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夫君送錢
“小姐,外院那位又叫奉書來領銀子了!”
抱節居西屋內,蘇磬音正坐在書桌前,耳朵裏雖然聽到了丫鬟的石青的話,但因為腦子還在思量着應該如何下筆,一時間卻沒有反應來:“嗯?”
正是上午十分,窗外樹杈的鳥兒叫的清脆歡快,只聽着便襯出了一派大好春光。
可屋裏的丫鬟石青卻是一點沒受這春光的影響,将算盤撥的哐哐作響,又不平道:“她這月已經多花了一百兩銀子,竟還敢再張口要!”
蘇磬音這才回過神來,眉眼彎彎,面帶微笑:“多花便多花嘛,反正是他齊家的銀子,你倒替他們心疼什麽?”
雖然已經嫁了人,但她如今也才剛剛十六,面相又小,這會兒一笑起來,露出一邊的小梨渦,就更透出了幾分近乎嬌憨的天真意思。
石青一看見自家姑娘這幅萬事不操心的閑散模樣,就忍不住的替她着急,她放下算盤,拿着賬本就從小案後頭沖了過來:“您看看,您好好看看!自從您過門,她哪個月不巧立名目,比月例多花好幾倍出去?衣裳擺件,處處都用的比您還講究,不知道的,說不得以為您是外室,她才是正經二少奶奶呢!”
“哎呀不要亂說,人家現在還是是客居齊府,說什麽外室,多難聽。”
怕石青不注意碰到了桌上的顏料,蘇磬音一面說着,一面把手下的筆墨都收了起來,這才繼續道:“好了好了,不就是多花了點銀子,好好的官家小姐,一夜間家族突變,成了賤籍,心裏肯定很難受,花他齊家的錢緩解緩解,咱們理解一下。”
這話一出,莫說急性子的石青了,就連一旁的月白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理解她?我的好小姐啊,奴婢當真沒見過像您這樣替未來妾室着想的主母!”
齊茂行要與她和離這個事,只在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私下裏說過,并沒有外傳。
而蘇磬音因為怕麻煩,加上之前對齊茂行這個天真計劃的懷疑,在這事且還沒個進展的時候,也并沒有與兩個貼身丫鬟說的太多。
因此在月白和石青兩個看來,吳瓊芳一個身在賤籍的表姑娘,如今是不明不白的和齊茂行混在一處,日後頂天了,也就是納進門的妾室。
雖然也麻煩的很,但卻也從來沒有想到和離這事兒上去,若不然,态度遠不會和這會兒一樣平靜。
蘇磬音也沒有多說,因為石青的堅持,伸手将賬冊接了過來,順口問了一句:“她這次又是要買什麽?”
大婚當晚,蘇磬音思量之後,雖然同意了齊茂行堅持和離,但是為了叫自己在真正和離之前,能夠在這府裏過的安穩,她也是提出了幾個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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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給她正室的體面,保證她不會被府裏下人長輩們針對冷待之外,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她要管錢。
從大千世界而來的蘇磬音,才沒有什麽官家淑女,不該沾惹銅臭的講究。
就算上輩子去世時還只是一個學生,蘇磬音也知道,錢這個東西,不論什麽時候,都是一個人的底氣。
她自個其實并不缺錢,蘇家雖然比不上齊侯府權貴,但出嫁時,卻也是給了她陪嫁銀子的,尤其祖父偏疼她,出門前更是給了她一筆不小的私房。
但她要管的錢,卻不單是她自個的。
她的要求明明白白,她不會攔着你齊二爺的平日花用,但他這邊的積蓄月例,包括丫鬟下人們的月錢,不論裏外,凡是取銀子的,明面上都要先到她這兒,她點頭了才能發下去。
這不是為了拿齊茂行的銀子,而是在夫君心心念念和離的情形下,以此來表明二少奶奶的地位與尊重。
畢竟再沒有什麽,比給人發銀子,更容易來的叫人敬重了。
齊茂行當時雖然滿面詫異,但他這個人,向來是不拿這些阿堵物當回事的,當時就一口應了。
剛開始時,齊茂行是只是将月例與銀子取出來送過來,蘇磬音也果真和當初說的一樣,并不幹涉他日常花用,就算是鴛鴦館裏要錢都從沒攔着,出入賬目也都記得清清楚楚,按月給他送一份。
齊茂行才懶得查賬,試了兩月,見這麽一來,非但不麻煩,反而更加方便了不少,便幹脆将私庫的賬冊鑰匙都一并給了她,算是一點家底都沒有遮掩,連個小金庫都沒留。
當然,這麽一來,齊茂行每月裏所有花用,蘇磬音便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說是清明将近,要給做法事祭拜!”石青神色忿忿。
蘇磬音聞言回憶道:“這理由怎的這麽耳熟……這事兒你上回是不是就與我說過?”
