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二天清早,趁着天蒙蒙亮遲小撈就出了門,出門前經過尹少陽躺的那個房間時,靠在門邊枯站了半個小時。
當初和尹春曉因為誤會分開時,他很難受,那股難受勁不是因為愛而不得的悵然,他對尹春曉從來只是肖想,不會抱任何期望,他的難受單純就是被親人看輕的憤怒和灰心。
然而在這個黎明時分,他帶着某種遁逃的目的即将遠離一門之隔的這個人,這扇單薄的門板就如同一道傳送門,裏裏外外隔開了兩個世界。
死別由天,生離由命。
尹少陽只手遮天,在他自以為是的恩蔭下,遲小撈永遠沒法擡頭挺胸重新做人,他想走自己的路,那麽就由他來捅破這片天!
冥冥之中,該來則來,無處可逃該走則走,無法挽留……尹少陽,再見!
他坐上最早的長途汽車,無所事事的時候,就打開手機看幾個孩子的照片,有一張是小滿張大嘴巴傻笑的樣子,笑得扁桃體都恨不得亮出來了,他記得當時是謝徽被許安寧呼了一下,然後誇張的哇哇大叫,正在吃奶的小滿連忙吐掉了奶嘴,巴巴的瞅着謝徽笑。
他舍不得許家的所有人,特別舍不得小滿和許安年,尋思着等在別的地方安定後,再跟許安寧支會一聲。
下午一點鐘車子到了北京,在汽車站買了一張到武漢的票,時間是下午四點,他馬不停蹄的轉車去了碧海,小區門口的保安看見他,伸出腦袋打招呼:“喲,好長時間沒見着了,您這是上哪旅游去了嗎?”
遲小撈點頭敷衍着:“是啊,您忙!”
腳下的步子邁的越發的急,到了尹少陽的房子,快速用鑰匙開了門,開門風撲面而來,除了帶着點夏天的悶熱氣息,味道并沒有想象中的難聞。
房子裏很幹淨,他走時是怎麽樣,現在還是怎麽樣,就好像主人只是出去上班了,沒有一絲長久沒住人的空寂感。
海面寶寶和胖大星還躺在沙發上,茶幾上還有兩只小陶娃,均可憐兮兮的瞅着他。
他走進卧室,從衣帽間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卡包,裏面有他的銀-行-卡和醫保卡之類的,下面一個布包裏是他的戶口本和畢業證書之類的證件,他将東西全部兜了,從衣帽間找了兩件以前的T恤和牛仔褲裝好,然後把自己錢包裏的幾張附屬卡放在了床頭櫃上。
環顧這個生活了一年的地方,他放松的籲了口氣,還是那句話——不是他的他不要!
放下總比扛着不放來得輕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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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小區大門時,他垂着頭快步走過崗亭,壓根不給那話多的保安張嘴的機會,招了輛出租車,直接回了汽車站,時間是三點差十分。
候車大廳裏冷氣很足,剛像是地-下-黨一樣反追蹤鬧出來的一身汗,這會從背脊開始透心涼。
不由得有點發笑,真以為別人都閑的長毛,誰有那工夫見天的盯着他!
他抱着一袋零食吃吃喝喝到四點,無驚無險的上了車,車子啓動的那一刻,他扒着玻璃窗最後用力的看這個城市,整個人像是上了發條的奧特曼,渾身都是即将踏上新生活的幹勁。
他準備去武漢先玩兩天,前些天看到一個帖子——夏季到武漢來看海。
帖子裏的圖片和段子手的配文特搞笑,梅雨季節中的城市俨然一片熱鬧的海,他佩服照片中那些遇到困難苦中作樂的人,他們樂觀,積極,把一切遭遇都當游戲面對,那個城市的夏天挺熱的,他特想體驗那種不管冷熱都達到極致的感覺,人只有不斷适應生存環境,才不會被環境淘汰。
車子上了高速,當車窗外劃過的樓房變成農田時,遲小撈酣着了,他沒出過遠門,本來興致挺高,無奈何昨天晚上沒睡好,眼睛一合就到了第二天淩晨,是乘務員把他叫醒的。
懵懵懂懂的下了車,一陣熱浪撲面,他才恍然意識到,這裏是另外一個城市,離他的家鄉1200多公裏……
沒出過遠門的小屁孩頓時心塞塞的,不過轉念一想,漫漫人生路,總要跨幾步,反正票價也才400多……尼瑪,400多啊,早知道沒人跟蹤就坐火車啦!
