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遲小撈表情淡淡的将一排雞翅翻了個面,自動屏蔽他不想聽的廢話,用刷子在雞翅上招呼了兩下,裝盤。

“雞翅熟了,快過來吃!”

孩子們一窩蜂的撲了過來,一人領了一串雞翅大快朵頤。

遲小撈說:“吃完的骨頭記得裝在帳篷旁邊的垃圾袋裏。”

小孩兒們異口同聲的說:“知道,要愛護環境,老師天天教!”

尹少陽一聽樂了:“小崽子們還挺機靈的,比市區的孩子強多了。”

“就是!”謝徽滿口的雞肉,含糊不清的說:“我們大院裏幾個小嘎雜子見天的四處晃蕩,被我逮住幾回給好好教訓了一頓,你們知道那些小崽子爹媽怎麽着?拎着大禮上門感謝啊,‘徽子你打的好啊,小閻王在家沒人管的了啊,這長大了可怎麽得了啊,我們對不起黨和人民啊……’”

遲小撈笑道:“那些孩子可不就是你的縮影。”

謝徽挺挺胸脯:“你可別再提以前的黑歷史,我老早已經被媳婦兒改造了。”

小兩口含情脈脈的對視一眼,不是礙着孩子們在這,早丢了雞翅啃嘴皮子去了。

許安年吃東西時垂着腦袋,細嚼慢咽,濤子坐在他旁邊,聽謝徽擠眉弄眼的說話樂的跟什麽似的,一笑嘴皮子就愈發合不攏,口水咻咻咻往外噴,照說許安年讓一讓就能避開,可少年坐在那巍然不動,兩手端着雞翅苦大仇深的盯着看。

這時衆人都注意到了這邊,尹春曉和尹少陽有些不明所以,遲小撈他們幾個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許安年打小都不讓人接近,遑論是吃別人的口水,在家吃飯時座位都是有講究的,一般都是把他和濤子分得遠遠的。

他要是發脾氣摔了雞翅,讓濤子怎麽想啊?

遲小撈挪動了一下,準備把釺子下面一個自己沒下嘴的讓給許安年,卻見他和上次吃棒棒糖時一個表情,對着雞翅一口咬了下去。

遲小撈挪出一半的屁股定在了那,凝視許安年的眼睛裏閃爍着不知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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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安寧定定看着埋頭啃雞翅的弟弟,一時間心緒翻湧不止,最後默默別過頭,對着無人的地方眨巴眼睛。

誰也說不清許安年降臨這個世界時一同帶來是困頓他的牢籠,還是一個防空洞,說不清他接受小世界以外的大世界是好還是壞。

他的世界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沒有灰色地帶,他收獲了黑白以外的缤紛色彩,是否同時也失去了純淨的真空地帶?

尹少陽好像覺出了什麽,趁着濤子跑遠了,問遲小撈:“那孩子怎麽不做矯形手術?”

“通過‘微笑列車’去醫院做過首次矯治,現在比以前好多了,等兩年後再做第二次修複。”

尹少陽皺皺眉。問:“美籍華人創立的慈善組織,難道真的全免費?”

“是啊。”遲小撈随口道:“要是他爸媽知道手術免費,應該就不會抛棄他了吧。”

尹少陽垂下了頭,若有所思。

吃完了燒烤,孩子們相互合作自覺的幫忙收撿垃圾,幾個大垃圾袋全部綁好了袋口,然後遠遠的碼在一塊,燒烤用具裝到了車上,騰出了一塊空地,接下來就是游戲時間。

謝徽一會的工夫已經吹好了一堆氣球,拍了拍手,大聲說游戲規則:“這個游戲叫做‘烏龜搬蛋’,所有人一大一小分成四組龜,背靠背夾蛋運,哪一組最快運完五個蛋哪組獲勝,最後一名負責給大家夥洗襪子和內褲。”

“我靠!”許安寧恨不得把這貨踹地上拍成肉餅——這邪性的游戲名。

遲小撈首先反應過來,“六個大人四個小孩,怎麽分?”

尹少陽和尹春曉各自心懷鬼胎的打着如意小算盤。

謝徽看了看他,丢了一個白眼仁:“挑出一個最高一個最矮的湊一組不就得啦,這麽簡單的問題還消問,腦仁滲水了吧!”

尹春曉目測了下他和敗家子的身高,這下有點沒信心了,疾聲叫道:“他不是受傷了嗎,我和遲小撈一對!”