石青更氣了:“才不是呢,那是三日前,她才支了五百兩銀子,說是要給亡命的家裏人點幾盞長明燈,還有給姑爺祈福。”
這兩個理由其實和一樁事也不差什麽,蘇磬音聞言也有些詫異起來:“三日前才支了,這麽快就又要?這次要多少?”
“可不,她又要五百!”
石青幾乎跳腳:“就算她家裏死得人多,祭拜的也多些,也用不着這不多吧?索性再多要點,再辦幾場後事都夠了!”
吳家乃是吳父獲罪,滿門抄斬了的,細論起來,這話說的很有幾分尖刻了。
但是這會兒,不單一向好脾氣的月白沒勸,就連蘇磬音,也有些沉吟起來。
這個數目放在齊侯府裏不算什麽,但對于吳瓊芳一個并不需花什麽銀子的借住親戚,就的确多的有些不尋常了。
蘇磬音将手上紙筆都放下,決定多問幾句:“還是奉書來要的?”
石青點頭:“就在二門口等着拿銀子呢!”
蘇磬音思量一陣:“你先把銀子拿出來備着,再使人叫他進來,我問問清楚,若是沒什麽差池再給他。”
石青幹脆的答應一聲轉身去,月白則起身将門戶都打開,又去把內間的素青珠簾放了下來。
已經出嫁的管事媳婦,不像姑娘時講究,外頭的這些管事小厮是可以見的,只不過蘇磬音年輕,還是隔着一層簾子更穩妥些。
等了約莫一盞茶功夫,隔着珠簾,果然看見一個青衣小帽的十幾歲小子在門口給她磕頭:“請二奶奶安。”
因為一直奉着齊茂行的吩咐給鴛鴦館表小姐辦差,奉書唯恐蘇磬音因此找他麻煩,這個頭磕的是結結實實,恭恭敬敬,唯恐叫人揪住一點錯處。
蘇磬音見狀倒笑了笑,沒等開口,一旁便又傳來一道熟悉的清朗男聲:“奉書?你怎的在這兒?”
正是剛去桃園裏鍛煉回來的齊茂行。
看見齊茂行,小厮奉書多少松了一口氣,轉身見禮:“小的奉表姑娘的吩咐來取銀子花用,二奶奶有不清楚的,召小人進來問話。”
聞言,齊茂行的輪椅一停,便微微皺了眉頭。
奉書這話倒是說的一點沒錯,但是這會兒當着衆人的面兒一提出來,莫名的就很容易叫人多想。
好像是蘇磬音背着他為難鴛鴦館,不許叫給送銀子似的!
齊茂行沉默一瞬,轉身與奉書開口道:“我原說過,鴛鴦館裏要什麽,你都備着送去就是了,什麽東西還說不清楚?”
聽着這特意提起來的“鴛鴦館裏要什麽,你都備着送去就是了”一句話,雖明面是在訓斥小厮,但蘇磬音哪裏會聽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她垂了眸,也微微抿了嘴角,露出一絲冷意來。
奉書也發現自個這話闖了禍,剛起來的膝蓋又跪了下去,面帶無措:“是表姑娘說清明将近,要給做法事祭拜家裏,需花費五百兩銀子!”說完頓了頓,又連忙補充道:“前兩日,表姑娘才取了五百兩,用來點長明燈,給二爺您祈福。”
顯然沒料到是這麽回事,齊茂行的神色便是一頓,也露出幾分詫異來。
蘇磬音在簾後端坐着,活像是壓根沒看見齊茂行這個人一般,仍舊按着原本打算對奉書問道:“既是用來點燈祈福、祭拜的,這中間是誰沾的手?府裏這些日子,可有進來什麽不地道的神婆道婆一流?”
這就是蘇磬音特意叫奉書進來的緣故。
一個每年的尋常清明祭祀、點燈祈福,就能花個千兩銀子出去,就是五福居的老太太出手,只怕也未必能趕上這個手筆了,何況那吳瓊芳一個身份尴尬,借住在府裏的親戚姑娘?
