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節

制的胡悅來此刻就像是方寸大亂的孩子，不顧他人的眼光在醫院裏大喊大叫。葉清林很想說“我沒事”，但看到那張慌亂、緊張的臉龐時，她卻什麽話也不說出口。愛與不愛，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葉清林被推進急診室，胡悅來站在門外等着。如果真有什麽意外，他實在不敢想。如果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那就讓他一個人承擔。葉清林還年輕，而他已經老了，就算讓他少活幾年，他也願意。胡悅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阮月從遠處看着那個已經衰老的男人，無奈地笑笑。兩個本可以安生渡過一世的人，非要折騰來，折騰去，互相傷害。

“胡悅來。”她叫。

胡悅來擡起頭，有些愣怔地看着阮月。然後繼續低下頭，盯着未知的地方。阮月坐到他身邊，将頭靠在他身上。她與胡悅來從未如此親近，小的時候他沒有牽過她的手，沒有摸過她的頭，沒有像表揚女兒一樣表揚過她。但是她知道，即便沒有這些，她也是胡悅來從小養大的人。此刻，她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樣，試圖給他安慰與力量。

“清林之前來找過我。她一直糾結于愛與不愛，而你也是如此，或許你比她的壓力更大。但是我覺得，她是愛你的。沒有哪個女人會蠢到不愛對方還為對方生孩子的，尤其是你在懷孕期間還如此對她。胡悅來，你不是一直過得很明白嗎，為什麽現在會如此糊塗？”

胡悅來搖搖頭，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如此膽怯，不敢再向前邁一步。如果先前是因為顧夢秋而有所顧慮，但現在所有一切都結束了，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再靠近葉清林。他才知道，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麽障礙，阻礙他最大的魔障是他在懷疑葉清林的愛，或者說他開始計較這段關系的平等性。原來結婚之前那些話都不過是自己不懂事的豪言壯志，他說，我愛你就夠了，我了解你就夠了，卻忽略了一味的付出是為了索取回報。他要她的愛，也要她的了解。他不想要一味地付出，更想要她的回報。他不知道，幸福原來很短暫，他們之後的生活都是在互相确定彼此的心中而渡過的。

醫生出來的時候，他仍埋着頭坐在那裏，像個木偶一般，沒有一絲生氣。阮月已經走了，留下他一個人面對。他對自己說，胡悅來你馬上就半百了，有什麽沒見過，那麽可怕的日子都走了過去，還怕這點事情。但他知道，始終不一樣，面對人和面對自己的心始終不一樣。

他走進病房，看葉清林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裏，肚子高高隆起。聽見動靜，立刻睜開了眼睛，看向門口方向。胡悅來很想裝作像是沒事人一樣，對她抱以微笑，然而他做不到。葉清林看他一步步地走進自己，眼淚不争氣地流了下來。胡悅來蹲在床邊，臉慢慢地貼到她的肚子上。那是一種微妙的感覺，仿佛有一雙嫩白的小手在觸摸他的臉龐。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父親的存在。

葉清林很想用力地對他說，胡悅來，你為什麽要丢下我不管，你知不知道我自己一個人是怎麽過的，醫生說，如果再晚來一會孩子就沒了，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可再不滿的話語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胡悅來，我們要好好的。”她伸出手，慢慢地撫摸着那細碎的發，歲月仍靜好。

慢點走

葉清林生孩子的時候，整整一個晚上才生下來，胡悅來聽着裏面撕心裂肺的喊聲，恨不得躺在那裏的人是自己。阮月上前拍拍他的肩：“老少年，鎮定點。”他哪裏鎮定得下來。聽到孩子哭聲的時候，他真想朝着天空開一槍。

孩子長到三歲之時，胡悅來滿五十歲，那個小女孩跟在他屁股後面，“爸爸、爸爸”地叫着的時候，他飽經風霜的心得到了最大的安慰，原來自己要的也不過如此。

孩子長大七歲的時候，開始上小學，胡悅來的生活一下少了很多樂趣，沒有了那個小身影，他顯得有些落寞。葉清林說：“你這是找虐呢？在家折騰你你就開心了。”胡悅來一想，還真是這樣，他喜歡被她當馬騎，喜歡将她扔的高高的，喜歡她摟着自己脖子親昵的模樣。

