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周洵回了家,他是先走回學校停車場,從停車場取了車,再開車回家,等到家,已經午夜一點了。
推開家門,客廳裏櫃子上的一盞小臺燈亮着,小臺燈照亮旁邊插着紅色菊花和玫瑰花的白瓷矮花瓶,那花美麗又優雅,在光裏好像在對他說:“歡迎你回來。”
特別喜歡趴在地毯上的大黃,在門有動靜時,它就一下子蹿進了沙發底下去,壓低身子探着腦袋小心翼翼打量進門的人,發現進來的是他的鏟屎官周洵時,它就又大搖大擺從沙發下鑽了出來,踱着貓步到了周洵跟前,仰着腦袋看他。
周洵忙了一天,其實挺累了,回到家,小心翼翼換拖鞋,不想發出聲音把周凝給擾醒了。
穿着拖鞋也沒開燈,就直接走到沙發邊去坐下,捧着手機開始給他的博士生發微信。
主要是讓對方晚上早點睡,不要加班做實驗。
又回了幾條別的同學朋友咨詢他問題的信息。
總算回完了,一側頭,見大黃蹲在沙發上正仰着頭像一只狼一樣,但仰着頭不是看他,而是看另一邊,周洵一看過去,發現周凝起來了,穿着睡衣,眯着眼,站在沙發旁邊正盯着他。
周洵吓了一跳,随即就笑了起來:“凝凝,你怎麽起來了?我吵醒你了?”
這就是周洵抱怨這個房子質量不行隔音不好的原因,他已經決定了,等有錢了,自己去城郊自己修一棟房子,保證真材實料質量過關,什麽都要好。那塊地,他都讓他爸給他買好了,就是沒錢修房子,而周凝也讓他別胡折騰,到時候上班太遠,每天路上兩三個小時,還睡不睡覺了。
周洵就只好說,“等以後退休了,就去住。”
周凝嘆了口氣,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腰,将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悶悶地說:“你不在,根本睡不太着,有點聲音就醒了。”
周洵把他摟着,親了親他的耳朵,說:“好了,寶寶,你先回床上去,別冷到了。我今天在實驗室一天,衣服髒,我先去洗個澡。”
周凝只好把他放開了,又揉了一把大黃的腦袋,大黃偏着腦袋由着他揉,周凝起身回卧室,卧室門關晚了一秒鐘,大黃已經跑了進去,一下子躍上大床,跑幾步趴到了周洵的枕頭上去。
這種橘貓特別容易長很肥,大黃如今十五六斤,很大一條,可以把周洵的枕頭占完。
這麽肥的貓,居然胖而矯健,貓真是神奇的生物。
周凝要把他推下床去,它偏不動。
周凝失笑:“不管你了,等你大爸爸來揍你。”
周洵來拿睡衣,周凝說:“你去洗澡吧,我給你找。今天上午出太陽,把之前的衣服都洗了,你的睡衣也洗了。”
周洵只好先去洗澡,周凝拿了他內褲和睡衣去浴室給他,推開門,周洵已經在玻璃隔斷裏洗澡,他将衣物放在一邊裝幹淨衣服的衣籃裏,問:“你今天那個同事怎麽回事,是出什麽大問題了嗎,怎麽你耽誤到現在。”
周洵關了水洗頭,說:“不是很好講。有個同事,實驗室出了HIV職業暴露,去處理了而已。”
“啊?”周凝驚了一下。
說起來,周洵和他的研究室是專門做HIV的研究,那些什麽HIV和免疫系統之間的什麽機理,什麽耐藥機制,他看着就頭疼,每個字他都認識,一整句話就完全搞不懂是什麽意思,所以很少和周洵讨論。雖然周洵給他講過很多,但即使到如今,什麽CD4細胞,什麽T細胞之類的機理,他聽到就頭疼,依然不明白什麽是什麽。但是,他卻知道周洵他們工作的職業暴露風險極高,他們是HIV暴露最高的人群,周凝經常提心吊膽,擔心他出什麽事,即使周洵再三保證沒什麽風險,他依然不相信,或者周洵說有什麽新藥或者新的治療方案讓HIV感染者的生命也許可以和一般人一樣長的時候,周凝都總覺得他只是為了安慰自己。
但周凝知道周洵喜歡他的工作,他從他的工作裏得到成就感,得到存在的意義,得到高于一切的感動,所以,他沒有辦法像爸媽一樣說:“你可不可以換個東西研究”“你可不可以辭職回家來繼承家業”“沒有你做這個研究,人類又不會絕了,你為什麽不能換”他不能這樣拖周洵後腿,每次都說:“哦,這個厲害了。”“不錯啊,你們真有想法。”
……
周凝深吸了口氣,站在那裏,問:“很嚴重嗎?”
