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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嬷嬷, 那是跟着齊侯府老太太身邊積年的老嬷嬷。莫說齊茂行,就連他爹齊侯爺,小時候也是在袁嬷嬷眼皮子底下看着長大的,現如今遇上, 言語間也都是客客氣氣。
這樣的資歷體面, 今日卻親自領了送東西的差事, 特地大老遠的出城跑了來,也難怪奉書一見之下, 就這般急匆匆的跑來尋了齊茂行禀報。
可偏偏齊茂行聞言之後, 卻是毫不在意,面上只是一副毫不關心的平淡神色,端着茶盞略微沉吟一陣,便淡淡道:“帶她過來罷。”
竟是連起身去廳堂裏見面的體面都沒有!
奉書聞言都忍不住的吃了一驚, 不過他雖不甚機靈, 卻最是忠心的, 見主子這麽吩咐了,便不管什麽該不該,立馬應了吩咐扭頭便去請人。
倒是蘇磬音, 因這袁嬷嬷身後所代表的侯府老太太, 多少有些在意, 一改方才的閑散安逸,挺直了腰板,将裙角理順蓋住鞋尖兒,按了按鬓角、整個坐姿都格外的端正起來。
不遠處慵懶的花貓兒都似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微微擡了擡眼皮,喵嗚一聲,扭頭遠遠的跑了出去。
齊茂行聽到聲響, 轉眸看向了突然莊重起來的蘇磬音。
在侯府時,這樣的蘇磬音他是早已見慣了的,分明該很是熟悉,但是最近這兩月裏,見過了在外面時,蘇磬音那潛藏在“規矩”下頭,真正且鮮活的模樣,再看這樣“裝模作樣”的蘇磬音時——
他竟忽的覺着十分陌生。
齊茂行又認真的盯着蘇磬音看了半晌,只盯的蘇磬音都有些奇怪的回看過來,他才忽的開了口:“我原以為,有男女之情在,不論你是什麽模樣,都會覺着好看的很。”
蘇磬音看他一眼,便又聽到齊茂行格外認真的繼續道:“原來不是……你這樣子,就并不好看,僵的很。”
蘇磬音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什麽,她一時沒忍住的朝他翻了個白眼,冷笑道:“二爺您的審美,我可是領教過了,我是一點都不信!”
笑不露齒、低眉斂目,幽閑貞靜,卑順柔婉,标準的大家閨秀儀态,她也是打小學過來的,就算稱不上頂尖,也得算是優良的那一等,怎麽可能顯得發僵?
這是在質疑她學霸的學習能力!
可齊茂行得了這一句白眼與冷言,一時間卻反而笑了起來:“這時又漂亮的很了!”
貞靜柔婉的閨秀當然不能翻白眼,蘇磬音趕忙重新“莊重”起來,可齊茂行這會兒卻像是得了什麽趣味似的,只是故意一般,笑的滿面歡暢。
袁嬷嬷就是這時候出現在竹林的。
剛一到出了青石小道,一眼就看見齊茂行對着蘇磬音滿面溫柔,笑的見眉不見眼,眉頭便是微微一跳。
只她歲數擺着,卻是沉得住氣,面上不顯,反而立即低了頭,擺出一副又是欣慰又是激動神色,幾步行到輪椅旁,語氣裏都帶了哽咽:“我的茂哥喲,怎的就瘦成了這幅模樣!”
“這要叫老太太見了,指不定還要心疼成什麽模樣!”
來莊子上的一個多月裏,齊茂行的确輕了不少,沒有二十,十五斤的分量也是有的。
沒法子,這麽熱的天兒裏,單是整日的泡溫湯,就足夠人出一身大汗的,更別提齊茂行除了溫湯之外,還要借着解毒的名頭改頭換面,前去帶回,一路不停的奔走忙碌好幾個時辰,一刻都不能耽擱。
這且罷了,最近他為了與蘇磬音一道,在外頭的時候趕的顧不得吃飯不說,回來之後,還要再與蘇磬音吃一樣的清湯寡水,油鹽都少見,就更莫提正經酒肉。
這樣的日子過一個月下來,不瘦才是怪事!
可對于袁嬷嬷的心疼,齊茂行卻是丁點都不領情,甚至連一句客套謙讓都欠奉,就這麽硬邦邦的徑直問道:“嬷嬷遠道而來,可是祖母有什麽吩咐?”
