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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刑文飛回答了, 秦素之後依然不願意再談。他微微蹙眉, 看着車窗外的風景, 車已經開出了城市的繁華區,馬上就要上高速了。

秦素以前不願意去将和刑文飛之間的關系同現實聯系起來,不過是因為覺得這事本來就很難得到現實的認可, 現在他又處在HIV暴露阻斷的階段,連将來的健康都不太确定,又怎麽去談更現實的婚姻問題。

如果談戀愛可以只是兩個人情投意合的問題, 那想要成為終身伴侶, 肯定會牽扯兩人的家庭,甚至會牽扯周圍更多的社會關系。

即使刑文飛每天都能說一堆甜言蜜語, 但秦素對兩人的将來,沒有太大信心。不過, 在還在一起的時候,秦素還是想可以好好在一起, 他不想給刑文飛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知道,刑文飛其實對将來也沒有把握。但這還在一起的時候,刑文飛已經努力了, 自己不該和他生一些無謂的氣。

刑文飛受不住車裏的沉默, 在車上高速之後,他就找秦素說話:“你要不要學車?我覺得自己會開車,很重要。當然,如果你願意讓我安排一個司機給你,你不學車, 也沒關系。”

秦素知道他是想緩和剛才的尴尬,便溫和地細致地回答:“以前上碩士時,我就報過駕校,但後來學了一半去了日本,等回國,我的駕考已經過期,後來就一直很忙,就沒有再去報過了。等翻年了,我就再去報個駕校。其實我會開車,只是開得不好。”

刑文飛從他的語氣就知道他沒和自己生氣了,之前很怕秦素生氣,他生氣的話,自己就想讨好他讓他不要生氣,但現在秦素不生氣了,刑文飛依然不得勁,好像總有哪一點讓他難受。

刑文飛的車開得很穩,也沒開太快,即使不斷被超車,他也不着急。

高速路兩邊的山石田地,顯出一片蒼黃,這裏的冬天,景色總給人頹喪之感,既沒有更南方的青綠的生命力,也沒有更北方的蒼茫的大氣感,這樣不好不壞地,讓人覺得不得勁。

刑文飛說:“我可以教你開車,你要我教嗎?”

秦素笑了笑:“不要。”

秦素笑了,且說話幹幹脆脆,刑文飛才找回了和他相處的感覺,當即撒嬌:“為什麽?難道不相信我的車技。你不覺得我車開得很好很穩嗎,我以前還參加過沙漠越野賽,雖然沒有拿獎,但在沙丘裏開車,也沒翻過車。”

秦素說:“我開車很笨,又一心求穩,你教我的話,肯定會被我氣到。”

刑文飛:“怎麽會,只要是教你,我不可能生氣。”講完,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好像是認定秦素開車笨了,但也許秦素只是謙遜,或者即使他開車是真笨,自己也不該說他笨,于是趕緊加了一句:“我不相信你開車笨,你別的事都做得那麽好,開車怎麽會笨,即使你之前真的覺得自己開車笨,那也只是你開得太少了,只要你多開幾次,有了感覺,就絕不會覺得自己開車笨。我身邊的男人,沒有誰不喜歡開車。你去學車的話,我就送你一輛車,不送很好的讓人特別關注的那種,好不好?”

秦素說:“要是我收你的車的話,那我也送你一件禮物,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刑文飛本來要說你不是要送我戒指嗎,但側頭瞄了秦素一眼,發現他神色很鄭重後,就收起了這句話,想了想後說:“你幫我打個耳洞,送我一枚耳釘吧。”

秦素有些吃驚,看了看刑文飛的耳朵,作為一個老總,打耳洞,會給人很不莊重的感覺,這影響不好,而刑文飛提出這件事,他是想出櫃嗎?秦素很鄭重地說:“要不,不打耳洞,送你一個領帶夾?”

刑文飛眨了眨眼:“覺得打耳洞不好嗎?”

秦素:“倒不是不好。只是,這也許會讓你的合作方多想。小文,我覺得我倆在一起這件事,我們自己覺得好就行了,并不需要高調讓別人知道。我們互相喜歡,也是我們自己的事,我希望你一切都好,不想你為了證明什麽,而出現影響你生活的事,那會讓我很為難。”

刑文飛笑了笑:“那好吧。我總覺得你突然就很客氣了,這是我的錯覺嗎?”

秦素沒想到他這麽敏銳,說:“什麽客氣?沒罵你腦子拎不清胡鬧,你還不舒坦了?”

刑文飛咬着下唇,臉上表情有點痞,“那你是說我是M嗎?”

秦素:“什麽M?”

