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症狀五：自我孤立

之後Carter給Jenny帶了個加熱杯，底座裝電池，杯子放上去就可以加熱的那種，這次連緞帶都沒包。

Carter的态度随便自然得像遞給她一杯熱咖啡一樣，Jenny想了想她有沒有對Carter說過她不喜歡喝涼水，發現想不起來，最後還是說：“……謝謝。”

圖書館就有水池，美國自來水管的涼水可以直接入口，不過第二次重活她相當珍愛自己，不喝涼水，不晚睡，不碰酒，每天走路上學回家，上輩子的健康陋習統統都改了。

并不是每次，但Carter經常給Jenny帶個小禮物：一把仿象牙裁紙刀，浮雕很漂亮，四十塊；一枝折紙玫瑰，從圍巾裏變戲法一樣抽出來，Jenny用Carter以前送給她的軟糖罐子當花瓶放在書櫃上；一本Jenny以前沒買到的漫畫期刊，二手的，随随便便卷在手裏拿給她；一把塑料手槍模型。

尤其是最後那樣，Jenny都不知道Carter為什麽認為自己需要，事實是她的确想要一個可拆卸的，也就是Carter送她那種，研究一番裏面的結構，為将來畫漫畫做知識儲備，書上看的平面圖她總覺得不夠直觀。

寒假到春假中間的這兩個月日子還算平靜，Serena越注意Jenny越覺得她是個乖巧文靜的好女孩，從來不化妝打扮和逛街約會，既然沒看到Jenny和Carter聯系，Serena就放心了很多。

她當然不知道Carter都是到圖書館找Jenny。

他們在一起倒不見得是談劇情，通常是談上一點兒，然後就變成漫不着邊際的閑聊，還有外語練習。

上輩子Jenny很是請過幾個英語家教，Carter如果也算在做這行，可以當選最不負責任老師，因為幾次Jenny單方面磕磕絆絆的短暫交談後，她就發現Carter會在一長串她無法及時反映過來的外語中摻入其它語言來捉弄她。

不止是相似的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連俄語Carter都能說出和被稱為世界上最美語言的法語一樣的優美調子。

Jenny忍不住問：“你到底懂多少種語言？”

Carter回答：“這不好說。”

旅行途中他學了很多語種的常用語，如果只會說五句以下也算的話，Carter給Jenny示範了超過二十種語言。

對于耽誤Jenny學習進度的補償，Carter給講她周游世界的經歷，她總喜歡對某個細節刨根究底，往往能花掉整次見面的時間。

或許因為Jenny總在圖書館畫漫畫，有一次Carter帶了一本她的漫畫書來，《三與三十萬綜合症》，她的第一本漫畫，和筆名一樣的名字。

鑒于Carter曾經坦然地告訴Jenny他請過私家偵探，Jenny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這一層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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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ter拿的是她出版十本漫畫後再版的精裝紀念本，Jenny不知道他看過沒有，至少在Jenny面前他只是看着封面上的标題：“好奇怪的名字。”

這篇漫畫最初在兒童漫畫期刊上發表，講一個小孩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的一系列奇遇，沒有太誇張的經歷，就是把小男孩好奇又迷茫，恐懼又渴望的心态表達得非常細膩，比起孩子更受大人歡迎。

Carter翻開書，看着封底折頁上她的作品列表：“你的漫畫名字都很奇怪。”

Jenny則抽出書頁裏的附贈書簽，長方形的卡片上，正面是瑰麗的森林，背面寫着她所有出版的作品名。

《三與三十萬綜合症》，處女作和成名作。

《偉大的默默無聞的人》，退休英雄狀況百出的日常。

《上帝給你一杯茶》，不谙世事藝術家不斷失敗的戀愛。

《清晨聽見火車轟隆隆從窗外駛過》，住在荒野，附近只有一個小小的火車站臺的煉金術師，和他相依為命的鳥。

《一片葉落下，又飛走了》，窗臺上一盆花和飛鳥的交友

《地球四季繪制商議協會第X次會議記錄》，一個神奇的畫家團，彙聚了全世界最優秀的畫家，可能聲名顯赫，也可能默默無聞，他們一起畫出地球上的四季，也等同于決定下一年全年的氣候，每年在一個沒有語言障礙的神秘地方聚會讨論，每一次都像吵架大賽。

《誰唱這首無聲的歌》，一個看起來就美麗卻危險的首飾眼中的世界。首飾是金色的單個耳墜，造型是身體彎曲的蛇張大口，利齒間墜下一朵花。在不同的主人間轉手，卻惦記着她第一個女主人，想要了解人類的世界，總只看到浮光掠影和碎片，眼中的社會猶如萬花筒裏的世界，绮麗也破碎。

《你所未知》，變成兔子的男人在萌化版動物世界的生活，雞飛狗跳熱熱鬧鬧，兼具成人才會懂的黑色幽默。

《公路騎士》，負責一段荒涼公路的交警。

《夢與做夢人》，虛幻世界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造夢師女孩，和她現實中充滿瑣碎煩惱的高中生活。

Carter合上手中的書，看向Jenny：“這個最奇怪，你的第一篇漫畫和筆名都是這個詞，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Jenny把書簽插回那本書中，撥了一下頭發，慢慢說：“上輩子我看過一本科幻小說，三與三十萬綜合症是裏面的一個原創詞，大概解釋是，宇宙太大了還一直在膨脹，光速相比起來太慢，永遠都不可能從宇宙一段傳達到另一端，而世上沒有比光速更快的，所以別的東西也不能，如果宇宙是一個人，就等同于沒有一個神經信號能傳遍全身，像截癱病人一樣，大腦感覺不到肢體，肢體也感覺不到其它肢體。”

“我把這個詞理解為‘永遠傳達不到’。”

Carter卻說：“永不說永不。”

Jenny靜默一會兒，搖了搖頭，然後她想，這句話來得這麽遲。

有時候Jenny想問Carter是不是把她當成一個潛力資源來對待了，因為她認為Carter在她身上付出的精力和從她身上得到的回報完全不成正比。

Carter有時會追問一些細節，Jenny就從室友一股腦兒傾倒的吐槽中去翻檢，答不上來比答得上來的時候多，Jenny不知道以Carter的眼界和資源能得到多少有效信息，總歸如果Carter是在做感情投資，那麽算是相當勤勉。

到後來Jenny也沒問，她不擅長揣度他人，而且當初她對Carter輕易開口，一部分就是因為他青年時離家的事跡，讓她覺得這個人不能完全用常理推斷。

如果Carter其實到現在都沒相信她的話，只是因為好玩兒才跟她做了這麽久朋友，也沒什麽可驚訝的。

作者有話要說： “……已知宇宙的尺度是一百六十億光年，還在膨脹中，可光速卻只有每秒三十萬千米，慢得要命。這意味着，光永遠不可能從宇宙的一端傳到另一端，由于沒有東西能超過光速，那宇宙一端的信息和作用力也永遠不能傳到另一端。如果宇宙是一個人，就意味着他沒有一個神經信號能夠傳遍全身，他的大腦不知道四肢的存在，四肢不知道大腦的存在，同時每個肢體也不知道其他肢體的存在，這不是截癱病人是什麽？……在弦理論中，不算時間維，宇宙有十個維度，可只有三個維度釋放到宏觀，形成我們的世界，其餘的都卷曲在微觀中……與前面所說的，可以統稱為宇宙三與三十萬的綜合症。”

——劉慈欣《三體III：死神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