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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着太子殿下的聲音語氣都太過雲淡風輕的緣故, 直叫蘇磬音剛聽着時,一時都沒能回過神。
愣了幾息功夫,她才像是被人從炎炎夏日猛的推出去,在寒冬臘月的冰天雪地裏甩了一下似的, 心頭一驚, 整個人都瞬時清醒無比。
宮裏陛下的身子一直不算太好, 這個蘇磬音是知道的,就在祖父前些年還在時, 她還聽祖父提過一嘴說是陛下前些年中過風, 寫起字來手抖,為了這個,還特地召了兩個精于書法的筆墨郎,批折子時只口述, 叫下頭人執筆, 再親自過目。
除此之外, 好像還有些像是變天時胳膊腿疼,夜裏睡不安穩,迎風雙目流淚……都是些磕磕絆絆的病竈, 不要命也治不好, 時辰長了, 莫說旁人,就連陛下自個,都已經都習慣了。
但這些都是些慢毛病,拖着耗身子罷了,遠遠沒有與太子方才說的,幹脆病的下不來床,人都見不了這般厲害!
不過, 雖然是從國家繼承人的嘴裏聽到這樣的厲害的消息。
蘇磬音震驚是震驚,但回過神後,也就是那種感慨一下,啊,陛下病的這麽厲害,好像要變天了,大事情啊……
可是感慨過後,往後照舊該幹什麽還幹什麽,畢竟,朝堂大事,對她來說,離得還是有點遠了,莫說她了,就算是齊侯府,頂着太子血脈外家的這一層幹系,對宮中的事,都還是懵懵懂懂,一點不傷心呢!
太子殿下還在對齊茂行繼續說話:“父皇抱恙,孤打明日起要監國參政,一地的瑣碎,只怕也沒餘力再顧及你這一頭……”
至于後頭的話,蘇磬音就沒再聽着,因為一旁有小宮女恭恭敬敬的請她往內殿裏,去見太子妃了。
蘇磬音按着規矩又對主位上的太子福了一禮,沒再多聽,便倒退幾步,又轉身進了內殿。
殿內的太子妃還與上次一般的和氣端莊,隔着梳妝臺上的銅鏡見她她,不待她屈膝,便神态溫和的微笑着開了口:“快起來,你是表弟的妻室,我只當你是自家親戚,才不與你外道,你若再與我講這些規矩,我可要先請你出去,等着更衣梳妝妥當了,才能召你進來見禮了。”
見太子妃這麽說,蘇磬音也識趣的應了:“妾身出去候着倒無妨,只是再麻煩娘娘,卻是天大的罪過了!”
太子妃聞言,果然便笑得愈發滿意了些,略一擡手,一旁有宮人端了繡墩放在臺下近旁。
蘇磬音側着身子恭敬坐了,略微擡頭瞧了一眼,便又繼續開口道:“娘娘的氣色,瞧着比上次好多了。”
這倒不光是恭維,上一次和齊茂行過來謝恩時,剛剛小産、又沒能好好休養的太子妃虛的嘴唇都一點血色都不見,這次隔了兩三月,雖還是虛弱,看起碼瞧着,已經略微有些紅潤的意思了。
太子妃笑了笑:“還是多虧了茂行舉薦了外頭的葛大夫,他進了幾幅方子,吃着果然見好,就連小皇孫,有他照看着,這兩月變天都沒見咳嗽。”
“都是娘娘的福澤。”蘇磬音還在恭敬謙虛。
太子妃微笑着端坐着,等着周遭宮女們服侍着拆下鳳冠簪釵,梳好了輕便的發髻,轉過身後,看了看蘇磬音的模樣,才又笑着繼續道:“什麽身份貴重,困在宮裏,諸多零碎不都還是得靠着外頭的人?也只有他了,從不顧忌什麽規矩講究,更不怕牽連了自個性命前程,只覺着好的,真心為你,便是外頭被太醫署裏趕出來的都敢薦來,若不是茂行上心,只怕我這會兒還叫太醫署裏那幾個,拿太平方子吊着呢,”
