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夫君尋筆

回了抱節居後,沒過半個時辰,長夏便領着幾個婆子,也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

“回少爺,能帶回來的奴婢都帶來了,許多料子衣裳,金銀首飾都不知去了哪,銀子不剩多少,倒是年節前,您把自個的金锞子給了三姑娘還留了一半,都在這兒了。”

長夏話語利索,沒有多說那許多過程,只禀報之後,就活像是什麽得勝歸來的大将一般,行禮過後,意氣風發的一揮手,身後衆人們便依次上前,将身上帶回來的包袱各自找了穩妥地方放下攤開,露出了裏頭的東西。

自然就是從三姑娘那兒帶回來的各色物件。

蘇磬音以往不知道,這會兒湊巧看見了,便發現三姑娘那“借去”的東西還當真不少——

首飾料子之類的就罷了,一眼看去,諸如瑪瑙盤、泥金扇、五彩瓶、和合二仙蜜蠟擺件、三層白玉綠熏球……

多的不說,只這些零零碎碎,填滿一方頂天立地的博古架是綽綽有餘。

見着了這些,蘇磬音對她剛才直接放棄李氏母女的選擇,便更覺明智。

瞧瞧齊二爺舍了這麽多東西過去,都只換來了三姑娘這麽一位白眼狼,她哪怕就是站在李氏旁邊一塊踩了齊茂行,最後也八成落不下一個好字。

齊茂行并不在意這些俗物,随便擺了擺手:“說了找回來就都是你的,你拿下去分了就是。”

長夏聞言果然滿臉喜色,她也不客氣,旁的都收拾好後,只剩下幾件放在木匣裏捧了上來:“奴婢眼拙,也分不得好壞,特地請陽春姐姐幫着分了一遭,說是旁的都罷了,這幾件給了我們卻都是白糟蹋,還是該物歸原主才妥當。”

齊茂行聞言,挨着撿了一圈,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送上來的這幾件小玩意,大多是些筆墨紙鎮、刻章古玩之類,有些甚至還帶着侯府的私印。

這些東西下人們自個用不着,雖說也值些錢,但是倒手賣出去一來不敢,二來若沒有眼光門路,拿出去也就是叫人哄騙的,的确給他還回來才是最合适不過。

這些東西都是文人愛集的,齊茂行就知道他的父親齊侯爺,就一直很愛買這些玩意,譬如裏頭有一塊雞血石的印章,還是之前太子殿下随手賞下來,叫他帶回來孝敬舅舅、也就是他的親爹的。

只不過因他對齊侯爺心存成見,故意裝着忘了沒去給,倒不知道怎的被三姑娘拿了去。

這些東西,雖然長夏送了回來,可他也沒有重新收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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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投其所好、送到父親那巴結讨好?

這種念頭,齊茂行更是壓根就不會生起來。

他餘光正巧看向蘇磬音,便直接開了口:“你瞧瞧可有什麽看得上的,便……”

話沒說完,蘇磬音像是發現了什麽,伸手從木匣裏拿了一支壓在最下的竹管紫毫,放在手裏打量了半晌,垂眸與他道:“這個記號,可是出自宣州陳應?”

齊茂行順着她指出來的地方看去,這支筆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顯得有些舊了,但是筆杆上的角落處,的确刻了一個毫不起眼的“應”字記號。

“也不必問,能進侯府的,總不會是假的。”不待對方回答,蘇磬音便也自己得了答案。

有這個記號,便說明,這支筆,出自筆工宣州陳應之手。

制筆匠這個職業,向來就是一個精細活兒,若是那等極有名的,積年的老筆工親手制出來的筆,放在有需要的人眼裏,說是價值千金、一筆難求也不為過。

而但凡能有自個的标記,敢在筆上刻下自個記號的,無一不是舉國知名的大師級別,比如這個陳應,便是打太-祖開朝時傳出來的名氣,如今早已作古,也正是因其已經逝世,他留下的筆,是用一只少一只,故而才越發難得珍貴。

