城,如今有了閑暇時間,他也想帶她出去走走。

明舒原只是只會他一聲,沒想到他竟也收到了帖子,還準備陪她去,頓時眼睛大亮“謝謝阿兄!那我明日準備些吃食帶上!”

陸徜點點頭,不語。

到了第二日,明舒幫着曾氏準備帶去賞春的小零嘴,陸徜卻抱着捆竹篾條進來,又拿來漿糊、筆墨紙硯等物,坐在桌前動起手來。明舒好奇,上前瞄了兩眼。

“阿兄,你在做什麽?”明舒見他磨墨,便問道。

“你猜。”陸徜賣起關子。

明舒看了看竹篾條,又看看漿糊,心裏浮起個愉快的猜測“你該不會是……給我做紙鳶吧?”

“想要什麽樣的?”陸徜擡頭望她,唇角浮起淺淺的笑。

明舒高興地不行,立刻搬了小凳坐到他身邊“想要……美人的!阿兄給我畫個美人!我幫你!你教我。”

“好。”陸徜答應得幹脆,下筆也利落。

半個時辰都沒到,美人畫成。

“這美人,怎麽有些眼熟?”明舒端起畫來,越看越覺得熟悉。

給兄妹兩人送點心的曾氏路過,看了一眼,道“這不是你嗎?”

明舒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再看這畫——畫裏這個神采飛揚的小姑娘确實和自己很像。

陸徜把她給畫出來了。

“你讓我畫美人,可我不認識別的美人。”陸徜收起筆墨,随口道。

“我的阿兄,你嘴巴抹蜜了?”明舒詫異地瞪着陸徜。

陸徜低下頭,專心削篾條,并未回她。

這天下美人雖多,可入眼的,不過一人而已,他還能畫誰?

————

今日郡王妃回娘家,國公府在後宅設了家宴,吃過飯後,國公府的長媳陪着郡王妃在園子走動消食,聞安也陪在旁邊。

姑嫂二人說來說去,圍繞的不是宋清沼的科舉,就是兒女親事,聞安聽得無趣,便放慢了腳步,離得遠了自己和小丫頭說笑玩耍。

“聞安縣主。”身後傳來男人清越聲音。

聞安止步,轉頭一看,卻是宋清沼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朝她行禮。

“表哥何必如此拘禮,都是一家人,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她懶洋洋道。

宋清沼回以一笑,問道“縣主,你明日可是要去繁臺賞春?”

聞安從小到大都不喜歡這個表兄,宋清沼這人看着冷冰冰又高高在上,偏偏身邊人都誇他,就連自己的父母都老将他挂在嘴邊,她逆反心理上來,處處看他不順眼。

聽到他的問題,她随口答道“嗯,我母親還有舅母并家中姊妹們都會同去……”她答到一半,忽覺不對,“你問這做甚?”

宋清沼素來不摻和女眷的事,來問這些是何解?

“那……”宋清沼難得說話猶豫。

“你該不會是想打聽,我的閨密可否同去吧?你在問明舒?”聞安突然來了興致,懶洋洋的神情一掃而空。

宋清沼索性點頭“上回她托你送了我一枚護身符,我想謝謝她。”

聞安嗤笑“表哥,你這借口找得也太拙劣,想見她就直接說,扯什麽護身符。那護身符值什麽?要是別家姑娘送的,你早就扔了吧,還專程道謝?”

她一語道破宋清沼心事,宋清沼面上微微一紅,沒有回答。

“她送你護身符,只不過禮尚往來,你可別往其他地方去想。你是國公府的嫡次子,馬上又要金榜題名,身價百倍,舅母正替你物色合适的世家閨秀,明舒與你并不合适,你莫害她。”聞安飛快道。

她直覺舅母不會想要明舒做兒媳,而明舒也未必願意嫁進國公府。他二人家世差距太大,國公府門第太高,倒不是說明舒配不上,只是嫁進國公府,就意味着要做個循規蹈矩的媳婦,而以她對明舒的了解,明舒絕非願意一輩子困于後宅的人。不論從哪方面來看,明舒和宋清沼,都不合适。

許是聞安的話說得太直白,宋清沼漸漸沉下臉來,他本不想同聞安争辯,然而聽到她最後幾句話時,委實忍不住。

“你怎知我與她不合适?我不會害她。”

這回聞安是真正詫異了,她話說得雖然直接,但也只想點醒宋清沼而已,絕沒想到竟逼出宋清沼心裏話來。

“你……”聞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宋清沼自忖失言,朝她拱了拱手,冷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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