“說起來,你如今是茂行最親近的人,他的真心仔細,你該是最清楚的。”
聽着這話,蘇磬音便忽的一頓,遲疑了一瞬。
太子妃像是看出了她的猶豫與深思,為了從小放在自個眼皮底下教養出來,幾乎稱得上半個兒子的齊茂行,一時也格外耐下了性子,十分溫柔的勸道:“好孩子,我一眼就瞧出你是個聰慧的,這聰明的人啊,一定要想開些,一時的生氣,只是一時的意氣,可往後的日子還長着,日後再後悔,這過去的日子可是回不去了。”
蘇磬音一時有些沉默,她聽出太子妃娘娘這是知道齊茂行之前要與她和離的打算,如今說這話,想必是也看出了齊茂行的改變,又為了他圓全了。
老實說,太子妃娘娘會勸她想開,完全是齊茂行是太子的親信表弟,又是為着護衛太子殿下失的性命,太子妃與殿下夫妻一體,自然是會站在齊茂行的一邊,
若是剛成婚那陣,她當然不會拿這話當回事,就算礙于身份不能反駁,也不過就是面上裝着敷衍受教罷了。
但偏偏,對方“過去的日子再回不來,”這一句話,卻是忽的戳在了她的心間。
齊茂行,是已毒在肺腑,已經活不了多久的。
她對太子妃的勸解聽而不聞簡單,但是正像對方說的,若是一直糾結于從前的和離與惱怒,往後等到這明面夫君毒發身亡,她會不會後悔此刻的“沒有想開?”
“在說什麽後悔?”
蘇磬音還未來得及回話,簾外便又傳來一道溫和醇厚的男聲,擡頭看去,是太子與齊茂行,也一道走了進來。
蘇磬音回過神,低頭起身,往後退了兩步,跟在殿下身後進來的齊茂行,察覺到了她的不對,面帶詢問的看了她一眼,澄澈的黑亮眸子裏透着擔憂。
而迎着這樣的目光,蘇磬音一時間,卻越發陷入了深思與遲疑。
“妾身在與弟妹閑話,只說大好歲月,有花堪折直須折,免得日後後悔。”太子妃也是站起來迎着,舉止賢德。
太子殿下聞言,扭頭看向一旁的蘇磬音:“孤方才聽茂行說了,你有志立學?”
不妨齊茂行竟是對太子提起了這事,蘇磬音很是吃了一驚。
太子殿下擺擺手,不待她解釋,便又繼續溫和道:“養教孤苦,是扶貧濟弱的好事,蘇太傅之後,果然是家學淵源。”
“你既有此心,便不要荒廢了,只管去辦,若能辦成,孤親為你賜匾。”
聽着這話,即便是蘇磬音随遇而安的脾性,一時間也忍不住激動的微微打顫。
她想要不辜負自己的學識本事,想要成為祖父那樣,教書育人,可以惠及影響旁人一世的人,其中最大的阻礙,不是錢物,而是她身為女子、一無身份,二無資歷,傳揚出去,定然要面對不少世俗的議論與阻礙,
她甚至都已經做好了打算,雖說實質是開學堂收學生,但實際卻并不頂着學堂的名頭,對外只說是類似慈幼院一般,做好事收養無父無母的孤兒,她只在暗地裏偷偷教着,直到當真能教出些名堂,出幾個有出息的,再一點點收京城周遭貧寒人家的學生來,又名聲傳出去了,旁人也才會相信,甘願将自家孩子送到她這來。
但這是要耗費不少精力與光陰的事,前幾年甚至十幾年,她教書,都是上不得臺面,要遮遮掩掩的。
萬一不小心,傳出去了什麽風聲,說不得還會招來旁人的議論非議,只說她一個還不算什麽,再牽扯到蘇家的教養名聲上,才更是為難。
但此刻,有了太子殿下在後背書,就大不一樣了。
一句扶貧濟弱、教養孤苦,一句家學淵源,她收養孤兒,開辦學堂的事便算是已成了一多半。
誰若敢議論,那便是質疑東宮太子,甚至往後天下帝王的金口玉言!