所有人齊刷刷看向他,許安寧眨眨眼睛調侃:“喲,咱們還沒開始量身高呢,你怎麽就知道最矮的是遲小撈,也有可能是我喲!”

尹春曉一口氣嗆進肺裏,噎得老半天說不出話,媽的,撿不到便宜也不能讓他得逞,于是指着忘了把自己身高算進去的謝徽,得意洋洋的瞅着尹少陽:“別高興的太早,最高的是他!”

謝徽咳咳了兩聲,“剛說岔了,是歲數最高的和身高最矮的一組。”

“我-操-你——”

突然冒出來的許安年順手塞了個不知道什麽東西進他的嘴裏,揉揉耳朵飄開了:“太吵!”

尹春曉瞪大眼睛堅持用眼神罵完最後的話:你們蛇鼠一窩不得好屎!

随即扭頭就跑,蹲一邊吐去了。

最後分組安排是許安寧和最小的叮叮一組,謝徽和最胖的貝兒一組,許安年和濤子一組,尹春曉和十歲的男孩小軍一組,遲小撈和尹少陽一組。

遲小撈和尹少陽背靠背,後面夾着一只氣球,哦,應該是夾着一只蛋。謝徽一聲令下,五組同時開拔。

遲小撈和尹少陽最近處于一種不溫不火的狀态,大概就是那種“借過,擋了光,靠邊站,偷偷看”的狀态,好不容易被能分在一組,這會讓尹少陽出賣膝蓋給謝徽下跪,他都樂意。

橫着走腳步不能統一,毫無默契可言的兩個人的身體前後不一就夾不住蛋,尹少陽不住往後貼,遲小撈就不住往前讓,兩人鬥雞似的較了會勁,遲小撈忍無可忍:“把屁股收回去!”

尹少陽委屈的嘀咕:“這不是怕蛋掉了麽。”

“豬一樣的隊友!”遲小撈呲牙裂齒,屁股後面被某人的磨盤有意無意的蹭蹭,尼瑪要你夾蛋就好好夾蛋,用磨盤瞎蹭蹭個屁啊!

這不,又來了!

遲小撈氣急了,借故占便宜的歪風決不能滋長,猛力往後一拱,“啪”一聲——蛋爆了。

……尹春曉螃蟹似的和小軍載着蛋,幽怨的越過了他倆。

各組歡天喜地的完成了任務,謝徽清點終點的‘蛋’,數到第五組,他“咦”了一聲,問:“尹少陽,你倆的蛋呢?”

蹲地上喘氣的尹大少就兩字:“碎了。”

遲小撈杵旁邊不住翻白眼。

許安寧高聲報:“我們有四個蛋。”

謝徽說:“我們有五個蛋。”

許安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可自拔,濤子小朋友撇出三根指頭,笑眯眯說:“我們有三個蛋。”

尹春曉鼻翼翕動——哪個缺心眼想出來的這傻逼游戲?我能大聲說我有兩個蛋麽?

這些人的節操呢!?

愉快的一天結束了,謝徽建議五個帳篷就按照剛才的五組烏龜來分,期間許安寧的嘲諷尹春曉的抗議謝徽的滿口胡謅就不一一累述了,反正結果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秀才掰不過兵痞子。

尹春曉第一次意識到腦袋裏裝再多的華麗辭藻,也不如一個弱智的胡攪蠻纏。

深夜裏,尹少陽端着滿是臭烘烘布料的盆子,默默的跟在遲小撈後面。

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河床裏全是鵝卵石,水流挺清澈的,遲小撈拎着一盞營燈,伸長腦袋看了看,“到了。”

尹少陽在後面叮囑:“小心點,河邊的石頭很滑。”

“我知道。”

遲小撈找了一棵樹挂好營燈,轉身接過盆子放岸邊,他穿的一雙防滑人字拖,冰涼的溪水浸到了腳趾,他本能的打了個激靈。

尹少陽連忙脫自己腳上的運動鞋,遲小撈攔住他:“不用,就剛剛有點涼,現在好了。”

“那怎麽行,你腿才剛好,宜捂不宜凍,快穿上我的。”不由分說脫下自己的鞋子,蹲下身就要拽他的腳。

遲小撈急了,疾聲叫道:“娘們吧唧的,都說了不需要,你聽不懂人話是怎麽的?”

尹少陽停下動作,倏然擡起頭,背着光的臉上灑滿星星點點的月光,照着一雙眼睛如同碎鑽般閃着深深淺淺的光,遲小撈倉惶避開這個目光,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石頭上,“那你洗吧,我等着你。”

尹少陽垂下眼睛,他剛才的目光太露骨,不會驚着小麻子吧?