周洵說:“還好吧,不是很嚴重。只是手臂上的擦傷碰到了病人的血液,不過,病人的血液病毒載量應該挺高,所以,還是有一定的風險,大概在……”
周洵想了想,說:“千分之幾的程度。”
他很喜歡說一個具體的數字,但周凝對這些數字并沒有周洵那樣直觀的感受,說:“他是不是很害怕啊。”這是周凝很關心的問題,因為他總覺得周洵好像對他研究的東西一點也不害怕。
周洵說:“不知道啊。”
周凝不滿道:“怎麽會不知道,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很久嗎?”
周洵回想秦素整個過程的表現,好像沒有表現出什麽害怕。
他想了想,說:“秦老師畢竟是教授,工作這麽多年了,早就有心理準備吧。再說,出事了,除了按照最好的方法處理外,害怕也沒什麽作用。不過,他已經吃了阻斷藥,現在就期待那個病人的HIV沒有常規藥耐藥,不然恐怕要換阻斷藥吃。”
在周凝的腦補裏,秦老師是四五十歲的教授的樣子,而周洵到現在,都還是副教授呢,他們學校,要升正教授,真是太難了,僧多粥少,周洵現在就想着出大成果,可以一擊擊敗其他一起競争的同事,可以聘上。所以聽周洵說秦素是教授,他就沒覺得秦素年輕。
他問:“他的家人呢,老婆孩子在嗎?”
周洵又開了水,“他沒結婚。”想到刑文飛的樣子,周洵不由搖了下頭,沒把秦素的隐私告訴周凝。
周凝說:“那他一個人嗎?出這種事,肯定會比較害怕吧。”
周洵心想不一定害怕,不過,可能會覺得有點凄涼,所以,他當時才一直陪着秦素。畢竟這種時候,是很不想讓學生看到的,絕不可能願意學生來陪着自己。周洵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但那個刑文飛,好像也不是很靠譜。
周洵覺得秦素好像遇人不淑,刑文飛既不像會照顧人的人,也不像會過日子的人,反而像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嫌棄這嫌棄那的嬌貴大少爺。
周洵邊洗澡邊說:“我這幾天多去看看他,他在吃阻斷藥,我看他副反應有點嚴重。”
周凝:“這種時候是不是要補充營養增強免疫力,我可以炖點猴頭菇土雞湯,你提去給他喝。”
周洵說:“不麻煩嗎?”
周凝:“沒什麽麻煩。”
周洵:“好吧。”
現在家裏請了阿姨做家務,周凝也不是每天都自己做飯了,在周洵眼裏,做頓飯是比做一整天實驗都累的活,而且不僅需要技術還需要天分,周洵不想周凝那麽累。
周洵吹幹了頭發,上床睡覺的時候,先和大黃鬥智鬥勇,把它抱回了客廳它的貓窩,這才回身又回卧室,但他剛開卧室門,大黃又沖進了卧室跳上床,周洵服氣了,又把它抓回去,一人一貓折騰了五六分鐘,才以周洵的獲勝告終,但獲勝并不是因為他體力好,只是因為大黃懶得和他折騰了。
周洵總算可以摟着媳婦兒睡覺了,但周凝腦子裏都是周洵的同事秦老師,說:“你說你那個同事秦老師這時候一個人在家,是不是會覺得很凄涼。”
周洵想了想秦素的樣子,心想可能一個人會有點凄涼,但他那個男朋友很不懂事的樣子,估計秦素反而想要這個凄涼,不要被男朋友氣得跳腳。
周洵親着周凝帶着柏木香味的頸子,含含糊糊地說:“和他一比,我就覺得我很幸福了。謝謝有你啊,凝凝。”
周凝揉了揉他的頭發,說:“睡吧。”雖然他自己已經不怎麽睡得着了。
周洵大約是腦子裏除了研究外,其他都不愛想,所以睡眠質量非常好,在他的博士學生和同事們總是讨論精神衰弱無法入睡的時候,他因為沒有這方面的困擾而從來不會參與讨論,不然他會被集體聲讨。
周洵很快就睡着了,被他抱着的周凝卻睡不着。
周凝是很敏感的人,總是喜歡想這想那。周凝在黑暗裏睜開眼,鼻息裏有周洵剛洗的頭發香氣,還有家裏香氛用的橙葉和佛手柑的香,他輕輕撫摸過周洵的背脊,心想,我也謝謝有你,周洵。
**
刑文飛給司機陸師傅發了信息,讓他開車離開,自己這晚用不着他了。