蘇磬音深深吸口氣,立即起身跪地,認真謝過了太子的恩典,起身之後,再看向一旁齊茂行的神色,也忍不住帶了深深的動容。
太子殿下能給她這樣的體面,祖父留下的餘蔭雖說也有些幹系,但只怕更多的,還是看在了齊茂行的親信得用,與之前的護駕之功上。
這麽短的時間內,他連自個在侯府裏委屈恐怕都沒顧得上說,卻還一心記挂着她随口一提的志向,為她鋪下這樣的坦途!
太子妃的确說的沒錯。
齊茂行這人,若是當真在意什麽人,的确是方方面面,都會放在心上,盡力為你考慮周全——
只周全的叫人覺着受之有愧。
“怎的瘦的這般厲害!”在蘇磬音與太子殿下謝恩時,一旁太子妃娘娘見着出去了兩個月的齊茂行,也是十分吃了一驚,立即叫過來,很是關心:“臉色也憔悴了不少,可是莊子上住的不好,吃的不舒心?”
聽着這話,蘇磬音的心下一動,瞧着太子妃面上的關懷十分真心,她想了想,略等一會兒,尋到了一個插話的時機,便也自然道:“也是昨日才回來,又在家裏遇上了些事,只叫夫君連夜離家,一夜都沒睡好,這才顯得憔悴了些。”
齊茂行既是為了她的事,都沒顧得上訴說自個的委屈,那投桃報李,就叫她來為齊茂行抱委屈。
當然,蘇磬音也也沒有提起侯府長輩一個不字,只是說送來的丫鬟膽大包天,身上帶了不幹淨的東西,意圖算計主子。
但太子與太子妃是何等樣的人?只這麽寥寥幾句,便也立即聽出了其中大半緣故。
“竟有這等事。”
即便是正經外家,聽了這事,太子殿下也忍不住的皺了眉頭:“老夫人年紀大了,只怕是有些糊塗。”
齊茂行微微垂眸,神情似是露出幾分落寞。
太子妃瞧着便已看不下去了一般,溫柔似水的神态裏都露出幾分怒意:“殿下,不若叫妾身一道過去一遭?”
“不敢麻煩娘娘。”齊茂行聞言卻是徑直搖了頭,謝恩之後,便只是誠摯開口:“屬下只一心盡忠罷了,不論家裏如何,有您與殿下,也不愁日後沒了下場。”
太子聽了這話,垂眸又問了齊茂行幾句,便好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便吩咐道:“叫大詹事來。”
東宮大詹事,總領太子宮中內事之責,也是正經領着官階俸祿的,叫他出面,還要比貼身內監之流更莊重些。
等着人來了之後,太子便又開口道:“你陪着茂行去一趟侯府,給侯府老太太送了賀禮,之後就親自将人帶出來,就說是孤還有事與茂行吩咐,耽擱不得。”
這便已是擺明了,要在侯府裏為他撐腰了。
蘇磬音略微松了一口氣,站起身,又真心實意的又謝了一次,之後稍留一陣,齊茂行便只說着今日事忙,不敢再多打擾。
太子殿下最後只吩咐了一句“萬事小心,”便也擺了擺手,齊茂行恭敬應是,與蘇磬音一道告了退。
出宮的路上,齊茂行便滿面帶笑的又看向了一旁的蘇磬音,聲音裏都帶着歡喜:“多謝你,為我在娘娘面前說起府裏的事。”
蘇磬音便低了低眸:“該是我謝你……”
但是這一次,沒等她謝完,齊茂行便已經打斷了她,只提起了另一樁事:“正巧回京,之前我說好給你的鋪子,下頭也盤的差不多了,等賀壽的事完了,可以去看看。”
蘇磬音聞言一頓,這是之前說好的和離要給的經濟賠償。
放在之前,她只拿的理直氣壯,但現在,她卻多少覺着,再接受這些,就有些不合适了。
只單單齊茂行為了她自個的志向,買下張家莊子宅院,又求來太子的背書恩典,便已經遠遠超過當初說好的賠償。
只是還沒等她推辭,齊茂行便又對她道:
“難得過節,你可想順道出去逛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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