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桃不換看見姜有汜把牆上的那幅畫卷收了起來， 帶在身邊。

心中已經想到姜有汜要把這古怪的畫卷帶回去仔細參研。

從這幅畫的落款和筆跡來看的确是楊聶畫作， 當時的楊聶應該正好是參加科舉的考生， 他為什麽要畫這幅畫，為什麽懸挂在他的房間內？

楊聶畫的內容比較隐蔽， 畫上有一座座巍峨連綿的大山，在群山的中間有一條蜿蜒的河流，河流之上群山之間有一船只高聳的桅杆矗立露出一個小旗角來，上面隐隐約約可見一個「江」字。

桃不換瞧這山川地貌便知道此地并非虛構， 而是在鄂州和京畿之間的一條河流， 名為澤川。

鄂州盛産煤礦，每年都要運送京畿， 這條河是煤礦商的必經之地，江家是鄂州有名的煤炭商人，只有他家的船只才可以在旗幟之上繡上一個「江」字。

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姜有汜神色， 桃不換本想安慰， 但姜有汜的臉色并沒有異常， 她一如既往地平靜淡漠， 除了在發現這幅畫時眉頭蹙起之外，再無其他動靜。

姜有汜主動開口道：“這本小賬簿裏面的東西需要回去慢慢解讀，字面上記載的都是對蒹葭的情誼，實際上卻另含深意。

楊聶不愧有神童的名號， 光是這一本賬簿就能藏下兩個心思，不能和此人見上一面是我的遺憾。”

小院子外面逐漸騷動起來， 桃不換的耳朵動了動， 她的聽覺靈敏，已經發覺外頭有人在接近這裏。

“我們先離開楊府，此地不宜久留。”

姜有汜将小賬簿和畫卷都收好，點點頭。

二人出了小屋到了外牆，桃不換扶住姜有汜的腰身，與她面對面，兩個人鼻尖相碰，都愣怔了一下。

然後姜有汜轉過頭去，桃不換抿嘴淺笑道：“扶穩了……”

話音剛落，姜有汜便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便騰空像是飛了起來。

衣袂被風鼓動，在下落時獵獵作響。兩個人倏忽間就從牆內躍到了牆外，穩穩落地。

姜有汜還在回神，卻聽見桃不換在耳邊噗嗤一笑，輕聲呢喃：“江姑娘，還舍不得松開嗎？”

姜有汜立即松開，往後退了半步站定。看起來還和往日一樣，但實則耳根頗紅。

她知道桃不換接下來一定要嘲笑調戲，于是立即轉過身，順着小道走了。

“回客棧查清楚楊聶到底在小賬簿裏寫了些什麽。”

“那那幅畫卷呢，你準備如何入手？”桃不換追上去問。

沒走幾步她就發現後頭跟着一個拿着糖葫蘆的大概三四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瞪着圓圓的大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桃不換心道糟糕，該不會剛剛施展輕功從楊府裏出來正好被這小孩看見了吧？也不知道這麽小的小朋友會不會童言無忌随便亂說？

他這麽小，自己也不好下手處理，這可如何是好？

正在糾結的時候，小朋友奶聲奶氣地指了指已經走遠一點的姜有汜，說：“哥哥會飛……”

桃不換的臉黯了下去，果然這小孩都看見了，而且會亂說話。

“小朋友，糖葫蘆好吃嗎？”桃不換走過去笑吟吟地摸着他的腦袋問他。

小男孩點了點頭。“好吃……”

“你剛剛說哪位哥哥會飛？”

“兩位漂亮哥哥都會飛。”

“哦，原來你真的都看見了，這可怎麽辦才好……”桃不換摸着下巴思考，餘光一撇，見到小男孩手裏拿着的冰糖葫蘆色澤鮮豔，上面裹的糖水濃郁，吃起來一定非常香甜可口。

于是靈機一動，在彎腰摸頭的時候一把奪過了小男孩的糖葫蘆，在小男孩還在發呆的時候，迅速攜帶糖葫蘆一抹煙兒地溜走。

姜有汜還不知道後頭發生了什麽，聽見後面有人追過來的腳步聲的時候回頭。

但見桃不換手裏拿着一支糖葫蘆朝着自己飛奔而來。

“阿汜，快逃。”桃不換掠過姜有汜身邊的時候精準地抓了姜有汜的手，拽着她讓她陪着自己奔跑起來。

“你幹了什麽？”姜有汜一邊跑一邊問。

桃不換笑笑說：“搶了一個小孩兒的糖葫蘆，這樣他才會長記性，他說的話也就沒有人信了。”

有誰會真的相信一個漂亮大哥哥會當街搶一個小朋友的糖葫蘆？

更何況是一位會「飛」的漂亮大哥哥。

所以到時候沒有人會相信這破小孩的話。

姜有汜雖然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知道桃不換幹的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兩個人就用跑的回到了客棧，一進去就看見蒹葭正在裏面等着。

姜有汜緩了口氣慢慢說：“蒹葭，我們從楊聶的住處找到了一本賬簿，你同我們一起看吧。”