說到這,蘇磬音又伸手摸了摸已被壓扁的筆頭,嘆息一聲:“筆頭都已毀了,當真是……可惜了。”

三姑娘明顯是不識貨的,估計是只看着這筆杆乃是竹制,便不以為意。

殊不知,宣州陳氏,單是這這個名號,便比什麽象牙玳瑁之流本身更要貴重許多

齊茂行雖從了武路,但有一位有一位“文人雅士”的生父,也是自小就被侯府請了大儒良師,很是讀過幾年讀書的。

這些筆墨紙硯的講究,他耳濡目染,倒是也自小便聽說過。

但他一直覺着,筆墨之流罷了,能用就是,上等的也就是用的順手些,何至于大事鋪張,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便如同他的親爹齊侯爺,書房裏那些個收藏擺件,筆墨紙硯,哪一樣不是有來歷的?也沒見着他在書法一道上寫出什麽名聲來。

對于蘇磬音,他當然不會像對待素有成見的齊侯爺一樣,覺着這純粹是閑的沒事,但要說多在意,卻也不至于。

因此對于她的滿面惋惜,齊茂行只是灑然一笑,随口道:“若是筆杆難得,還能再換筆頭,只依着你說,是貴在筆工,那便是當真廢了,叫人扔了罷,你既喜歡,我日後叫人留意着,也送你幾支一樣的就是。”

蘇磬音自然聽出了他的不以為意,一時間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

她哪裏是想要筆?

筆雖難得,若當真是用在寫字,使壞了,那便是物盡其用,她一句不會多說,可偏偏是落在三姑娘這樣的人手裏,随便被壓毀了,那就是暴殄天物、叫人可惜。

這會兒再聽見了齊茂行這般一點不當回事的言語,便只覺着不愧都是齊侯府上的人。

這筆雖然是廢在了三姑娘齊珊的手裏,但當初即便沒有随随便便的給了齊珊,仍舊留在他齊茂行的抱節居,恐怕也是一樣的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她雖知道侯府富貴,并不在意這些銀錢,但這事就好像餓過肚子的人,看見旁人浪費糧食,即便知道對方有這個資本,也會覺着很不順眼一樣。

蘇磬音此刻就是如此,她雖不至于為了這句話與他争辯什麽,但神情到底淡了些,客氣拒絕了:“還是不為難您了,二爺還是好好保養着,能多撐幾日總是好的,說不得,太醫署裏就是在這幾日裏,便找出這毒的解法了呢?”

畢竟如今腿已經廢了,若是毒再解不了,活都活不了幾日,府裏府外,誰還會給他再送陳工筆?

蘇磬音這話中之意雖沒明說,但齊茂行與她相識三月,各種好話反話都是聽慣了的,又如何聽不出來?

原是看在她方才為了他違抗李氏的份上,才好意要為她尋筆,誰料到他這一番好心,反得來了這般回報?

他侯府公子,衆人捧着長大,原也不算會忍讓的,這會兒脾氣一起來,也昂了下巴:“一支筆罷了,我便是成了廢人,也不耗什麽力氣!”

蘇磬音微微挑眉,一時倒笑了。

齊茂行這還是想的簡單了,這陳工筆又不是什麽天材地寶,只要花銀子就總是有的,這筆之所以難得,是因為陳筆工早已亡故幾十年,沒了新的來源。

任你再有錢有勢,沒有就是沒有!

你雖是侯府嫡孫,當初她蘇家祖父還是太子太傅呢!