刑文飛:“Masochism。”

秦素:“…………”秦素第一次接觸這個詞是本科背英語單詞的時候,當時因為不懂其意還專門去計算機房電腦上查過具體解釋,以至于看到網頁上顯出的內容後,他瞬間震驚又窘迫地關掉了網頁,慌亂地清了電腦記錄,關機後慌張地跑去了圖書館。要是讓其他同學知道自己在查這些,那可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但邢文飛對這一切都可以如此毫無顧忌地表達,秦素不太明白,是他們這一代人,都這樣呢,還是只是很少人才這樣。

但正是刑文飛的無所顧忌,他才讓秦素去體會了一種生活,在以前,他從沒有想過的一種生活。

秦素漲紅了臉,“我沒有那個意思。”

秦素父母住在距離市區大約半小時車程的鄉下,車下了高速後,又繞着市區上了一條往山上走的小公路,公路兩邊樹木濃密,這個季節,大部分樹葉已經掉了,樹枝切割了蒼藍的天空,陽光映在前路上,讓人心情愉悅。

刑文飛說:“在這條路上開車,感覺很好。”

不時還能看到有人趕着鴨子或者羊在公路上走過,秦素從出生就在城裏住,對這種景象,其實也是陌生的,不過他這時候感覺和刑文飛一樣好。

秦素:“這邊沒有大城市的污染,空氣比較好,天比較藍。”

車可以開到秦素父母家的院子裏,距離院子還有一段路,秦素就看到他媽站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等他。

秦媽媽每看到一輛開過的車,都要期盼地探頭觀望,這時候看到刑文飛的車,她又仔細地打量起來,秦素在車裏看到她的身影,突然就又難以克制難過和感動的感情。

刑文飛意識到那是秦素的母親,就把車停在了秦媽媽旁邊。

秦素開車門下了車,叫她:“媽。”

秦媽媽瞬間笑起來,說:“我就覺得是你的車,真就是的。”其實每一輛開過的車,她都覺得是的,但這份等待,只有期盼,沒有失望,因為兒子說了要回來,總會回來的。

秦素的爺爺過世早,之後奶奶和他家一起生活過,不過奶奶也在多年前過世了。

秦素當年和奶奶關系比較親,和父母之間的感情和相處都比較克制,如今上了年紀了,和父母之間的話還稍稍比以前多一些。不然在上大學那會兒,基本上半個月才會和家裏打次電話。

秦素說:“天冷,你怎麽站在這裏等,在家裏就好了。”

秦媽媽說:“我就是散下步,活動活動而已。在家裏待着,也無聊嘛。”

秦媽媽去看秦素身後,想看他帶回來的那個朋友,她和老伴總覺得這個朋友很可能是秦素處的對象,兩人對秦素的審美和會交的女朋友的樣子有了很好的猜測,認為秦素會喜歡知書達理的溫柔娴靜的知識分子,和他一樣是做研究的,這樣也會有共同話題。

這時候,刑文飛從駕駛位下車了,走到秦素身邊來,對秦媽媽問好:“阿姨,您好!”

刑文飛的媽媽王女士,在從小到大整個過程中,都喜歡打扮他,刑文飛如今早就成年了,他媽依然每年都要親自或者讓助理為他準備很多衣服,那麽多服裝,即使去進演藝圈都夠了,所以刑文飛的打扮總是好看的,特別襯他,就因為太好看了,就像和一般人隔着一層,不親切。

秦媽媽看到刑文飛時,第一反應是秦素這次找的車的司機,看着真是又年輕又帥氣,又優雅又有禮,現在的專車司機,都要求這麽高了?

秦媽媽尚且沒反應過來,秦素介紹道:“媽,他是我的朋友,叫刑文飛,你叫他小文也可以。”

刑文飛對着秦媽媽笑了笑。

秦媽媽這才知道自己剛才搞錯了,原來這就是秦素那個朋友啊,是個男的,不是女的,原來不是秦素的對象?

秦媽媽有點失望,随即又笑容滿面地要和刑文飛握手,因為她意識到秦素這個朋友會來,極大可能是專門開車送秦素回來。看來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小夥子。

秦媽媽拉着刑文飛說:“小文啊,真是謝謝你了,把秦素送回來。這裏冷,快走快走,回家去烤火去。”

刑文飛心想并不冷,他去開了車,載着秦素和丈母娘回家。

秦素父母在市裏還有一套房子,但基本上很少去住,大多數時候都是住在鄉下的房子裏,又因為兩人每年都要養一些雞鴨魚鵝,需要喂這些家禽,兩人就更難抽出時間去市裏住,每年去秦素那裏住,也幾乎都是春節剛完那會兒,家裏的家禽都被處理成肉又沒買新的家禽時。

房子是一棟兩層的小別墅樓,前面有一個很大的院子,由石磚砌成的圍牆圍着,院子裏種着兩株桃樹和一株櫻桃樹。在房子的東邊,還有一個池塘,池塘邊有芭蕉樹、花椒樹和杏樹,除此,最大的是兩株柚子樹,此時柚子挂滿了樹枝,把枝頭都壓彎了……

在池塘後面,則圍着一個場地,養着一衆家禽,房子周圍則都是菜地,這個時節,菜地裏蒜苗、白菜、香菜、紅薯等等都長勢良好。

刑文飛把車停在院子裏後,就被秦素帶着在房子周圍轉了一圈,刑文飛站在養家禽的圍欄外面打量周圍,不由第一次明白了小時候學過的名篇《歸園田居》裏帶給人的恬靜感,這裏真是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