淩晨4點鐘天還沒亮,溫度就高的吓人,他背着大行囊,根據旅游APP的線路乘地鐵過長江,找到了預定好的經濟型旅館,放好行李洗好澡以後,已經是六點鐘。
在車上睡了一覺,他現在的狀态好的不得了,接下來就是花三天的時間來擁抱這個新城市,他荷包裏可揣着兩萬多塊呢!咱不差錢!
他早就想通了,攢錢幹嘛?用今天的時間來攢明天的錢,用明天的身體花今天的錢?今天兩萬還是兩萬,搞不好到了明天兩萬就只能買把白菜。
退休年齡延遲到65歲,呼吸霧霾吃轉基因長大的祖國花朵,能趕在現在燦爛一下就趕緊的——莫到無花空折枝!
他根據當地美食APP,找到了一家牛肉面館,一大早就排了一長串隊伍,這個城市的人似乎對“吃”特別的熱衷,排長隊買早點的,還真是少見。
牛肉面館裏面沒有空位,他就學着別人,端着碗站馬路牙子邊吃,別說,味道還真不賴,紅通通的辣椒油滑過舌頭,刺激了味蕾,火辣辣的,就像是這個城市夏天的溫度。
接下來的一天,他參觀了幾個不花錢的特色景點,其他的地方太遠,一天逛不下來。
日暮時分,徒步走過長江大橋,在大橋中間俯覽江心,枯黃的江水卷着泥沙翻滾而過,輪船沉渾的汽笛聲撕破城市上方一片寧靜天空,那種身處陌生環境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他開始想念許媽媽和孩子們,想念小滿用他的手指頭當磨牙棒,啃的口水橫流,想念許安年騎自行車載着他埋怨他重……
他身披落日的餘晖,緩緩踱步走過萬裏長江第一橋,擡頭望向天邊的翻鬥雲,其實每個城市都一樣,永遠頂着同一個太陽。
他深吸了口氣,抛開那些不應該屬于他的傷春悲秋,下了大橋。
和漢口一江之隔的武昌整個人文氣息就截然不同,這邊學府衆多,街上三兩一群的多數是學生,因為有一條很有名的小吃街,他就是沖着這個來的。
不寬的一條街道兩旁全是五花八門的現做小吃,甚至有幾家還排着長隊,街道上人頭攢動接踵摩肩,一個角落裏做行為藝術的幾個人被人圍圈了起來,遲小撈也擠進去合了張影。
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子把拍照的手機還給他,問:“你是北京來旅游的?”
遲小撈擦擦滿頭的汗,笑道:“對啊!”
“一個人?”
“對。”
小夥子拍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說:“看緊錢包!”
遲小撈身體一僵,小夥子小聲說:“看緊了就沒事,這人多,注意點就行。”
遲小撈笑着道了謝,小夥子和一群人走了幾步,回頭招手:“玩的開心!”
遲小撈揮揮手:“開心!”
這年頭還是熱心人多啊,有了小夥子的提醒,遲小撈接下來就留了個心眼,把背囊反背在胸前,手機和錢包都護在懷裏。
在路上邊走邊吃,把他看得上眼的美食嘗了個遍,看看時間也快八點了。
他在碼頭坐輪渡過江,在船艙外吹江風,點點江水打在臉上,仰頭迎上江風,全身的汗水瞬間蒸發了去。
“你守在那把人看緊了,我馬上到!”尹春曉挂掉電話,對出租車司機說:“到江漢關的江灘一期!”
幸虧他一直在查尹少陽的行蹤,在碧海那邊留了個眼線,要不然遲小撈背着行囊跑路後,他只能做個望夫崖了。
尹春曉一下車就出了一頭的汗,這城市不比北京,天黑了溫度照樣高,簡直是個架爐子上的蒸籠,遲小撈怎麽就不選個涼快城市!
和他請的人接上頭,那家夥正舒舒服服的坐在長椅上吹江風,見他來了,呵呵一笑,揚起下巴撸撸嘴,“喏!那邊!”
尹春曉順着指向一看,然後抹了把汗,淡定的坐了下來,聽這哥們跟他交代這一天的行程。
遲小撈摻在一堆跳廣場舞的大媽裏面,正扭得不亦樂乎,原來廣場舞也挺好玩的,旁邊一胖大媽有點瞧不起他的舞姿,糾正了幾次:“帥鍋!腰要扭高些,屁股要動起來……不是這樣滴伢咧,哎呦!你這跳滴莫事舞撒,一喋嘎都不好看!”
