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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府坐落在江州城東北方的平安巷內，這裏高門大戶頗多，來往的非富即貴。

楊府的牌匾雖然很久沒有休憩，匾上積了層灰，但庭院占地廣闊，門口石獅子威風凜凜，可窺見當年未敗落前的一二繁盛氣象。

如今楊家棄文從商，身份上已經降了一等，吃穿用度都得按照商人階層使用。

楊父本望着楊聶能中科舉光耀門楣，但楊聶如今慘死，楊父傷心過度，一直閉門不出，在家養病。

楊家門前……

姜有汜瞧着身邊穿着緋色袍服的桃不換，怎麽看怎麽別扭。

桃不換硬要繼續扮作男子也就罷了，偏要在鼻子下貼兩撇小胡子。

她一天一個裝束模樣，今日一早說是來個異域風情。

于是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有着高眉深眼的域外來客，身上撲滿了花枝香粉氣。

明明扮作的是個小公子，卻穿紅佩香，實在不倫不類。

桃不換見姜有汜一直偷偷瞧着自己，微微擡起下巴解釋：“昨日我和柳兒說了我是高盛王的人才套出柳兒那麽多內幕，現在他們已經發覺上當，宋文的身份不能再用，江州來往客商頗多，我索性扮作一個大秦人，今日探完楊府之後立即逃竄，不會被人發現。”

“雖然江州來往的大秦人不少，但像你這樣招搖的估計頭一個，楊府的人會對你印象深刻，這不是好事。”

“楊父被罷官之後經營的是什麽生意你可知道？”桃不換問。

“不知……”

“他做的是香料生意，來往的都是大秦、高羅等地客商。

如果兩個中原人上門來問東問西反而更容易惹人懷疑，我扮作大秦客商，左鄰右裏見了不會奇怪，至于楊府的人會不會奇怪，那都是後話。”桃不換自信滿滿地說完，上前拉起門環敲門。

姜有汜嘴角幾不可見地牽起，露出一點笑意。

昨日扮作女裝，今日她是男裝；昨日桃不換是中原一個文士，現在桃不換是大秦人。

桃不換說的沒錯，高盛王再怎麽懷疑也不會懷疑到她倆頭上。

桃不換的想法一直離經叛道，但有時候也頗有道理，另辟蹊徑的法子也是法子。

楊府側門好一會兒才開，桃不換借口要替楊聶還一份東西給楊父。

并且提着禮物上門慰問，楊家的下人這才客客氣氣地請兩個人進去。

“楊聶的私人物品怎會在你手上？”姜有汜瞅着桃不換手裏的折扇問。

“柳兒給我的。”桃不換答。

楊府是個四進四出的氣派宅院，南北一條主幹道，東西都有側院。

穿過一條假山林立的石子路便見到一間前廳，前廳內陳列着一些古玩，這裏随随便便一個東西放在市面上都能賣出不少錢，可見楊府後來的香料生意做得着實不錯。

有個仆人模樣的老者前來帶路，穿過狹長的走廊，他們走到一個藥味彌漫的屋前。

桃不換聞着藥味道：“當歸、黨參還有珍珠，裏面的人得的是郁結之症，藥味沒有一些日子是熏不出來的，看來楊父病得很重也很久。”

“這位小公子也懂得醫術？我家老爺自公子爺走了之後便一病不起，足足躺了幾個月，大夫看了不少，藥方子也換了許多，就是不見好轉。

家裏生意停了這麽久，往來客商都已經拒絕，眼下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老仆搖頭嘆氣，為自己的前途擔憂。

桃不換回：“你家老爺是心病，不好治，需要慢慢調理才行。我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二位請進吧，但最好少提我家公子，以免我家老爺動怒發脾氣。”

“好……”

等老仆人走了之後，桃不換低聲道：“我要溜去楊聶房間找線索，你留在這裏應付裏頭這位老爺子。”

桃不換剛要轉身走，卻被姜有汜拉住了衣角。以前都是逃不換拉姜有汜的，這一回換成了姜有汜拉桃不換。

“姜公子，不要拉拉扯扯，被人瞧見了還以為你有龍陽之癖，誤會了可讓我怎麽出去見人？”

“這裏沒有別人，能讓誰誤會？”姜有汜壓低聲音緩緩道，“你留在這裏，我去楊聶房間尋找線索。”

桃不換沒有反駁，利索道：“好，就讓你去。”

姜有汜沒想到她這回能答應得如此爽快，剛走兩步，卻猛然覺察到不對。

緩緩回頭，看着還在原地看好戲的桃不換，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尴尬地問她：“楊聶的住所在何處？”

看桃不換的表情一定已經打聽清楚了方位，所以故意留在這裏看自己笑話。

桃不換笑着挑釁她：“姜公子需要不需要帶路？”

姜有汜板着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從牙縫間好不容易吐出幾個字：“需要，有勞。”

