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因為出門晚, 等到齊茂行一行人回到齊侯府大門前時,便已經日暮時分,日頭險險的垂在天邊兒,只剩了最後一絲光亮。
這還得虧得是夏日裏, 正是天最長的時候, 再早一個月, 只怕都得打着燈籠摸黑了。
但即便都到了這個時辰,大門外, 卻仍舊有內院的管事在門房候着, 遠遠的瞧見車架,便點頭哈腰迎了上來,隔着車簾便滿面殷勤問候了起來:
“請二爺二奶奶安!老太太問了好幾回,打一大早就已叫人候着, 沒料到到這麽晚, 想必是一路辛苦……”
這不太尋常的熱情實在是叫蘇磬音有些驚詫, 一路上也忍不住四處打量。
明日就是老太太的壽辰,侯府顯然也是特意收拾過一遭的,清掃拂塵自不必提, 處處都是裝紅着彩, 花團錦繡, 來往仆從也都是渾身忙碌的模樣,川流不息,當真是好一派鮮花着錦的顯赫景象。
“府裏午膳都專為二爺備上了,又原模原樣撤了回來,老太太只說不新鮮了,賞了下去,又叫大廚房裏重備了一桌晚膳來, 都是二爺您喜歡的口味,專騰了竈火,只等着您這廂一下車,立時下火,為您接風洗塵!”
齊茂行一下車,就被兩個力氣大的家丁小心翼翼的将輪椅擡過了臺階門檻,之後就由管事親自推着,一路走着,口下也是一路不停的巴結。
齊茂行微微垂着眼角,脊背挺直,一手擱在輪椅扶手,神态間滿是權貴公子特有的高高在上、漫不經心,只是擡頭面對身旁的蘇磬音時,便又像是被扔進了沸水裏的冰,一瞬間柔成了在熨帖不過的溫水:“颠簸了一路,可是累了?”
蘇磬音聞言頓了一瞬,搖搖頭:“路不遠,倒還好。”
這倒是真的,主要齊茂行家底頗豐,又從來不是一個委屈自個的性子,別說這次侯府特地派了馬車來接,便是侯府沒有,他自個也要另使銀子,或雇或買,找舒服寬敞的雙駕大車來乘。
這麽不到兩個時辰的路,中間還要停下休息一刻鐘,說疲憊還當真是有限。
被無視了的管事也并不氣餒,推着齊茂行進了二門,将輪椅交給了內院的婆子,便又站在門外弓着腰小心提了一嘴:“晚膳想必也快備好了,老太太囑咐了就叫送去五福堂裏,二爺二奶奶……可要先去與老太太請安?”
齊茂行聞言,微微擡眸,卻是忽的對他問起了另一樁事:“齊君行這些日子在忙什麽?”
他還記着之前袁嬷嬷過來,說齊君行為家裏招禍,祖母找他回來商議的事。
說實話,要惹事,也是需要身份本事的,一個國子監出來的司議郎,無權無勢,放在京城裏壓根就不值得一提。
就算背靠着的侯府,也問題齊侯府也沒什麽好叫人貪圖的啊,自打祖父去了,府裏就是一日不如一日,也就是祖先積德,從娘娘肚子裏出了殿下,那也就只是白頂了個外戚的名頭,多了些體面,不至于跌到開-國時四公八侯的最末流去。
可當真論聲名論勢力,那還是丁點兒沒有的。
這樣的底子,頂天去就是做個纨绔敗些家財罷了,他能招來什麽禍事?
府裏向來消息都漏的篩子似的,若是這齊君行當真作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府裏定然也傳的風風雨雨,問問這管着內外出入的管事,定然是會知道些什麽。
那管事聞言果然一愣,先是随口說了幾句請安當差之類的瑣碎廢話,見齊茂行不甚滿意的淡淡看着他,眼珠一轉,便果然又一拍手道:“是了,還有一樁!”