廣場音響裏唱着耳熟能詳的歌:“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麽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什麽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
遲小撈虛心的跟着大媽扭,一時間揮汗如雨,一首曲子跳完,中場休息,遲小撈蹲下來打開地上的背囊找水喝。
新的音樂響起,大媽們各就各位,尹春曉突然叫道:“人呢?”話音未落便沖了出去。
遲小撈亡命的跑,尹春曉跟後面不歇氣的追,都沒工夫說什麽“你別跑”“你別追”的廢話,遲小撈只能卯足勁的跑,他不能被逮回去,尹春曉只知道要讓他跑了,自己後半輩子就是一悲劇!
遲小撈背着一個大包,跑的上氣接不上下氣——我靠!老子想過幾天消停日子怎麽就這麽難!?
尹春曉還不知道遲小撈兩條短腿這麽能跑,邁的跟無敵風火輪似的,他能保持一米的距離不被落下,完全是在沖破極限。
一前一後兩人奔跑中已經出了江灘,跑上了江灘外面的沿江大道,尹春曉開始有點力不從心,關鍵是他一晚上沒睡,直接坐高鐵過來的。
遲小撈發現距離越拉越遠,心裏暗喜,正好看到一條人行橫道,他扭頭沖了上去,只聽後面尹春曉撕心裂肺的慘叫:“遲小撈——”
緊接着一聲急剎,車輪尖叫着摩擦柏油路面,堪堪停在了遲小撈腿邊。
人還沒醒過神,車子四扇門打開,從裏面下來幾個高大男人,将遲小撈團團圍住。
“你們想幹嘛?”遲小撈謹慎的往後退。
尹春曉想過來,被擋在了外面,正要動手,其中一個男人對遲小撈說:“我們是尹先生派來的,昨天就跟着你一路過來,沒有尹先生的吩咐,我們不會現身,但是現在,你能不能聽個電話?”
“我不聽!”遲小撈的好心情煙消雲散,歇斯底裏的叫:“叫他不要再跟着我!”轉向尹春曉:“還有你!”
尹春曉心髒一縮,啞聲問道:“你就這麽讨厭我?”
遲小撈沒理會他,并不是讨厭,而是抵觸,他好不容易來到一個新城市,想好好玩一場,可這些人就是不得消停,任誰都會煩躁得想罵娘。
尹春曉受傷的看着他,滿頭滿臉的汗液顧不得擦,身上的真絲襯衫被汗浸透了,腌菜一樣貼在身上,整個人狼狽的可以。
男人不由分說撥通電話遞到遲小撈面前,“你至少應該聽一下,尹先生昨天得到你的消息正在發高燒,今天一早在鎮子上租了一輛車自己開上了高速,現在正往這邊趕……”男人頓了下,強調:“他在發燒!”
“他有病!”遲小撈破口大罵,一把搶過了手機,大聲吼道:“你是真有病嗎?有病趕緊去吃藥,跑高速上撒瘋你他媽不怕死別害了人家!”
罵完了,他喘着氣,還有一肚子邪火沒地兒撒,聽筒那邊傳來尹少陽低沉的聲音:“你別着急,我請了代駕……”
“你請代駕幹我屁事!就這麽着吧!”他挂掉電話,把手機塞男人手裏,“電話說完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幾人面面相觑,這時那手機又響了,男人接通後講了兩句話,又遞給遲小撈,“找你的。”
遲小撈接過電話,剛放耳朵上,就聽到小滿咿咿呀呀的奶聲,他喉頭一緊,就聽許媽媽連聲問:“小撈嗎?是小撈嗎?”
遲小撈忍着鼻腔的酸澀,啞聲說:“是我,許媽媽。”
許媽媽籲了口氣,溫聲埋怨道:“你這孩子……你這悶聲不響的一走,可把我們急壞了,特別是小滿……喔喔……電話裏面是小撈哥哥,來來來,跟哥哥講話……”
聽筒裏傳來小滿噗口水的聲音,遲小撈抻不住一笑,許媽媽說:“回來吧,走哪去都沒有家裏好,我把你當自個兒子看待,你卻沒把我們當親人,要真惦記着我們這一大家子人,就趕緊回來,有什麽難事兒,咱們一起想辦法……”
遲小撈哽咽的應了聲:“好!”
先去旅館退了房,然後把行李放上車,尹春曉一直沉默又小心翼翼的跟着他,遲小撈就把他當空氣。
他上車,尹春曉也跟着擠了上來,車子駛到了一間酒店,才下車,尹少陽就從酒店大門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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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