那表姑娘以往從來不曾這樣過,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出,只怕不是被什麽三教九流哄騙,就是府裏辦這差事的下人中飽私囊,出了問題。
也是這位吳姑娘和齊茂行的“真愛”表現過于深入人心,蘇磬音壓根沒有想過旁的可能。
奉書連忙磕頭叫屈:“小人冤枉!這銀子小人從來不曾沾手!”
蘇磬音冷哼一聲:“那你倒是說清楚了,表姑娘從不出門,身邊也只你一個當差的,那這銀子,是送去了哪一座寺廟裏?交給的是哪一位高僧?那功德簿上的數目可對得上?”
奉書膽子小,被這麽一番追問,立馬就有些失措,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道:“沒有寺廟!表姑娘沒吩咐小的找寺廟大師,這銀子還全都留在表姑娘手上,是表姑娘要的!”
這話一出,在場衆人便都是一頓。
眼下已是三月底,與清明也不差幾日了,這時候還沒去找寺廟庵堂,這祭拜顯而易見是已經遲了,基本便幹不成了的。
那這一說,表姑娘打着清明的名頭,實際卻只是為了攢銀子的?
蘇磬音一時有些怔愣,她過門三月,鴛鴦館那邊雖然每月花的銀子都不少,但是大多都是擺在明面、有去處的,衣裳首飾、或者大頭的吃燕窩,喝補藥之類。
這種沒有去路,就是單純要銀子的事,表姑娘這種官家小姐,還當真從來沒有過!
若不然,蘇磬音也不會疑心有問題,特意叫奉書過來問清楚。
蘇磬音只是天性閑散了些,又不是蠢笨的,目光從齊茂行那廢了腿上一看,就也立即明白了這表妹轉變的緣故。
看來手裏的銀子才最靠譜,這事兒誰都知道。
她方才還因着齊茂行的言行生氣,這會兒卻是瞬間平息了下來,看向齊茂行的眼神裏,甚至都還帶了一絲微妙的同情。
“咳,二爺早已說了鴛鴦館裏要什麽都不許攔,既是表姑娘的意思,石青,快将銀子給了!”
蘇磬音說罷清咳一聲,看也不看門外的齊茂行,又繼續道:“月白,我怎麽的覺着外頭鳥兒叫的有點吵,快将門窗都關了!”
月白哪裏會聽不懂這其中的意思?聞言上前,只等着奉書拿了銀交子退出去之後,對着門外的姑爺屈膝福了一禮,就很是幹脆的将門在他眼前緊緊的合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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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緊閉的屋門,齊茂行像是還未曾回過神一般,手心緊緊的攥了輪椅扶手,一時沒有開口,只臉色沉的吓人。
“二……二爺?”奉書知道自己闖了禍,哭喪了臉,叫的小心翼翼。
齊茂行聲音冷峻:“這事,為何不早與我說?”
奉書深深低了頭:“小的上次求見,就是要與二爺禀報的……只是您不耐煩聽,只說表姑娘要,給她就是了,後來又叫小的去找陳工筆……”
聽着這話,齊茂行也想到了他當時的吩咐,只是那個時候,他怎麽會想到,表妹要的銀子,竟是這般情形?
齊茂行微微閉了眼,聲音發沉:“表姑娘要銀子幹什麽,你可見過?”
“只是收下了,沒……沒曾花用過。”奉書小心看他一眼,又補充道:“只前兩日,表姑娘叫攬月出去了一遭,将散碎的銀兩,都去錢莊裏換成了銀交子。”
輕飄飄的一張銀交子,保存起來自然要比銀子方便的多,日後出了什麽事,是藏是用,也都更方便。
齊茂行緩緩的呼一口氣,努力在心裏告訴自己,吳家敗落,表妹不過是湊巧想攢些銀子安安心罷了,算不得什麽,未必就與廢了有幹……他堂堂男子漢,不必因此多心,不必在意……
偏偏奉書這個沒眼力的,還攥了手裏的銀交子猶豫的問了一句:“那這次的銀子,小的還給表姑娘送去不?”
齊茂行擡起頭,眸光陰的吓人:“不送去還賞你不成?”
奉書脖子一縮,不敢反駁,一路小跑的趕忙退了下去。
罵了這一句,齊茂行緩緩吐一口氣,緊握着扶手的雙手終于松了開來。
松手之後,結實的木料上,仍是印下了一處明顯的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齊茂行(自我安慰):表妹就是湊巧要銀子安心罷了,和我廢了的事沒有關系!
蘇磬音(敷衍):行吧,你說是就是吧。
齊*氣鼓鼓*茂行:(捏碎扶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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