于是桃不換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頭，半晌沒見姜有汜跟上來。

回頭一看，瞧見姜有汜居然拿起一根木棍卡在了門上。

桃不換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出了聲，捂着嘴巴悶笑：“我怎麽也想不到來自書香門第的江棋姑娘居然會用撿來的一根木棍把人家反鎖在屋子裏。

而且裏面的是一個生了病的老人家，你這樣對待一個老人家會不會太過分？

這可有違你江家良好的家訓呀，換做以前，罰跪祠堂是免不了的。”

“這位老人家可能已經聽見了我們到了門口，如果不見我們進去肯定會生疑，我索性把他困在裏面一會兒，他一個久纏病榻之人也沒有那麽快能出來，這根木棍能給我們争取一點時間。”

姜有汜卡好木棍走了過來，拍掉手上的木屑，在經過桃不換身邊的時候淡漠地掃了她一眼，然後走在了前頭，回首問：“還不快走？”

桃不換在來楊府之前早就打聽清楚了楊聶房間方位，一路帶着姜有汜繞開仆人丫鬟到了一間東邊較為僻靜的院子，楊聶就住在這間院子的主屋。

屋子雖然小，但還算是獨門獨院，屋前種滿了修竹，翠綠色的竹葉迎着習習涼風，惬意地自然搖擺。

屋子門邊就有一扇窗，從窗望外望剛好能看見這片竹林。

“楊聶喜歡竹子。”姜有汜望着這一小片竹林道，眼眸裏也帶着綠意。

一般文人雅士都在詠誦修竹，将自己的心志氣節都比作竹子，志存高潔，想必楊聶也是如此。姜有汜的父親也喜歡翠竹，可惜鄂州不适合養竹。

桃不換瞥着竹林的一處小角落，走過去蹲下仔細看了看說：“我覺得楊聶未必是喜歡竹子，他可能喜歡的是吃竹筍。

你看這裏有一些小竹筍已經冒尖了，要不我們現在挖一些，晚上可以請酒家炖一鍋鮮美的筍湯，光是想想我現在就覺得很美味。”

姜有汜不理睬她，徑自推門入屋。

即使很久沒有住人，這間小屋也幹淨整齊，可能是有人經常來打掃。

桃不換跟着姜有汜進來四處打量，一進來就捂鼻子皺眉說：“朱砂味……”

姜有汜立即看向桌面，将裝着朱砂的木漆盒子蓋緊，放在了窗臺上。

桃不換自小讨厭朱砂的味道，一聞到就要打噴嚏，因此姜有汜的書畫上從來沒有朱砂這一種顏色。

“這房間到底是書房還是卧房，怎麽到處都是書，擺滿了書架，比你以前的住處還要誇張一些。”桃不換随手拿出一本書翻了翻。

姜有汜掃視書架上的書籍，楊聶曾經參加科考，一般考生都以考試科目為主，旁的書不讀。

但楊聶的書籍卻涉獵甚廣，大到正史孤本，小到地方志怪，各式各樣，琳琅滿目。

“楊聶會不會把線索藏在這些書裏？”桃不換自問自答，“如果真的藏在這些書裏，這麽多的書我們猴年馬月才能翻完？

你還記得你給我出的一個謎語嗎，說是答案在書中，你的書并不比楊聶的少，害我整整找了三日才猜到你所謂的謎底。”

姜有汜也拿出一本書來翻着，“你叫了幾十個丫鬟小厮幫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說起來你們家真有意思，招過來的丫頭小厮居然都識字會書寫，江家真不愧是書香世家，門風卓然。如果不是他們幫忙，我可能半途氣急燒了你的書房。”

“你不敢燒……”姜有汜了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桃不換把書塞了回去，然後看着楊聶的床榻，眼珠子一轉，冒出了一個主意，“阿汜，你還記不記得你最喜歡把自己的東西藏在何處？”

姜有汜反應了過來，走到床榻前盯着枕頭道：“藏在枕中空心處。”

桃不換三兩步走過去，拿起枕頭掂了掂，摸到一處疙瘩，回首沖着姜有汜輕盈一笑，接着毫不留情地扯開了枕頭，果然看見裏面藏着一本小冊子。

桃不換迫不及待翻開幾頁看了之後大失所望，把書籍交給了姜有汜。

“是一本破賬簿，記錄着什麽胭脂水粉、果脯零食甚至還有繡具。

沒想到楊公子是這樣小家碧玉的人，花錢都記在自己小冊子上，難道楊府養不起他？”

姜有汜見她失望也不氣餒，接過賬簿仔細翻閱。

桃不換放棄賬簿，四處繼續走走看看，希望能再翻到線索。

不一會兒就停在了挂在房間內的一幅畫前，盯着那副畫一動不動。

“桃不換，賬簿裏有暗記，這是一本日志。”姜有汜眼前一亮，繼續不斷翻着賬簿。

“阿汜……”桃不換的聲音略微不穩，她望着畫沉吟道，“這幅畫畫的好像是……江伯父和江伯母遇難的那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