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尹少陽強顏歡笑的缺樣讓遲小撈看了難受,趕忙蹲下來幫他快速洗好了剩下的襪子,絞幹了往盆子裏一兜,“走吧,回去睡覺!”
尹少陽:“哎!”
此睡覺非彼睡覺,尹大少笑盈盈,心塞塞。
回到營區,兩人晾好了襪子,尹少陽的一張衰臉不用燈照都瞧得一清二楚,某個帳篷探出的腦袋悄然縮了回去,在黑暗中陰測測的咧嘴一笑——揪了老久的心終于放下,總算能安心困覺了。
……不行,他倆睡一個帳篷,這可怎麽好?
尹少陽先鑽進帳篷,貼着邊邊躺下,兩手環着胸,攤屍似的直挺挺的抻着。
洗漱完的遲小撈随後進來,借着外面營燈的暗淡光線,一眼瞥到帳篷裏這條地樁似的板狀物體,他先是愣了下,然後別開了臉,估計忍笑忍的挺痛苦。
明明不是正人君子,偏要把自己往那上面包裝,出來的成品效果可想而知——就這挫樣!
遲小撈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不消醞釀就進入了夢鄉。
尹少陽低數他的呼吸,待到呼吸平穩悠長,試探性的動了下,背着身的遲小撈完全沒反應,尹少陽長了膽,小心翼翼的坐起來,伸長腦袋探了過去,中途想不過,掀開薄毯給他搭在身上。
過程中聽到他喉管裏咕哝了一聲,尹少陽被電打了般的躺回了原地,快速擺好剛才的姿勢,一動不敢動。
憋着肚皮收氣停了半晌,看他又沒了反應,緩緩吐出一口氣,賊心不死的坐了起來,悄聲探過去。
營燈的光線被帳篷紗窗過濾了一道,灑進裏面已經很微弱,他的臉半掩在暗處,沉睡的姿态寧靜安谧,但看他酣睡的樣子,尹少陽深刻的體會到了光陰似箭,美好的時間就像是指間的沙,看似掌握手中,其實卻在悄然流逝。
他貪婪的凝視遲小撈的睡顏,臆想這只是過去的某一晚,他能随時睜開眼,肆無忌憚的用目光品味同床的這個人。
暗影重重,微弱的光現出他一抹光潔下颌,半張玉色的臉頰,鼻尖珠光一點,唇線若隐若現。
可能是薄毯蓋嚴了,遲小撈翻了個身平躺,拿出了一只手搭在了額頭上,臉頰微酡,鼻尖布着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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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睡夢中無意識抿抿嘴唇,在尹少陽眼裏就像是一個吮吸的動作,他目疵欲裂喉頭發緊,本能的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咕嚕”一聲好響。
帳篷為了防蚊蟲,只有一個紗窗排氣,尹少陽個二百五幫他蓋的太嚴實,遲小撈這會全身發燥,迷迷糊糊的掀開眼皮子,雙眼沒有對焦,用鼻腔哼了聲:“熱。”随即兩腳不耐煩的一蹬。
尹少陽倒不緊張了,把薄毯輕輕揭開了些,只搭住了小腹,遲小撈滿意的拱了拱,迅速進入下一輪美夢。
尹少陽輕輕嘆了口氣,小屁孩就是這樣,睡糊塗了六親不認。
他輕輕躺了下來,側身面對着遲小撈,數他的呼吸,可能因為天氣熱了,好不容易消退的痘痘似乎又有了往外冒的趨勢,小麻子那會在意自己的臉,一半原因是為了比賽,還有一半是因為悅己者容吧,現在可好,騎車上下班連個草帽都不帶,就沒在他房間看到過一瓶護膚品。
曠野萬籁俱靜,唯有深深淺淺的呼吸預示着不知是誰的心遲遲不願放下,又不知是誰看似放下了,亦有可能只是自己以為,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人生就是如此。
第二天一早,謝徽最先起來,把自熱食品給準備好了,就站在外面滄海一聲吼,緊接着沉靜的帳篷各自發出聲響,裏面的人形大蟲先後鑽了出來。
“先洗漱吃早餐,然後我們制定今天的活動。”邊說着邊拍掉了貝兒一只偷食的胖爪子。
各人精神頭都挺好的,除了姓尹的兩兄弟,愣像是夜戰了八百回合,滿臉困頓,萎靡不堪。
“去釣魚吧!”和尹春曉睡了一晚上,小軍認為多少有點戰友情誼,提議了一個頗為放松的休閑娛樂項目。
“釣魚挺悶的,你們小孩子坐得住?”謝徽問。
小軍攤攤手,“那也沒辦法啊,曉曉哥一晚上沒睡。”
尹春曉:“……”
許安寧立即睇了過來,好笑的問:“他折床?”
