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齊二你……”

蘇磬音回過神後, 只驚的連尊稱都忘了,拎着裙角,就連忙跑到了趴在地上的齊茂行身旁,蹲下身, 焦急道:“怎麽就摔了?不要緊嗎?”

齊茂行死死低着頭, 看不出神情, 只問的多了,也只是極快的含糊了一句什麽, 聽着聲兒似乎是說“沒事。”

可蘇磬音哪裏會信他?見在齊茂行這兒問不出什麽, 便只将視線落到了一旁的苗太醫身上。

她雖然一直就覺着這個苗太醫,看着就過于油滑,醫術不太成的樣子,很像是被太醫署裏推出來, 敷衍太子殿下的催促垂問的。

但她以為, 那頂多也就是治不好, 解不了毒,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過來這一遭, 權當是叫齊茂行最後的日子裏有些安慰罷了。

可醫術是一樁事, 這樣讓雙腿殘疾的病人摔在地上, 還在一旁落井下石,叉腰嘲諷……

這就是醫德的問題了!

她的目光裏充滿着質問、不敢置信、譴責……種種情緒,簡直有如實質一般,一層層的壓了過來。

而處在這目光下頭的苗太醫,卻是當真覺得冤枉,冤枉到跳進黃河也洗不幹淨的那一種。

這事也的确是沒什麽幹系。

他方才遇見蘇磬音時,說是要給齊茂行針灸, 那并非假話,他是真的打算給齊茂行針灸的。

畢竟就算是健健康康的好人,保持雙腿一動不動的,堅持坐一兩個月輪椅,那也是要坐出毛病來的,別的不說,最起碼再起來時,腿腳也要好一陣子都不大便利。

侯府裏人多口雜,為了防止露出差池被人瞧見,齊茂行這這麽長時間以來,也是實實在在的“廢了”近兩個月的功夫的。

當然,好好的人硬生生裝了這麽久,齊茂行自個當然也是難受。

他方才進了院門,聽着苗太醫開口說“一會兒你試試,應當是站不起來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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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話說完,齊茂行聽着周遭沒有旁的動靜,忍了許久的他,就沒忍住,徑直伸腿踏到了實地上。

他自個倒是覺着,又沒有當真廢了,不過僵了些,活動活動就是,頂多不大靈便,哪裏就至于站不起來?

誰曾想,一個用力起身,站倒是站起來了,但是還沒邁出去第一步呢,一雙腿就好像不是他自個的一般,沉得只如千斤巨石,生生的将他閃倒了去。

他自幼習武,腿雖不聽話了,但反應猶在,摔到的一瞬間,不及多想,後手一抓,便撐住了背後的輪椅扶手。

若他撐着的,是個結實些的死物,這一下想必就也撐住了,可他偏偏抓住的輪椅,卻是長着“腳,”的,木輪一滑,他再一個用力,可不就這麽仰天翻了去。

這會兒聽着身旁蘇磬音的句句關懷。

齊茂行只覺着怪沒臉的,他只是低着頭,別說開口了,連直視她都覺着尴尬。

他好好的人,來的路上還與明面夫人雄心壯志,說着戰場殺敵,馬革裹屍,軍功受封。

結果呢,言猶在耳啊!立馬就是平地一個大跟頭,摔成這幅模樣。

要不是不能暴露殿下大計,他這會兒都恨不得立馬爬回去,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不過這會兒說什麽也遲了,蘇磬音回來的太快,他腿腳僵硬,且猛的走動了一下之後,這會兒還一陣陣的又麻又刺疼,早已錯過了爬回去的時機。

耳聽着蘇磬音都已在為他質問起了苗太醫,再是沒臉,齊茂行也只能強撐着開了口:“并不怪旁人,都是我,想試試能不能站起來,不小心,方才摔了。”

蘇磬音聞言便是一頓,一時間居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

試試能不能站起來?

你這都廢了倆月了,能不能站起來,自己心裏沒點…譜嗎?