看見他這般冷淡的态度,袁嬷嬷心頭就又是一沉。
她直起身來,勉強撐住了關心的神色,又硬是強撐着,問了幾句齊茂行的身子怎樣,解毒解的如何。
只是齊茂行實在是極不配合,一句都不肯多言,袁嬷嬷沒奈何,這才又将話頭提到了過來的目的上:“轉眼就已是後半月,眼瞧着就又要到五月初五,這個大日子,二爺可還記得?”
齊茂行實在是過于冷淡,只叫她連“茂哥兒”都叫不出口,改了二爺。
不過這端午卻的确是一樁正經事。
老太太生來便有福,正巧就生在端午節裏,齊侯爺又最是講究孝道的,侯府裏每年到了五月時,兩件喜事湊在一塊,都會為着老太太,搭上戲臺子,連着熱鬧好幾日。
這個要緊日子,大小就養在五福堂的齊茂行,自然是記的清清楚楚。
要在從前,他打從開春起,就要開始思量着給祖母送什麽壽禮,或是打聽着京中有什麽新鮮的戲目,可以為壽宴上添幾分彩。
但這一年,他卻只是對着眼前的袁嬷嬷平靜點了點頭:“自然記得,嬷嬷放心,初五當日,我自會帶着壽禮,回府與祖母賀壽。”
沒錯,祖母過壽,他當然是要回去的,但也僅僅就是回去一趟罷了,放下賀禮,說幾句吉祥話,最多吃一場壽宴,熱鬧一陣,當日就回。
與所有上門道賀的客人一樣,也不單單是這一次,往後也都是如此。
可袁嬷嬷聽着卻是心下一慌。
初五當日才回去賀壽……
果然,老太太說的沒錯!茂哥兒,這是壓根就沒打算回來了!
一聽這話,袁嬷嬷的心下确認之餘,卻也越發擔憂了起來。
齊茂行出門時走的急,且先前收拾行李一點風聲沒露,幾十架馬車浩浩蕩蕩的出去了,府裏都硬是沒得着丁點兒風聲。
府裏事情多,老太太當然也不會留意一處沒人住的屋子裏,是否還剩着東西。
就這麽陰差陽錯的,直到前些日子裏。
夏日時令的各色果子開始下來,以往宮中得了難得的,皇後娘娘孝敬,都會特意叫人給府裏老太太也送一份過來,倒不是在乎東西多少,主要是這一份的心意與體面。
而自打前幾年起,除了宮裏皇後娘娘之外,東宮那邊兒,太子殿下也會另賞一份過來。
而比起皇後娘娘的,老太太當然是更看重太子殿下給的體面多些,
畢竟皇後娘娘,那是老太太的親閨女,性子也是打小就摸得清楚的,老太太并不擔心女兒的孝心。
可殿下卻又不一樣了,即便還只是儲君,卻已很有了些天威莫測,雖面上遇見了,也是滿面帶笑,口口聲聲外祖舅舅的叫着,但哪怕是輩分最長的老太太,在殿下面前,都是壓根看不出丁點底氣,壓根不敢擺外祖母的氣派。
更莫提,滿京城裏都知道,娘娘雖貴為一國之母,卻并不得陛下寵愛,性子又軟,封後也全是為了叫殿下這太子的身份更正統些,皇後娘娘對殿下,至多也就是操心些吃穿起居罷了,到了正經大事上,那是一個字都插不上口的。
侯府皇親國戚的榮耀雖是自皇後娘娘而來,但老太太心裏明鏡一般,知道府裏這日後的前程,卻是要落在太子殿下身上的。
但偏偏今年裏,宮裏賞的果子都早已到了,可東宮殿下的體面,卻是遲遲都未曾落下來。
這般要緊的事兒,滿府裏的正經爺們,卻是壓根沒一個當回事的,還是老太太想了起來,生了一場氣,叫人打聽了一遭,這才知道——
殿下的時令果子已經賞過了,只不過卻并沒有送到侯府裏來,而是送去了齊茂行所在的皇莊上。
袁嬷嬷的眼光一掃,甚至這會兒就在蘇磬音面前的瓷盞上瞧見了水靈靈的荔枝。
這個時節,千裏迢迢,從嶺南快馬送來的荔枝,也只有皇家才有這樣的豪奢,齊茂行自個不會得宮裏的賞,自然,就只能是殿下還記着他救駕的功勞,特意送來的。
聽到這信兒,老太太昨日叫去人抱節居裏看了一眼,這才發現整個抱節居裏,竟是搬的空空蕩蕩,只剩下幾件光禿禿的大家什了!