尹春曉連忙點頭。
小軍小大人似的撇撇嘴說:“可能是吧,長籲短嘆一晚上,翻完烙餅貼紗窗,可能是太興奮了吧。”
“他不是興奮,是不安!”許安寧犀利的切中紅心,視線掃到兩眼發直的尹少陽臉上,心說這個才是興奮的那一只。
尹春曉啐道:“裹什麽亂,他一小孩子睡得屁是屁鼾是鼾,哪有閑工夫管我是翻烙餅還是貼牆根?”
“曉曉哥,我沒說貼牆跟,是貼紗窗!”
尹春曉語塞,憤憤然別開了臉望天——破早晨!這絕對不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尹春曉就像是一個預言帝,早餐還沒吃完,謝徽的手機就響了,衆人見他沒聽幾句臉上一變,慌忙勸道:“媽,您別急,我們這就回!”
“出什麽事了?”許安寧忙問。
謝徽邊收拾東西邊說:“你先別急,咱媽讓我們路上小心開車,她現在只是接了個電話,鄉鎮府打來的,說是鄉裏要下來人,晌午才到,我們現在走,趕得及。”
遲小撈已經在招呼孩子們各自收拾,尹少陽謝徽和尹春曉快速收了帳篷,不到一刻鐘,連人帶東西全裝了車,結束短暫匆忙的野營,踏上了返程的路。
看得出孩子們很失望,但是誰也沒抱怨一句,後座的尹少陽手裏抱着最小的叮叮,小孩手裏抱着一罐飲料也不喝,怏怏的看着窗外,就像是多看一眼賺一眼,尹少陽瞅着孩子這樣,心裏一陣陣泛堵。
他想起六年級時一次親子夏令營,那會剛轉學到城裏,鄉下的學校沒那麽多尖板眼,什麽“親子夏令營”。
他不會對任何人說,他心裏其實是隐隐期待的,只是性格生就了,總想着自己不說等作為父親的那個人去發現。
他把學校的告家長書放客廳的茶幾上,第二天在出發的大巴候車點,果然沒等到他的父親。
一輛輛大巴載着同學和家長先後開走,他一個人坐在空蕩無人的站臺,現在回憶起來,已經記不起當時的心情,只記得後來聽到車子停靠的聲音,他擡頭,看見父親從私家車上要緊不慢的下來,當時他氣沖沖的迎上去吼了一句什麽,然後掉頭就走。
來不及看父親當時的表情,唯一記得的是,從來一身西裝的老爸,破天荒的換了身運動服,還有一雙嶄新的運動鞋。
他一直想,如果是尹春曉的親子夏令營,父親一定不會遲到。
然而這一車孩子們,從昨天到今天的各種表情,無一不告訴他,能有一位親人願意參加你的夏令營,你已經很幸福了,遲到了又怎麽樣?總比提前退出你的生命要好。
郁悶的叮叮安安靜靜的睡着了,安穩的小臉把貼在尹少陽胸前,這樣的孩子會把任何一個對他善意的人都給予信賴,尹少陽心底某個最柔軟的地方隐隐發着燙。
透過後車廂的窗口,看到遲小撈和許安寧正靠在一塊說話,許安寧沒心沒肺的說笑着,然而兩只絞在一起的手卻始終沒有分開過。
車子駛進村子裏大概是十一點鐘,正是各家女人準備午飯的時間點,許家院子裏卻圍了好幾個女人,看到車子開回來,被圍在中間的許媽媽三兩步跑了出來,神色焦急,滿臉的熱汗。
許安寧從車子後面的貨箱跳了下來,一把抓住了許媽媽的手:“媽,這是怎麽了?”