不過鑒于他們雖表面客氣,實際卻挺疏遠的關系,這種話也不太好直接問出口。

因此猶豫一瞬之後,蘇磬音轉過身,便又重新瞪向了一旁的苗太醫。

原本也沒錯,齊茂行這人雖然氣人了點,可他也并不像是像會做出這樣沒腦子的事的。

之前都好好的,這會兒一和苗太醫單獨待在一塊,就立馬要試試自個能不能站起來?

說這其中和苗太醫沒幹系都沒人相信!

原本就知道這人恐怕沒什麽醫術了,對他的預期,也就是能給齊茂行起一個安慰作用。

可他這會兒,治不了病不說,這會兒還要诓騙一個時日不多的“危重患者,”試試自個站起來?

這豈止一個庸醫了得!

這麽一想,哪怕齊茂行只是她的明面夫君,實質室友,蘇磬音也忍不住為他抱不平,滿心憤怒了。

要不是眼下的情形,不好擺明了與太醫署裏撕破臉,蘇磬音簡直都想好好的訓斥這苗太醫一頓。

饒是口上沒說,可蘇磬音心下也已經暗暗下了決定,等到明日天亮了,她說什麽也得好好勸勸齊茂行,把這個庸醫趕回去,哪怕不是太醫呢,起碼也換一個正經大夫回來。

一旁的苗太醫“良心發現,”剛和衆人一塊幫着把齊茂行從地上扶到了輪椅上,一回首,迎上了蘇磬音的眼神,就又覺着渾身上下都不太自在。

怎麽着,這齊小将軍不是說了與他沒幹系嗎,這位齊夫人的表情,怎麽還從質問譴責幹脆變成不屑鄙夷了呢?

他委屈!

苗太醫還滿心委屈的琢磨着該怎麽分辨,蘇磬音卻已越過了他,低頭對坐在輪椅上的齊茂行開了口:“摔的這麽厲害,今日就先回去吧?叫長夏好好給你看看,有沒有傷到哪。”

齊茂行對明面夫人的關心甘之若饴,只是他身上卻還擔着差事,因此雖然滿心不舍,面上也仍舊搖了頭,溫聲道:“我當真無事,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用膳,我等叫苗太醫診過了,就也回去。”

都這樣了還要叫苗太醫治病?

蘇磬音緊緊的蹙了眉頭,原還想要再說什麽,只是看着齊茂行面上的堅持,又想着或許對他來說,即便再不靠譜,這苗太醫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一念及此,她就再也說不出阻攔的話來。

她微微吸了口氣,便也當真點頭退後一步,只是滿面嚴肅的轉向了一旁滿面無辜的太醫,一字一句開了口:“苗太醫,夫君身受傷毒,行動也不方便,還望你多仔細些。”

“若是您自個顧不得,只一句話,我們也有的是人幫忙看顧,定然不會叫人出這樣的差池!”

苗太醫當然沒法叫外人跟着“幫忙,”再是委屈,也只能連連答應。

齊茂行也正尴尬心虛着,也跟着一道勸了幾句。

蘇磬音見狀,這才微微颔首,帶着月白石青,重新扭頭回去。

—————

直到蘇磬音那鵝黃的裙角徹底消失在拐角處,院門內的齊茂行與苗太醫,才不約而同的一道松了一口氣。

苗太醫小跑上前,将院門緊緊的合上,如釋重負的拍拍手,一轉身,便又看見剛剛才被扶起來的齊茂行,竟然又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哎喲哎喲!齊公子啊!您這是又要毀我的一世英名!”

苗太醫只慌的又跑了回來,連忙扶住了搖搖晃晃的齊茂行:“您也聽着您夫人剛才的話了,您這要是再摔一次,貴夫人非得把我趕回去不可!”

但齊茂行這一次卻是穩了下來。

他示意苗太醫松開他,雖然眉心緊緊的擰着,像是忍耐了極大的痛苦,但是緩緩邁出了一步之後,卻是一點摔倒的意思都沒有,之後第二步、第三步,除了姿勢略顯怪異僵硬之外,竟也當真就這般順利的走了起來。

苗太醫只看的眼睛都直了:“你這兩個月裏,是不是偷偷走動過許久了!”

