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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維從見到幾人開始便沒有直視過蒹葭，這原本就有問題。

只是姜有汜等人沒有戳破，而是跟着他到了內院，坐下來之後才突然提出這個疑問，讓孫維無處可躲。

正在孫維愣怔的當頭，蒹葭低聲開口：“孫公子，他們都是信得過的人，你不用裝作不認識我。”

孫維望向蒹葭，半晌嘆息道：“我本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你還能回來。

那一日在城門口，我其實看見你了，但你好像不想認我，所以我也就随了你假裝沒看見你。今日你帶這幾位朋友上門是何意？”

蒹葭看向姜有汜，等姜有汜首肯之後才說出來意：“這位是大理寺推丞姜大人，是她帶我出來讓我立功，如今她能替我翻案。

因此我們來找你是想和你拿楊聶當時的勘驗文書，我知道這東西被鎖在府衙的卷宗室裏。

即使是你也不好拿，但我們需要這份文書，請你務必幫忙。”

孫維也不問姜有汜為何不用大理寺官員的身份直接向府衙拿卷宗，思索了一下道：“你們稍候片刻。”然後轉身向平房裏走去。

留下三個人面面相觑。

桃不換皺眉道：“這厮該不會想跑吧？”

“不會，四周都是街道，即使想跑也跑不遠，況且他完全沒有理由逃走，除非他是□□之人。”

姜有汜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小平房四周的街道巷口，分析之後說。

蒹葭插口道：“孫維不是這樣的人，姜公子，桃姑娘，請耐心等待。”

果然，孫維過了一會兒出來了。手裏多了一份沾了些灰塵的文書案卷，他吹掉上面的浮塵然後放在桌上說：“我當時就覺得楊聶的案子可疑，不但多留了一份驗屍文書。

而且多抄錄了一份案卷記錄，希望對你們翻案有用。”

桃不換眼前一亮，沒想到這些機要檔案得來如此容易，這個孫維看起來憨厚呆傻，卻沒想到實際上居然是個細心體貼之人。

怪不得蒹葭會看上他。

姜有汜拿過卷宗和驗屍文書，卻不着急打開。看着桌上的果脯零嘴問：“有件事還要冒昧問下孫公子，明明家中沒有女眷，也不知道我們今日會來，為何你能未蔔先知去買這些東西來吃？

你看起來也不像是貪食之人，而且這些果脯零嘴價格不菲，偶爾吃一次也就罷了，倘若日日都要吃，你的一點俸祿恐怕不夠。”

孫維住的院子都如此破落簡單，鄰裏複雜，不像是個可以為了玩樂大肆鋪展浪費之人。

孫維聽了稍稍低頭，似乎有些為難，躊躇着說：“此事是我的私事，和案子無關。”

桃不換從側邊看他，居然從這個大男人身上看出了一點羞怯，好像小姑娘似地扭捏。

她見多了風花雪月，從孫維的神态反應來看，心中估摸出了七八分的可能。

于是出口試探他：“孫公子該不會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而那位姑娘喜歡這些零嘴，因此特意買來讨姑娘歡心吧？”

“我——”

“衙門裏公職沒有姑娘家，附近鄰裏似乎也沒有願意接近這裏的人家，孫公子仰慕之人必定時常能夠接觸，否則也不會買這些東西送她……”

桃不換認真分析，“我知道江州城內有幾處浮華之地，難道孫公子喜歡的是那裏的姑娘？”

孫維急忙擺手道：“不是的，我沒有。”

桃不換咄咄逼人：“男人嘛，喜新厭舊很正常……”

姜有汜一直冷眼旁觀沒有打斷桃不換，她知道桃不換在用激将法。

目前看起來對孫維有效，因此任由她繼續激将下去。

蒹葭在聽見「喜新厭舊」四個字之後心狠狠揪了一下。

對于孫維，她首先敬佩他的技藝，雖然學醫出身，但孫維窮困，沒有辦法做上真正的大夫，因此只能在衙門裏做個仵作謀生。

但即使這樣，他還是心懷良善，在街上遇到車馬傷人主動出來救治傷者，甚至出錢買藥……

後來兩個人漸漸熟識之後，孫維支持她的意向，在知道蒹葭求學困難之後便主動承擔起了教導醫術的責任，這樣的支持對于一直處在反對旋渦之中的蒹葭而言實屬難得，從此蒹葭對他刮目相看。

在孫維的影響下，蒹葭逐漸從學醫轉作了學勘驗。孫維雖然不擅長表達，但他才學過人，往往推官無法斷定的事情他都能從屍首上找出端倪，協助破案。

但破了案的功勞卻經常被人瓜分，完全不會提他，因此這幾年府衙升遷之人不少，唯獨沒有他的份兒。

但孫維從不氣憤，他只會樂呵呵地接受別人給的小恩小惠，然後繼續做他的仵作。

蒹葭欣賞孫維，在了解他為人之後更是仰慕孫維。

孫維于自己，亦師亦友，更是逐漸萌動的心動。

楊聶案後，自己被審問，被下獄，被判刑。家人親屬紛紛避而遠之，她的親生父母以及兄長都視她為恥，只在剛開始審判的時候來過一趟，出口都是極為難聽的話語，深深打擊了蒹葭。