陽光溫暖,清風溫柔,身邊還有愛人在側。

胸中想要和秦素共度一生的渴望,也在這陽光和風裏,越來越劇烈。

他伸手拽着秦素的手,說:“你家真像個世外桃源。”

秦素說:“農村裏總有一股味道,我以為你會不習慣。”

“還行,我受得了這個。”刑文飛鼻子的确特別敏感,但這時候卻不覺得這裏的氣味讓他不适。

他從一邊挂着的簍子裏抓了一把玉米,扔進圍欄裏,本來在陽光裏昏昏欲睡的鵝被他驚醒了,其中一只就站起了身來,朝刑文飛望了一眼,撅着白屁股朝刑文飛跑過來,其他鵝看到這只鵝起來了,也跟着跑了過來,刑文飛于是又扔了一把玉米砸那些鵝,還叫秦素:“你看你家的鵝,這麽白,還挺好看的。”

最前面的一只已經跑到了栅欄邊上,腦袋伸出栅欄,嘴就啄在看刑文飛的褲子上,刑文飛被吓了一跳,另外幾只鵝也大叫着開始啄他,刑文飛驚詫到驚恐,身後是那個池塘,另一邊則是柚子樹,他退無可退,條件反射就朝唯一出口的秦素撲了過去:“啊,秦素,你家鵝太兇了!”

秦素被他吓了一跳,一把摟住了他,帶着他往後退:“你小心點,鵝啄人不疼的。”

那些鵝把鴨子也帶醒了,一群鵝和鴨子開始嘎嘎大叫,撲在栅欄上。

刑文飛看秦素走太慢了,生怕那些鵝和鴨子追來,推着秦素向後退:“很疼啊,而且我的褲子被弄髒了!”

秦素哭笑不得:“你慢點,要摔了!都是你自己作怪,誰讓你去砸它們。”

刑文飛說:“我明明是喂它們。啊……它們追過來了……太兇了,太兇了……”

那些鵝和鴨子繞着栅欄追過來,刑文飛不斷遠離栅欄,差點掉進後面的池塘,秦素把他拉着,讓他走自己前面,從池塘邊趕緊回了院子。

二層小樓的樓上只有三間房,靠着池塘一邊是一個寬闊的天臺,天臺上一半搭了個陽光房,一半養着花,秦父剛才開車去鎮上買了些東西回來,回到家,看到院子裏停着的轎車,就知道是兒子回來了,他是內斂嚴肅的人,雖然很想兒子,但也不想着急地去找他,提着東西去了廚房,一邊放東西,一邊問在準備茶點的老婆:“老娘兒(方言,指老婆),秦素回來了嘛,人呢。”

秦媽媽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回了呢。帶着他朋友在周邊看看去了。”

秦父不滿:“這才剛回來,就到處跑,屋頭待不住還是啥子喲。”

秦媽媽:“他朋友專程開車送他回來的,看他朋友感興趣,肯定要帶人在房子周圍轉轉,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這火氣怎麽回事啊!”

只是在屋子周圍轉轉,秦父心裏好受多了,他還以為秦素帶着人跑很遠。

他說:“買了很多海帶,我拿一些上樓去曬着,不然吃不完生黴了。”

秦媽媽失笑地搖了搖頭,看他拿着海帶上樓去了,從樓上,可以看到房子周圍的所有情況,他肯定遠遠看他兒子去了。

秦父到了天臺,剛舉着海帶,要晾起來,就聽到鴨子和鵝大叫,以為又是誰家的狗跑來招惹他家的家禽,他飛快沖到天臺邊上去,一看,就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正撲到他兒子懷裏,兩人拉拉扯扯地從池塘邊回了院子,那個年輕人對他兒子的态度,帶着故意惹事找茬求關注求愛護的撒嬌,而他的兒子也和平常鄭重認真的樣子很不一樣,很顯然是在寵着對方。兩人這個親密的姿态,沒讓秦父尴尬難受得起雞皮疙瘩,卻有一股冷氣從他的腳底板直竄上他的天靈蓋。

他可是從事了幾十年的疾控衛生工作,退休前,專程負責艾滋病和結核病這兩個重點傳染病的工作,接觸的男同性戀,沒有好幾百,也肯定是上百了,那種好哥們好朋友即使是在一起互相搓澡的相處,和同性戀之間隔着他人沒有觸碰的相處,氛圍也是完全不一樣的,更何況秦素和刑文飛還打打鬧鬧,秦父看不出來才怪了。在以前,秦素不會和任何人打鬧,無論男女,小時候都不愛鬧,更何況現在這個年紀了。

他在冷風裏茫然了很久,好長時間都沒有一點反應。

鴨子和鵝在失去攻擊對象後,就索然無味地去吃玉米粒,不再嘎嘎大叫,沒有了它們的聲音,整個天地似乎都安靜下來了。

秦父冷得打了個寒顫,這才飛快地準備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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