“君大爺剛回來一月就已認識了不少朋友,常常有同僚同門、別家的爺們公子相請,常常出去交往應酬,門房裏專給大爺送來的帖子,有名有姓的,每日裏都有好幾份,連鄭國公、張國公、連趙王爺府上的帖子都有!”越說到後頭,管事口氣就越發激動,滿臉寫着與有榮焉。
顯然,雖才短短幾句,但他這庶兄在府裏,已是很有些威望了。
聽罷,齊茂行一時間卻有些沉默。
的确,雖說他自個心裏,對齊君行這個庶兄是一千一萬個瞧不上,但若照着管事這麽說起來,他卻也不得不承認,齊君行這個人,大本事沒有,在巧言令色、哄騙人心上,還是頗有幾分手段的。
旁的不說,只看看他親眼的看見的——
他的親爹齊侯爺,那麽一個薄涼無情的人,他被送在外頭,遠隔千裏,還能叫父親對他念念不忘、滿心愧疚,又是托人送去國子監又是方一出事便心心念念的立即要接回來。
還有齊君行的身邊的丫鬟下人,譬如他身邊的那個小厮青雲,對他只如對待菩薩似的,便是哪一日被齊君行一刀捅進心裏,臨死前都還要為主子思量是不是有什麽難處苦衷。
便連表妹也是一樣,回來才見了幾面?就能哄得她姓氏也不要了,祖宗也不要了,抛下一切去與他作個見不得人的外室。
當然,雖說也是因着這些人蠢,但能将蠢人哄騙到這一步,也是很要用些心思本事的。
只是,聽這管事說起來,這也算是一樁好事,祖母卻說的齊君行“招禍,”難不成,是他這“交游廣闊,”還另有什麽差池不成?
雖說心裏是這麽想着,只是到了今日,他對侯府的前程關心着實是有限得很,不過為了提早有所準備才與管事問了這麽一嘴。
得了這樣的回答之後,這念頭也就是閃過便罷,一擺手,神色冷清,卻又不容置喙道:“先回抱節居。”
齊茂行從前對待家裏的下人就不算十分寬和,這一次回來之後,更是渾身上下都冷得冒冰碴子一般,簡直凍的人打顫。
加上滿府裏都知道這位二爺已是時日無多,這會兒見他這般模樣,都只當是心情不好,人都顯得陰鸷了,也沒人敢去觸這個黴頭。
因着這個緣故,雖說老太太有千叮咛萬囑咐,但這會兒連管事帶婆子,卻硬是沒一個敢硬提去五福堂的事兒,果真就這般一路客客氣氣的,将他們送回了抱節居。
一進抱節居的院門,蘇磬音便也發覺了,這抱節居裏顯然也是被特意收拾過一遭。
院子裏多添了幾方雨過天青的大圓水甕,裏頭放着應季的碗蓮錦鯉,周遭也多添了許多鮮花兒盆景,其中又已石榴花居多,開的鮮亮紅豔,格外的熱鬧喜慶。
進了屋裏,中間的木槅扇大開着,他們走時,收拾的空空蕩蕩的空屋子也都已經重新添置過,窗戶上新換了輕薄透亮的青紗帳,軟枕被褥無一不全,帳子上是瓜瓞綿綿的圖樣,四處也擺了鮮花兒,小熏爐裏點了細細的百合香,就連裏外粗使的下人婆子都多了不少。
只住一夜罷了,居然準備的這麽精細?是老太太的意思?齊侯府這是又要幹什麽?