孩子長大十四五歲的時候，已經有了些許的叛逆苗頭，她甚至會叫胡悅來“爺爺”，因為這個稱呼，讓他傷心了好久。但是那個貼心的小姑娘，會在他的耳邊輕聲說：“爸爸，我愛你。”

孩子長到二十歲的時候，因為一直在別的城市上學，相見的次數極少，而胡悅來已經真正變成了滿頭白發的老爺爺。每當他眺望遠方，希望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葉清林就站在他旁邊，挽着他的胳膊說：“孩子都是鳥兒，總有一天會離開家園找尋自己的天空。”胡悅來從未感受過那種自小離家的凄涼，因為他沒有家。

孩子長到二十五歲的時候，帶回來一個男人，胡悅來吃飯的時候抖着手對那男人說：“如果你敢對我的女兒不好，我就一槍打斷你的腿。”其實那個時候，他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不要說拿槍，就算是端起一碗飯也是困難的。葉清林不着痕跡地踢了他一下：“說什麽呢，吓着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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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嫁的那天晚上，胡悅來望着空蕩蕩的房間，久久不能入睡。他躺在床上，頭靠在葉清林的肩上，歪斜着腦袋，用渾濁不清的眼睛仔細辨別那印入腦海的痕跡。葉清林說：“胡悅來，你傷心嗎？”他點點頭。葉清林抱緊他，眼淚滲進他的發絲。

葉清林早早地做好了去叫胡悅來起來，她拉着他的手，一片冰涼。她将臉貼到他的臉上，閉上眼睛，笑着對他說：“胡悅來，你慢點走。”

葉清林陪在他身邊的日子并不長，算來算去不到三十年。她有時候會想，為什麽自己沒有早點遇到他，或者早出生一些時日，這樣他們走下去的時間就會更長了。一些人與一些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分開亦是如此。只是，她的人生少了他，像是一個圓被切去了半邊，無法前行，只能眼看着空缺的洞口被大風大雨填滿，淋濕了她的發與衣衫，卻無人來遮。葉清林是自私的，她既要相愛一世，也要相守一生。

胡悅來，你慢點走，等等我。

番外

袁白遠是恨自己的。他恨自己将那麽多年積累起來的情感世界一并瓦解。那時的他太過于天真，總以為什麽都不會變，卻沒有想到，最先變的人卻是自己。葉清林父母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也在家。他在卧室裏面，聽到了他們吵架的聲音。

“老袁，你不能這樣做。”葉儒湘的聲音極為激動，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狼，差點咆哮起來。

“老葉，你先冷靜一下，喝點茶。我這麽做也是為了咱們好。你想想，你住的那棟家屬院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如今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了。我身為學校的股東，有責任去重新開發那塊地。等房子蓋好了，你們也會住的更舒服。”他的父親袁永泰說。

他才知道，父親不但成了學校的股東，還介入了房地産業。他想要和一些開發商合作，共同開發學校旁邊的家屬院。而葉儒湘卻不同意，那是學校的地，而不是他自己的。

“我也想住的舒服，但是那塊地将來是要被作為教學樓使用的，你現在開發了，學生們将來怎麽辦？”

“老葉你怎麽這麽不開竅，現在賺錢才是硬道理，你只想着學生，有誰是替你想你。我做的，都是對咱們有益的。”

最後的對話是怎樣結束的，袁白遠已經記不清了，等他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葉清林的父母已經走了。他邁出房門，發現了被丢在沙發旁邊的一張紙。那是罪證，他父親貪污受賄的罪證。他默默收起來，鎖進抽屜裏。

再次聽到那二老的消息時，卻是參加他們的葬禮。葉清林已經哭成了淚人，而他卻像個傻子一般，只懂得說一兩句安慰的話語，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的動作。有那樣一瞬間，他在懷疑自己的父親，那起車禍或許與他有關。這個念頭出現了不止一次兩次，每當想起那張紙的時候，這個念頭就會在腦海中閃現。

他與葉清林選擇了不同的道路，由此而岔開的道路也将他們引上了不同的人生。他考研，她就業。袁白遠本以為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他對葉清林的感情，他會像小時候那樣也一如既往地想着她，對她好，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為她讓道。但是他錯了，他們的人生并不是自己在把控，而是現實。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