偌大的江州城內，只有孫維據理力争，他這麽不擅長交際之人為了蒹葭上下斡旋，花光了積蓄。

但最終還是未能力挽狂瀾，只能在蒹葭被送出江州之前去探望她。

孫維說：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你不會殺楊聶，楊聶他——

他頓在這裏，似乎有話還沒有說完。然後拿出準備好的行囊交給蒹葭，叮囑她一路小心，務必保全性命，他還會想辦法來救她，為她洗脫冤屈。

蒹葭便這樣和他分別，離開的時候，江州城無人來送，只有孫維追到了城外，和她揮手告別。

如此情誼，本以為會一生一世刻苦銘心，但孫維此刻顯然已經把蒹葭抛諸腦後，另尋他人。

桃不換餘光觀察蒹葭反應，果然眼眶已經紅了。但她顧不得憐香惜玉，繼續追問：“孫小哥，你喜歡的姑娘到底是誰，何不讓我們認識認識？”

孫維支吾着回答：“我這樣做會給她造成麻煩……”

桃不換和姜有汜眼神一對，确認了孫維的确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且這個人并不是蒹葭。

姜有汜翻閱孫維拿來的案卷和驗屍文書之後接過話茬：“孫公子，楊聶出事的那一日你在何處？”

如果孫維是和蒹葭約好一起私奔，那麽他當時應該已經不在城中。

孫維卻道：“那一日我剛好有案子，在安平巷，你們若不信可以查我的當值記錄以及詢問和我一起去辦案的衙役。

那件案子分外棘手，镖局的十幾口人都慘遭毒手，我驗屍驗了整整兩日兩夜才趕出驗屍文書交給府衙。”

這證詞天衣無縫，如果造假很容易被揭穿，孫維應當不會編造這麽容易被戳破的謊言。因此姜有汜已經信了七八分。

看見桃不換旁若無人地吃着桌上的果脯零嘴，全然沒有把她自己當成外人，姜有汜蹙蹙眉，不知道桃不換又打算做什麽。

桃不換只集中消滅其中一種果脯，在幾個人聊天盤問的當口三兩下便吃光了。

吃完之後還回味無窮，于是見縫插針地問孫維：“你這些果脯真好吃，我要去買一些，你是從何處買來的？”

孫維摸摸後腦勺笑了笑道：“是從李記小食鋪買的，那裏的花樣多。”

桃不換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我們剛剛從李記過來，那兒離這裏有點遠。你從衙門當值回來并不順路，而且附近就有一家王記食譜是專門做這些小食的，據說味道還不錯，為何你要舍近求遠？”

姜有汜已經明白了桃不換的暗示：孫維喜歡的女子并不是別人，而是他專門繞路去買小食零嘴的這家店鋪的老板娘。

這位老板娘李氏是個寡婦，雖然風韻猶存，但畢竟已經生了孩子，年紀應該也大了孫維幾歲。

孫維雖然是個仵作，人人避之，但畢竟還年輕，他怎麽會喜歡上一個寡婦？

桃不換拉起蒹葭，“你陪我一道去再買點吃食給孫小哥補上。”

“現在？”

“嗯，就是現在。”桃不換拉起蒹葭推着她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回頭朝着姜有汜抛了個別有深意的眼神：阿汜，線索我已經給你了，人我也幫你支開，餘下能不能問出真話就靠你自己本事。

姜有汜等她們走了之後便和孫維直言了當：“孫公子，你是不是一直喜歡李記小食鋪的李氏？”

孫維憋紅了臉不答。

姜有汜繼續道：“你不單僅僅在今日特意到她那邊去買零嘴吧？若是我回頭去問李氏，她一定會告訴我你是她店裏的常客，但如果我去問了，她肯定會起疑心……。”

“別——你別去問她。”孫維緊張了，放在桌上的手不安地絞着。

“她一個人拉扯一個孩子，經營着那家小食鋪，已是不容易。

如果再有什麽風言風語傳出，她一個婦道人家根本經受不住。我求姜大人不要去問她，你要我答什麽我便答什麽。”

姜有汜心中嘆息一聲：果然孫維喜歡的是這李氏而不是蒹葭。

孫維以前經常在這間小食鋪私下與蒹葭見面，原來他要去看的不是蒹葭，而是李氏。

這麽一說所有的事情也都能說得通，只是可惜蒹葭對他的一番情意，原來是一場空。

但這樣一來，孫維便不可能與蒹葭私奔，他如今還在江州府裏做着他的小仵作，暗戀着李氏，這樣的人怎會私奔？

想到這裏，姜有汜開口問他：“蒹葭逃走那一日，也就是楊聶遇害那一日，你可有覺得哪裏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