陸師傅感動于刑文飛真是情根深種情有獨鐘,居然成功在他戀人家裏留下來了,一邊覺得這個把家裏富甲一方的小刑總綁住的女人手腕太厲害了,一邊又感嘆,有錢人也有癡情種,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陸師傅開着車走了,倒是很好奇,那個把刑文飛綁住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陸師傅覺得可能是S大學的學生,研究生嗎?畢竟本科生的話,可能要住宿舍,刑文飛沒法留宿。
刑文飛其實并沒有得到陸師傅想的那麽好的待遇,例如,可以抱着美人睡覺什麽的。
秦素雖然看着軟綿綿的,态度也一直不激烈,像是水,刑文飛強硬,他就軟綿綿包容他,刑文飛示弱,他就又把他黏住,反正,也沒态度強烈讓刑文飛非走不可,又沒有态度熱情讓他留下,就是那麽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
但要說他做錯了什麽,他又沒有什麽錯處。
不過,這對刑文飛來說,已足夠讓他覺得好了,不然,把他罵出去,他到底是為了面子離開,還是耍賴不離開呢,兩種都不适合他一個老總的身份,對不對?
秦素的确是這種人,性格較軟,什麽事都能留一線,将來好相見。
他上學上班這麽多年來,還沒和誰真鬧過什麽矛盾,業界也一致對他評價較高,願意一直提攜他的領導大有人在。
刑文飛和秦素說了一大堆,也沒鬧明白秦素對自己的态度到底是什麽樣。不過,在他獨當一面開展自己的事業後,他也和政府方面打了很多交道了,對這種暧昧不明的态度很有辦法,總之,不管對方說什麽,只要還沒有到最後一刻,都有可能改變對方的決策,只要找對方法就行。當然,即使到了最後一刻,都還有很多辦法可想。也就是,只要不斷跟進,沒有辦不到的事。畢竟,沒有真正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再說,他刑文飛,還不至于真有什麽敵人,所以,又怎麽會有争取不到的利益?
刑文飛打量着昏昏欲睡的秦素,覺得搞懂秦素,總不可能比攻克那些态度暧昧不明說話含混不清意見永含深意的領導更難。因為秦素喜歡自己,那些領導可不一定一開始就喜歡自己。再說,那些領導,可能只需要交好一時,秦素卻要交好一世,自然能在秦素身上下更多功夫,下更多功夫的情況下,難道秦素還能跟別人跑了?
刑文飛估算了一下這個可能性,覺得可能性應該為0才對。
秦素腦袋隐隐作痛,身體很不舒服,在沙發上動來動去,無論怎麽動,都覺得難受。
刑文飛趕緊問他:“怎麽了?”
秦素想了想,說:“我去床上睡。”
剛把沙發睡熱了,又要去床上睡,秦素在心裏嘆了口氣,頭更痛了。他現在覺得自己的頭痛極有可能不是因為吃阻斷藥造成的,更是因為他晚上只穿了一件背心在穿堂寒風裏吹了很久。
刑文飛發現了自己的用處,趕緊去扶秦素,秦素由着他扶了,起身後,他自己去抱被子,刑文飛趕緊幫他把被子抱了,跟在秦素身後去卧室。
秦素租的這個房子,真是太簡陋了,房子裏沒有任何值錢一點的東西。刑文飛嘆了口氣,心想怎麽不買一個好點的房子,要是秦素沒錢的話,他也許可以送他個房子住。
秦素進了卧室,身體沉重,倒在床上就不想動了。
刑文飛愣愣抱着被子,都沒及時給他蓋上。秦素只好叫他:“被子給我。”
刑文飛趕緊給他蓋上了,說:“你這個床有點小啊。”
秦素拉着被子把自己蓋好,準備睡了。
刑文飛:“你還有沒有枕頭和被子呢,我可以睡你旁邊。”
秦素:“你還是走吧。我真的很累了,等我病好了,我再聯系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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