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夫君承諾
“表哥,你腿上的傷可好了?怎的這麽快就出門挪動了呢?”
抱節居後的桃園內,遠遠的看見了正在林中開弓的齊茂行之後,表姑娘吳瓊芳一面問着,一面急急的趕了過來,眉間微蹙,似乎盛滿了數不盡的記挂與擔憂。
正是陽春時節,桃園中的桃林都已結出了粉嫩嫩的花苞,雖未盛開,但也已初露夭夭之态,吳瓊芳一身素色綢裙,眉目間像是籠着一抹總也揮不去的憂愁之态,映着這粉嫩滿林桃花,更顯得弱不禁風,格外的惹人憐惜。
只可惜,亭下的齊茂行卻像是絲毫不知憐香惜玉為何物,神色平靜且冷淡,仍舊不急不緩的飲了一口手中清釀,方才簡單回了一句:“無礙。”
對着這樣的表哥,吳瓊芳的心頭忍不住一跳。
可她面上卻不得不勉強耐了性子,又說了幾句關心的話後,便狀似無意的将話頭扯到了來意上:“表哥,我昨日聽奉書說起幾句,表嫂她……可是覺着我住在府裏,不耐我素日花用了?”
即便是姨母唯一剩下的血脈表妹,齊茂行聽着這話,也忍不住的皺了眉頭:“她何時嫌棄過你的花用?”
只這一句,吳瓊芳便已聽出了他的維護之意,一時間心下更氣。
自從表哥将她從教坊中接回來之後,雖然身份卑賤處境尴尬,但她有齊茂行護着,在這侯府裏卻是從未操心過衣食花費這些瑣事,反而因為齊茂行的家私豐厚,出手又大方,她在侯府裏的吃穿用物,甚至還比在吳家時都要講究豪富了許多。
就蘇氏進了門,表哥都也特意照應着她,從不叫人旁人輕待。
這樣的情形下,她當然不會去主動提起這些阿堵物,平白跌了自個女兒家的矜貴。
可自從齊茂行廢了之後,她的處境卻漸漸的變了許多。
她身子不好,每日都要進一碗血燕,府裏早是知道的,大廚房裏也專有一份表哥給她備下的燕窩,每晚睡前都會定時送來。可前些日子,大廚房裏卻說什麽人手不夠,忙不來,她的燕窩也顧不得專騰一口竈臺去熬,若是非要,便得另花銀子打點。
一碗燕窩都是如此,旁處的瑣碎慢待,就更不必提。
吳瓊芳本想叫奉書去與表哥說明她的委屈,可偏奉書這小子,只說着什麽二爺傷還未好,這麽點小事忍忍便罷了,不要再麻煩二爺。
她心下不忿,可卻也無法強逼奉書,無奈之下,可不就得拿身上的銀子來換維持着原本的待遇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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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到了這時候,她才慢慢發覺,這銀子竟是這般緊要,尤其齊茂行的傷勢并不見好轉,吳瓊芳無人可靠,擔憂之下,自然而然,便也順着按着貼身丫鬟攬月的指點,尋着祭祀祈福的話頭,去與抱節居裏張口要來。只當攢些壓箱底的底氣。
也是她自打進了侯府,就從沒人限制過她的花用,以往要東西取銀子,從來都是徑直便給了,加上她官家小姐,不通庶務,只覺着幾百兩銀子罷了,算不得什麽。
誰曾想這才開了第二回 口,蘇氏就卻叫了奉書去問,且還偏偏就正撞上了表哥在!
打從昨天奉書過來告訴了她昨日取銀子時發生的事兒,她的一整個晚上,便一直都是擔心不安。
吳瓊芳的手心不安揉着帕子,暗暗咬了牙,哪裏有這般巧的事,說不得,就是蘇氏故意在表哥跟前挑撥!
可不管蘇氏如何,她如今在這府裏,只倚靠的也只有表哥一個,就算表哥已然廢了,她這會兒也決計不能表哥認為她是一個貪圖錢財之人——
這還不到時候!
一想到這兒,吳瓊芳的心下更急,沒敢再提蘇氏,只是柔弱分辨道:“以往便罷了,只是我擔憂表哥的身子,打算趁着過節出門,去大安寺裏為表哥祈福,好叫表哥早日痊愈。”
“我聽旁人說,祈福這事,必得親自叩拜布施才最有心意,這才叫奉書拿了銀子,想要親自帶着去大安寺裏佛前供奉的。若是倒是表哥身子不礙,也好求着表哥一起,只當是出門散心。”
“只是昨個兒聽奉書說,表嫂特意問了?”
說到這,吳瓊英咬着下唇,神色凄然:“是我不懂事,不該這般想當然,表哥,我知道自己……”
“瓊芳。”沒等她說完,齊茂行便忽的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頭。
他微微擡頭,眼神清澈的像是能是直視人心:“瓊芳,自你進府,我從來不曾委屈過你,你自個也是知道的。”
吳瓊芳連忙點頭:“我知道表哥待我好,我心裏也……”
可齊茂行卻還未完,他的神色平靜,話語直白卻的毫無掩飾:“我違抗父母祖母,離家從軍,得罪蘇家,就是為了不叫你受妾室的委屈。你想要銀子,與我直說就是了,我不會不給,何必這般巧立名目,倒白污了你女兒家的清白。”
齊茂行的面色發沉,心中更是沉甸甸的如同墜了巨石。
如果表妹是直接對他開口,幹脆坦白因他成了廢人,需要拿銀子花用安心,以他的打算,怎麽可能會不給?