許媽媽看了一眼後面跟上來的謝徽,“民政所張所長說市民政局的領導要來,他剛在電話裏給了口風,事情可能不妙。”
從車子裏下來的幾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連一回家就進屋的許安年都察覺到家裏可能有大事發生,他必須得待在這和大家夥一塊幫媽媽助威。
他們這才剛回,就有人聲遠遠的喊:“許家嫂子,那些人來了,有三輛車,已經進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了汽車行駛的聲音,許媽媽搓搓手,準備出院子,想不過又摘掉圍腰随手一塞,六神無主的走出了院子。
其餘幾個大媽大嬸們也跟了出去,隔壁家的嬸子抱着小滿,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許安寧将小滿接到手裏,小家夥不知道愁滋味,看到換了個人抱,咧開光牙板兒咯咯直笑。
不一會三輛車駛到了許家院子門口,前後車門紛紛打開,上十個人圍着一個領導模樣的人下了車,那人首先是背着手有模有樣的視察四周環境,等看夠了,一行人才前前後後徑直往許家院子裏走。
許媽媽跟了上去,最後面的張所長叫住了她,“你先別去,最前面的是市民政局的李局長,等會他問什麽你答什麽,別說錯話。”
張所長囑咐完就連邁小步子跟上了前面的隊伍,湊到李局跟前,笑說:“鎮子裏原先的福利院潮氣大,一到夏天牆頭就脫皮,修也修不好,正巧當時許勇為了救落水的孩子去世,後來被評為了英勇模範,鄉鎮府的就給許家嫂子安排進了福利院,後來就幹脆搬到了他們家。”
李局意味不明的瞅了他一眼,張所長摸不準是個什麽意思,連忙笑道:“您看看,他們家為了幾個孩子的成長環境,還蓋了樓房,兩個孩子一間房,還有專門學習的房間,對吧,許家嫂子!”
老實敦厚的許媽媽忙接話:“對對!”
李局這才轉過身打量許媽媽,然後視線落到抱着小滿的許安寧身上,再緩緩掃過後面的人。
“你們家人口多少?”
許媽媽愣了下,戰戰兢兢的回答:“三口人。”
“你詳細說說!”
“大兒子今年二十四歲,叫許安寧,這個就是,小兒子許安年再過三個月滿二十一歲,還有我,今年四十七。”
李局沒吭聲,站在他旁邊的一個看似科員秘書的中年女人合上手裏的資料,代表局長提問:“根據我處的核查資料顯示,你們家三口人,本無正當收入來源,全靠你每個月福利院的工資生活,鄉鎮府沒有撥款下來改善住房,你們哪裏來的錢蓋樓房?”
許媽媽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額頭上的冷汗争先恐後的往外冒,這女人身個又高,仰着頭居高臨下一副審問的口吻,許媽媽就算是心有丘壑這會也倒不出來。
謝徽撥開人圍站出來,朗聲反問:“房子是我出錢出力請泥瓦匠蓋的,這和你們民政局有幹系?”
女人皺眉看了他一眼,“當然有關系,有地方檢舉,許家的收入部分來路不正,如果是普通人我們不會管,但是她任職福利院,性質就不一樣了。”
“放屁!”謝徽跑跳如雷,撸起袖管要抽人,被尹少陽和許安寧攔住,李局喝道:“這還得了,有沒有王法了!”
謝徽可不拽他,勾在尹少陽胳膊裏叫道:“你告訴我什麽叫來路不正!我正大光明承包魚塘,養的魚是吃死了你家誰誰誰?什麽叫做來路不正,給我說清楚!”
女人冷笑一聲,渾身盡顯機關辦事處人員特有的xx範兒,“告訴你還不止,人家還檢舉了,說這裏有人搞不正當關系,是對咱們祖國下一代的荼毒,咱們局長重視這事,所以才來視察,不過依我看來,這視察也不必進行下去了,是還是非,大家夥已經有目共睹了!”
謝徽氣的眼睛發藍,無奈口齒愚鈍說不過人家,只能原地跳腳。
李局似模似樣的斥責女人:“注意言行!”
女人不以為然的挑挑紋繡過的柳葉兒眉,挑釁的盯着謝徽。
李局清清嗓子,說:“這件事還需要調查,但是這期間我們必須把孩子們接走——”
許媽媽失聲打斷他的話:“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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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