蘇磬音瞧了一圈,滿心的詫異都已湧到了心口,只是面上還強撐着沒露。
齊茂行也只是淡淡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毫不在意的吩咐了長夏去收拾行李。
雖只住一夜,但他性子講究,旁的沒見過的不放心的,還是要看着長夏親自清掃一邊才舒服的。
雖然只離開了不到兩月的功夫,但不知怎的,猛地回到這抱節居裏,蘇磬音竟是忽然覺着有些陌生。
她在齊茂行這邊兒站了一會兒,才忽的回過了神,轉身招呼月白石青去張羅她住的西面一半,自個則對齊茂行開了口:“可是一會兒就要去給老太太請安?我稍微準備一刻就好。”
齊茂行聞言擡頭,只與她微微彎了嘴角,眸光透亮:“嗯,你歇着就是了,一會兒我一個去。”
蘇磬音聞言便是一愣,未及開口,便聽他又繼續道:“你放心,我與祖母解釋,不會有人說事蘇家女兒的沒有規矩的。”
齊茂行留心之下,自然也早已發覺了,這種事上,說她蘇磬音自個沒規矩、沒婦德,她是一點不當回事的,可但凡要連累蘇家的名聲,她就萬萬不肯了。
蘇磬音聽了這話,果然面上就猶豫起來。
誰閑着沒事,樂意去老太太跟前做小伏低,受各種刁難呢?若是齊茂行能一力擔起,她當然更願意好好的待在屋裏躲清閑。
不過這麽說起來,對待放在心上的人,齊茂行這人還當真是極有擔當了。
他從前在意吳家表妹,就能護着吳姑娘那樣的身份在府裏住得安安穩穩,不受一點委屈,如今他在意她,便會連這點小事都放在心裏,為了她自個出去與長輩圓全。
祖父當初說的不錯,嫁給他,便是不能伉俪情深,也不會沒了下場,着實是值得托付終身的良配——
只是陰差陽錯,卻是可惜了……
這樣的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蘇磬音一時頗覺滿心複雜,也不再多說,只點點頭,便也轉身回了自個的西面。
但這一次體貼卻也沒能成,蘇磬音才剛在西面洗了手臉,卸了釵環,便聽着抱節居外一派人聲響動,緊接着,便又小丫頭在外頭一聲驚呼:“老太太來了!”
老太太來的格外匆匆,不等下人禀報便沖進了屋裏,蘇磬音隔着木槅都聽到了一聲格外悲怆的痛哭:“祖母的好茂兒,怎的就瘦成了這幅模樣!”
在莊子上,蘇磬音與旁的下人們,是一日日、一點點的看着齊茂行瘦下來的,自然感覺就不那麽明顯,尤其再添上隐隐泛青紫的嘴唇,這麽久從未見過的,猛的一瞧,的确是顯得有些心驚。
看見這樣的孫兒,老太太只拉着齊茂行的手心哭了半晌,還是一旁的袁嬷嬷勸了,只說茂哥兒好容易回來,莫再惹得都傷心,好說歹說,這才算是停了下來。
聞聲而來的蘇磬音,這時才又空上前屈膝請安。
“好孩子,多虧了有你在,若不是有你陪着茂兒一道去莊子治病,我這老婆子哪裏能放心!”
老太太按按眼角,難得的,對着她時沒有丁點教誨指責,而是滿面的慈愛欣慰,又拉着蘇磬音的手心連連誇贊,當場就褪下了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硬塞給了她。
這沒頭沒腦的熱氣只叫蘇磬音心虛,正推讓間,長夏也端了一碗老君眉上前,規規矩矩的遞到了老太太手上。
看見長夏之後,老太太的目光便又轉向了這個丫鬟身上,她接過茶碗,上上下下的将長夏打量了一遭,目光裏的審視,只叫長夏頭也不敢擡,身子都有些發僵。
“這個就是長夏罷!”看過之後,老太太也笑眯眯的點了點頭:“你滿屋裏的丫頭,最後就留了這個一個,果然是個好的!該賞!”
長夏也是誠惶誠恐的跪地謝了。
老太太接着便又看向齊茂行,繼續道:“只是你這孩子,實在是個不會心疼人的,長夏雖好,也沒有只緊着人一個使喚的道理,這麽好的丫鬟,當真使壞了,你就不心疼?”
齊茂行面無表情,一言不吭。
老太太卻是并不在意,只是自顧自的繼續拍了板:“我又給你帶了四個貼身丫鬟,你這次就帶着,叫她們好好伺候你!”
說罷,一旁的袁嬷嬷便立即識趣的親自領了四個聘聘袅袅,打扮精細的小丫鬟進來。
蘇磬音打眼一掃,個頂個的眉清目秀、青春曼妙,竟不像丫鬟……倒像是送來四個妾室通房。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13 23:58:37~2020-06-14 23:59: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璐璐 2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璐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白忘憂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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