這件事,只老太太一晚上都硬是沒能閉上眼睛,今日一早,便囑咐了袁嬷嬷,叫她過來好好看看齊茂行這個孫兒的情形,若是當真離了心,一定要好好圓全回來。
尤其是問清楚了,看看茂兒是不是真的有再不回來的意思!
但袁嬷嬷這會兒雖然已經确定了老太太的猜測,可這話當然是不能說出來的,正是要暖心的時候,結果說出來孫兒都已出去了一個月多,才發現家裏行李收拾的不對勁兒?
這話誰聽着都得冷了心腸。
袁嬷嬷只當是壓根未發覺什麽不對一般又笑了起來,滿面擔心道:“哪裏有到了當日才匆匆回家的道理,二爺您不知道,老太太這些日子,想您想的,夜裏都睡不安穩。”
“知道您解毒是正事,只是也不差這一兩日功夫不是?老太太的六十整壽呢!您好歹多留幾日,也安安老人家的心!”
“還有您的抱節居,老太太前些日子,就叫人裏裏外外的收拾了一遭,瞧着空落落的不像樣,還特意開了庫房,該添置的都一道添置了一遭!家裏、莊子上,都安置妥當了,也省的您來來回回的,還要再帶着這些零碎累贅不是?”
既然齊茂行沒有直言,袁嬷嬷這會兒便硬是只當沒有看出他的打算。
東西都收拾的幹幹淨淨?那是二爺你一向講究,所有東西都用自個的才妥當!至于為什麽連小庫房裏的家底都抄的一枚銅板都不留,袁嬷嬷便硬是只當沒有這事了。
齊茂行聞言忽的微微擡唇,要笑不笑的擡了擡眼,不理這茬,只是徑直問道:“府裏是又出了什麽事?可是又有用着我這廢人的地兒了?”
袁嬷嬷強撐出來的笑便又是猛地一滞。
這話實在是沒法兒接,她擦了擦額角的汗珠,轉了一圈,只将話頭又轉向一旁的蘇磬音身上:“二奶奶安,出來這麽久,老太太也記挂着二奶奶您呢!”
蘇磬音眨眨眼,儀态丁點不錯:“我也記挂老太太的身子。”
袁嬷嬷聞言便又是一笑:“那可不是正好,二奶奶不如早些回去,正巧遇上老太太壽辰,好賴多陪老太太說說話!”
蘇磬音便又是“柔婉”的微微笑着,只回的滴水不漏:“老太太吩咐,原是不敢不應的,只是……”
“只是這事她卻做不得主。”
蘇磬音後面的還沒說完,齊茂行便又忽的插口,攔住了她的話頭。
“夫人向來賢德,我劇毒未解,她哪裏放心就這麽回府去呢?”
他轉過頭,一雙星眸光彩熠熠的看向蘇磬音,嘴角也不知為什麽,彎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了,故意一般還朝她問道:“我說的可對?”
蘇磬音頓了一瞬,眼下這個情況,卻也不能反駁,嘴角微微抽動一下,卻也不得不順着這個梯子點頭,溫溫柔柔道:“自然如此。”
齊茂行看着她這模樣,一時卻忽的覺着自個剛才錯了,就算是這樣的夫人,只要留心看,分明也是別有一番鮮活靈動,又與平常不同!
這麽一想,他看着這般的蘇磬音,嘴角也毫不遮掩的咧的更開,方才的疏離冷峻早已不知抛到了哪裏去。
只對面的袁嬷嬷見狀,眸光閃動着,看向蘇磬音時,心下越發多添了幾分驚疑在意。
作者有話要說: 齊茂行:我錯了,夫人怎麽樣都好看!
蘇磬音:好氣哦,但還是要保持微笑。
袁嬷嬷:不是,我這兒這麽大個人呢,能不能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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