桃不換點了一碟染香，淡而優雅的氣味時有時無地飄了過來，讓人緊繃的心情稍微放松。

姜有汜關好門，閉上窗，轉過來坐下。外頭還有逐漸發黃的日光透了進來，落在地上，打出斑駁的樹影。

蒹葭一直坐着沉默不出聲，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然她心裏很亂。

她的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整個人平靜地就像是一塊石雕。

桃不換撕掉了臉上黏的兩片胡子，洗幹淨臉，還是抱着手臂靠在門口站着，這個位置能夠看見屋內的一切，并且能盡早聽見外面的動靜。

她習慣于打量四周擺設布置，習慣于站在最安全的地方将所有位置動态都一眼看見。

姜有汜擺出賬簿給蒹葭看，緩緩道：“這是我們從楊聶住處枕頭裏找到的小賬簿，本來以為是他自己的小賬本，但後來漸漸發現這本小賬簿并不簡單。蒹葭姑娘，你先看看上面所寫的東西，是不是眼熟？”

蒹葭拿過去看，在她看第一頁的時候有點困惑，翻到第二三頁的時候開始皺眉，到了後來，似乎是心中的猜想逐漸被證實了，她捏拳在桌上敲了一下，沉聲道：“這些東西我都見到過，沉香木、蛇皮、金桂……曾經都是我想要的一些珍貴藥材，我曾和孫維打賭誰能配出解毒藥方，這些東西全都是我開出的藥方當中的幾味藥。”

“還有呢？”

“還有這一些……”蒹葭手指指着小賬簿上的一列字，“小藥鏟、千金方、太醫坊出入腰牌，我曾經說想要去設在江州的太醫坊內看那些太醫學子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孫維不知道從何處給我弄來了出入腰牌以及這些工具，還有這份太醫學子們都在用的醫藥典籍……”

蒹葭苦澀說道：“我真傻，憑孫維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小小仵作怎麽可能弄到這些東西，只有當時身為江州參軍的公子。

并且是江州才子的楊聶才有可能辦到這一切……我真傻，為何當時沒有懷疑沒有想到……”

她的手無意識地捏着小賬簿的一角，直到捏皺了這一頁。

桃不換插口問：“除了孫維之外，可還有別人接近你對你好，在你眼前獻殷勤？”

蒹葭擡頭反問：“江姑娘為何如此問？”

桃不換與姜有汜對視一眼，說道：“因為楊聶出事的那一日正是因為收到你有危險的消息才出江州城，幕後主謀能用你來引誘楊聶出城，說明他知道楊聶對你的情誼。

楊聶對你的愛慕之情連你都未曾發覺，他這麽小心翼翼隐藏的一段感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幕後主謀便是知情人之一。

他一定通過某種途徑發現了真相，如果我們能找出這個途徑，或許就能知道幕後主謀是誰。”

蒹葭聞言沉默了半晌，緩緩道：“那一段時間只有孫維接近我，我和其他人并無交流。”

“如此便只能是孫維對外透露的消息了。”姜有汜下了結論。

“但孫維為人心地善良，正直可靠，并不像那樣背信棄義的人。”蒹葭搖頭為孫維争辯。

姜有汜淡淡說：“心地善良的人最好欺騙，很容易套出話。”

桃不換眼眸微閃。

姜有汜這一番論斷其實另有深意，因為江棋的性格便是如此。

她看似冷酷疏離，實則待人耐心善良。在寄宿江家的時候桃不換深刻地發現了這一點，她覺得十分有趣，便主動捉弄起江棋，看見她明明生氣卻拿自己無可奈何的模樣就覺得開心。

現在想來，自己和那時候的江棋都很幼稚。

蒹葭的信念開始松動，顫着聲音說：“難道真的是孫維出賣了信息，害了楊公子？”

“孫維并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也可能是因為對他比較重要的人随口問了他。

總之應該是他把這件事透露了出去，這件事我們需要回頭當面再問問孫維。”

姜有汜分析完，又盯着那本賬簿，繼續道，“幕後真兇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要為你翻案，如今還剩下一個棘手的問題，兇手如何在你的眼皮底下把楊聶的屍體運入你的房間，把他藏在你的床底下？”

桃不換這時候開口道：“蒹葭姑娘，現在無色無味的迷藥有很多，你确信那一日你沒有中了迷藥昏睡了過去？”

蒹葭十分肯定：“我确定沒有中迷藥。我雖然說不上精通醫理，但對迷藥藥性十分清楚。

如果中了必然有跡象，無論是事前回想還是事後勘驗都沒有誤食迷藥的跡象。

而且那一晚我難以入眠，經常驚醒，這一切都說明我不可能中了迷藥。”

桃不換緊接着問：“如果不是迷暈了你，他們肯定事前殺了人趁着你下樓吃飯的時候把屍體運進去藏在你的床底。”

蒹葭搖了搖頭：“這也不可能。我出門的時候把房門鎖住，窗戶也關閉了，回去的時候房門鎖和窗戶都好端端的，擺放在門口的水盆也沒有動靜，不可能有人半途進來放置屍體。”

“這倒是奇怪了……”桃不換摸了摸下巴，“莫非真的有穿牆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