話音剛落,齊茂行走到溫湯邊的竹案上,便有些撐不住一般的重重的坐了下來,彎腰揉捏起了自己的雙腿。

苗太醫這時才發現,就這麽幾步的距離,他的額頭上都已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發現這一點之後,苗太醫就又忍不住的嘆息起來:“唉,你較這個真兒做什麽,快好好躺下,我給你紮幾針,你再慢慢走動着恢複恢複!”

齊茂行卻并不理他,彎腰在幾個穴位按了一陣,便幹脆的解起了衣服,從案下拿起一套毫不起眼的褐色短衫穿戴起來。

苗太醫見狀,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般,只驚訝道:“你這就要出去!”

齊茂行應了一聲:“殿下的差事耽擱不得,我今日先去瞧一眼,快去快回。”

“你這模樣怎麽快去快回!”苗太醫走上來:“今日還是先紮幾針,明個再去就是了。”

齊茂行這次卻是理都沒理,衣裳換完,又彎腰将一頭黑發都束了起來,拿一塊同色的頭巾紮了。

苗太醫勸阻不成,繞了一圈,見他都已收拾妥當,立即就要走的模樣,靈光一閃,又高聲叫道:“你去這麽久,你那夫人那般在意你,萬一一會兒再過來,找不着人可怎麽辦?”

齊茂行的腳步果然忽的一頓,聽着“這般在意你”這句話,又想反駁,嘴角又忍不住的想往上翹。

他扭頭輕咳一聲,低聲給出了回答:“她若來了,你便說我在泡溫湯,不方便見人,她不會進來的。”

苗太醫聞言卻還不怎麽放心,低低道:“你們正經夫妻,有什麽不方便的,還不如說我也脫了衣裳,不方便叫人瞧差不多……”

話未說完,就被齊茂行猛然淩厲起來的目光逼的咽回了剩下的話頭。

“得得得,你說了算!反正叫人發現了,殿下怪罪下來也怪不得我……”

怎麽一個兩個都是這麽厲害,當真是一家人……

這句話苗太醫沒能來得及說出來,再擡頭時,面前的齊茂行,便已稱得上矯健的翻出了籬牆去。

——————————

這一去,就是将近兩個時辰,直到天邊兒都已從西面一點點的升起了一抹月牙,院外偏僻處的籬牆忽的一響,苗太醫的眼前才又重新出現了齊茂行那熟悉的身形。

“可算回來了!我這餓着肚子等了半天,險些就要睡一覺了!”

齊茂行似乎很是疲累一般,話都沒說的微微點頭,跟着便又利落脫下了身上短衫,跳進溫湯裏匆匆沖洗一陣,便毫不耽擱的上了池邊,擦絲幹淨後重新換回了最初的白色長袍。

直到這時,齊茂行才忽的問起了他思量許久的事:

“我…夫人,可有再來看過我?”

苗太醫撓了撓頭:“沒來,倒是你那小厮,叫奉書的,過來了兩回,我說不能打擾,這會兒還在門外等着呢!”

聽到這個回答,齊茂行面上沒露,可心口原本漲滿的期待,卻好似忽的被什麽戳破了一般,一點點的癟了下去。

苗太醫還在絮絮的念叨着,說他不該這麽着急,雖說年紀輕,可這般不拿自個的身子放回事,遲早要傷了根本雲雲……

可齊茂行這一次卻是壓根沒聽見一般,只是悶悶的坐到輪椅上,便伸手又往門口推去。

院門外果然奉書還在等着,苗太醫見了外人,便也不再多說,在路口分告別,剩下齊茂行兩個則一路回了主屋。

奉書等了半晌,也有些着急,路上忍不住道:“少爺怎的這般久,少奶奶還問了一回,這會兒還沒歇下呢!”

“嗯?”

齊茂行聞言,低落的神情一頓,擡頭看去,屋內果然還亮着一抹暈暈的燭光。

像是被這一抹光亮沾染,齊茂行的眼眸,也一點點的亮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齊茂行:夫人在等我哎!開心~

蘇磬音:嗯?我一直睡的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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