他非但會将銀子雙手奉上,甚至還會自責是自己思慮不周,若不然,表妹也不用擔心這些瑣事。
可是表妹呢?當面對着他緘口不言,背後卻尋着借口從抱節居讨厭銀兩私自昧下。
這哪裏有把他當作自己人?
這且罷了,事情敗露,還仍不坦言,又這般言之鑿鑿,仍舊尋着借口哄騙他。
這又是将他當作了什麽愚昧之輩?
表妹……瓊芳,如何便能對他作出這般事來?
這一番話,也只如一支利箭一般猛,只刺的吳瓊芳臉色愈發蒼白:“表哥,我不是……”
她原是想解釋的,但是對着齊茂行已然看穿一切的清明目光,卻只剩下了滿面倉惶,嘴唇翕動着,卻諾諾說不出一句話來。
正在沉默時,小道外,忽的傳來了丫鬟石青響亮的人聲:“瞧見了,姑娘,姑爺就在亭子裏坐着。”
齊茂行聞言擡頭,果然,正是蘇磬音與月白石青主仆三人,隔着低矮的桃樹瞧見了他,便低頭從樹下走了過來。
從樹下穿來的蘇磬音是一身嫩粉羅裙,腰間系着暗緋絲縧,繩結精細靈巧,襯着腰肢盈盈一握,裙角細致的用同色的絲線盤了幾株待放的桃花,随着步子隐隐綽綽的顫動,一眼看去,鬓發若雲,容光似雪,實實在在的春風桃面,人比花嬌。
只叫人眼前一亮。
看着這樣的蘇磬音,滿面的倉惶的吳瓊芳死死的咬了下唇,手下的帕子攥得更緊,只咯得手心生疼。
沒料到這個表姑娘也在,蘇磬音覺着自個來的有些不是時候,腦袋上都仿佛在隐隐的發亮。
“哦,我特地過來,是有一樁事想與你說。”
因着這緣故,她也擺出速戰戰決的架勢:“我今日在府裏聽說,榮輝堂也收拾的差不多,大爺明日便要回來,準備祭拜的事了。”
逢上清明,祭祀先祖這事,自然是要準備起來的。
齊侯府只這嫡出的一脈,人丁原本就稀少,從前都是齊茂行代表孫輩嫡出,站在齊侯爺身後的位置,捧祭品,焚祭文。
如今齊茂行廢了,連站都站不起來,這個差事,自然是幹不了了,這麽一來,這府裏能替下他的,自然只有庶長子齊君行。
齊侯爺之前,急着叫大爺齊君行回來,也是拿着這這祭祀大事,不能輕待的理由說話的。
齊茂行對此也早已知道,只是微微點頭,神色冷淡。
蘇磬音便又問道:“那今年的祭拜,你……可還要出面?”
齊茂行聽出了什麽:“你可是有事?”
蘇磬音并不遮掩:“若你不出面,我就也順勢不領這些後宅裏操持的差事了,趁着清明,我想回蘇府一趟,給爺爺上幾炷香。”
當然,要是齊茂行并不甘心祭祀的身份被庶兄搶去,想要出面搞些事情,她基于一條繩子上的隊友道義,也是會留下來多少壯點聲勢的。
齊茂行垂了眼眸:“我沒打算作甚麽,你想回就回。”
蘇磬音點頭應了,她瞧着齊茂行和吳家表妹之間的氣氛像是不太對,又沒心思摻和,說完正事之後,就打算趁早離開。
但齊茂行偏偏又叫住了她,他擡起頭,雖然面上還有些尴尬一般的難看,但雙手緊緊握着,卻還是态度誠懇的與她開了口:“昨日沒能來得及說,既是正好遇見了,昨日拿銀子的事,是我誤會了你,全是我的錯。”
蘇磬音愣了一下,便看見齊茂行對着她認真低下了頭:“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錯了話,還望你見諒。”
蘇磬音擡頭看了一眼他和一旁的表姑娘,這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
不過她這個人從來不是個斤斤計較的,既然齊二都已經道了歉,她原本就不剩什麽的惱怒更是立即消了個幹淨。
蘇磬音笑了笑:“也不必,二爺日後再開口前,能好好擦明白眼睛,細細想清楚,便也罷了。”
說罷,便叫了月白石青,幹脆的扭身而去。
直到蘇磬音的身形走遠,吳瓊芳才像是終于回過神來,神色僵硬的退後一步:“那,表哥,你可還生我的氣?”
齊茂行聞言擡頭,靜靜的看着面前的表妹,眼眸沉的看不到盡頭。
良久,他方才移開視線,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是一派公事公辦般的平靜:“你放心,我在姨母面前答應了護你周全,自會言出必踐。”
聽着這樣的話,吳瓊芳的面色卻反而愈發難看一般。
她沒再多話,只是低頭告了辭,分明正是融融春日,可她垂下眼眸,卻晦澀的如同瑟瑟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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