都怪他自己藏不住事,喜悅溢于言表,只是他做夢都希望遲小撈能像原先那樣,不快活時張嘴就罵,以前只是生活中的調味劑,現在卻像是大荒年的鹽巴一般珍貴。

他心裏雀躍,叫他□□都不在話下,何況是洗幾雙臭襪子,倒好了洗衣液的盆子裏舀上一些清水,兩只手麻溜的揉揉搓搓,明知道只帶來一盞燈,故意說:“要不你先回去睡吧,我洗完回去會負責晾好的,放心。”

遲小撈搖搖頭,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的說:“在孩子面前要講誠信,說好了我和你一塊來洗,我現在回去算個什麽事。”

尹少陽點頭應和:“你說的對,做生意也一樣,要講誠信!”想不過又加了一句:“其實做人也一樣,嘴巴要實誠,不能把不住邊只管放嘴炮。”

遲小撈看着他,勉強笑了笑,可尹少陽覺着他整張臉都在笑,唯獨眼神沒笑。

尹少陽想起了什麽,立時間表情僵硬得像是被抽了一耳巴子,怏怏的埋頭搓襪子。

……不能幹涉我的私事,咱倆在一起要相互尊重團結友愛。

小麻子對他最基本的要求,他當時點頭如搗蒜,一口應了下來,事後卻抛到了爪哇。

現在還有什麽臉談‘誠信’二字?

正如他不敢剖明心意,因為他沒這個臉,在兜兜轉轉二十餘載後,終于有一個人讓他懂得人要臉樹要皮,不是所有東西是你強打惡要就能得到的。

義無反顧收回的心,你用什麽去尋回來?第一次靠哄,第二次還能哄?

那次在病房裏,謝徽和遲小撈的對話言猶在耳,現在想來,每一個字都像是他提前給自己的控訴和審判。

許安寧看似強悍,其實嘴硬心軟,謝徽表面缺心眼,其實他敢作敢當,當初許安寧離開北京沒有留絲毫餘地,謝徽卻敢跟他老子叫嚣逃出大院各個城市的找。

他倆現在能在一起,不是天注定,是人堅持。

反觀自己,給遲小撈的除了言語含槍帶棒就是态度忽冷忽熱,從沒有站在一個平面去看待兩人的關系,為什麽會這樣?不是他天性使然,而是狂妄自大自私自傲,那天說明晉欲擒故縱聲東擊西若即若離耍些小手段,其實自己也是沆瀣一氣,混賬事沒少幹。

他為遲小撈做過什麽?做過什麽?

“襪子搓破了!”遲小撈想不通這人怎麽對着一雙襪子苦大仇深的,難道是尹春曉的襪子?

尹少陽恍然回神,連忙把襪子丢盆子裏,換了一只繼續搓。

“見天在外邊打晃晃,就不管公司了?”遲小撈問。

“當然要管,現在不信息時代麽,智能化管理,再說整個尹氏又不是我一個人能管事,我都幹了,請那些高層來度假?”

遲小撈不置可否的笑笑,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遲小撈沒頭沒腦的說:“我大概就準備留在這裏了。”

尹少陽霍然擡頭,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看,似乎想從他表情裏找出點“逗你玩”的跡象,可找來找去,只找到“你沒聽錯”這層表情意思。

“這裏很好,适合我。”

尹少陽眨巴着眼睛強迫自己接受現實,反複斟酌片刻才開了口:“你要舍不得許媽媽他們一家,我可以幫他們轉市區裏去,那邊條件好,而且對孩子們今後讀小學初中都有助益。”

“只要教育得當,在哪裏上學都一樣,許安寧以前就是這裏上學,照樣考上了重點高中。”

要在過去,尹少陽指定得一跳三尺高,給這不識好歹的小屁孩一頓痛削——叫你不聽話!叫你跟爺唱反調!叫你頂嘴當歌唱!

放在現在,他抹了把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昧着良心翹大拇指:“造化看各人,你說的真好,我萬分同意你的觀點!”

遲小撈兜頭澆了把涼水:“所以你趕早回去吧!”

言下之意就是趁早滾回你丫老巢吧,垂涎哥這口小鮮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啥尿性!

尹少陽可能是間歇性耳聾犯了,哈哈了幾聲,指着頭頂被樹葉遮的密不透風的天空,說:“你瞧,今晚的月亮分外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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