可連祖父那般從前用慣了陳工筆的人,也只是靠着十幾年前攢下的,用一支少一只,打十年前再沒有收到過新的了。

齊茂行這兒能湊巧遇上一支就已經算不容易,要說随随便便再尋着幾支,她還當真不信。

因着這緣故,她便很是樂意叫這滿臉有錢任性的齊二爺栽個跟頭,故意沒多解釋,站起來,笑眯眯彎了眉眼:“既是這樣,妾身就靜候二爺您的筆了?記着一定要是陳工筆,旁的可不作數的。”

說罷,便站起身,帶了月白一塊轉身回了自個的西面。

——————-

看着蘇磬音的背影消失木槅扇後,齊茂行抿着嘴角,将方才蘇磬音拿過的陳工筆扔了回去,對長夏道:“這些亂七八糟,都找個不礙事的地都收起來,這個記號你瞧瞧,去我的私庫裏把筆都翻出來,看有沒有一樣的。”

長夏利索的福身應了,她倒也沒有當真一根根去翻,她去三姑娘院子要東西時,專門去找了之前的大丫鬟陽春,這會兒還沒回去呢,只是因為不好進來,才等在了二門外頭。

長夏帶着包裹退下去,将裏頭的各色之前玩意,都按着之前說好的給同去的下人嬷嬷們分了,剩下的一份,和那支廢了的陳工筆一道,親手帶着去二門外給了陽春,

陽春正是備嫁的時候,壓箱底的私房銀子,自然是不嫌多的,她原本就是老好人脾氣,這會兒收了東西,就更是有問必答:“這支筆……哦,對了,是早些年老太太給的,那時侯爺查兩位少爺背書,大爺背得好,侯爺一高興就送了大爺一支極名貴的筆,二爺什麽都沒有,還得了幾句責罵。”

“後來老太太聽說了,怕二爺不高興,便特特也給了二爺一支,說是不比大爺得的那一支差。”

“少爺的私庫裏?名貴的筆也有不少,只與這個一模一樣記號的,那卻是沒有的,或許老太太那有留着的?”

長夏得了回答,便又回抱節居裏一般的與齊茂行轉述了。

齊茂行原本已經叫自己忘了在五福堂的事,這會兒長夏一句老太太,卻又猝不及防的叫他臉色一沉。

若是之前,這麽一點小事,他順手就叫人去問了。

但是現在,他還不能确定方才是是不是自己看錯,不知道是不是祖母當真對他對他避而不見,他怎麽可能為了這麽點小事去張口?

正巧,剛說到這,門口便又有小丫鬟蒲月進來禀報:“少爺,奉書在外頭,說是有事求見。”

奉書是他在外頭的小厮,雖當初是父親挑出來的,但這麽多年,卻是他唯一留下的一個,也很是忠心得用,譬如鴛鴦館裏表妹的事,他就一向都是吩咐給奉書去辦的。

聞言,齊茂行點點頭:“來的正好,我也正有事要尋他。”

一盞茶功夫,一身青衣布帽的小厮奉書便跪在了齊茂行面前,滿面擔憂的問候起了主子的身子。

奉書這小子一向膽小,齊茂行懶得與他多話,擺擺手徑直問起了是什麽事。

奉書抹着眼淚:“是表小姐的事,前幾日找了小的,說是下個月就是清明,想要銀子去城外的大安寺,給亡命的家裏人點幾盞長明燈,也順道給師傅們布施些衣襪,好給少爺您祈福,祈盼您能早日……”

齊茂行不待他說完便擺了擺手:“這點小事,給她就是,銀子不夠了找夫人拿鑰匙支。”

可表姑娘要的銀子不是個小數目,而且她都沒吩咐小的去幫忙辦這些點燈布施的事……

奉書沒說完的話就這樣被堵了回去,他正猶豫着要不是再專門提一嘴,就又見少爺伸手遞給他一支竹杆舊筆。

“去外頭好好找找,可有這個記號的宣州陳工筆。”

齊茂行說着,又想到了蘇磬音離開時的神情,忍不住帶了幾分忿忿的一咬牙:“一旦尋着了,不論多少銀子,多多益善,全都給爺買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齊茂行:夫人,你看我,我炒有錢的!

蘇磬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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