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國安動蕩篇 · 真相大白 (1)

軍委醫院,地下四層。

病房裏燈火通明,各種昂貴先進的醫療儀器環繞病床,而所有數據都顯示出病榻上那個人的生命跡象已經非常的垂危了。

——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雙眼緊閉,眼袋明顯,整張臉如幹枯的樹皮般挂下來,看上去甚至有一點可怕。如果把他頭發染黑,穿上正裝,再打扮精神一點的話,全國應該有很多人都能認出這張經常出現在新聞聯播上的面孔;然而現在形如枯槁的躺在病床上,也不過是個可悲的将死之人罷了。

于靖忠面色陰沉的站在病床邊,一個主治大夫模樣的人走過來,摘下口罩對他搖了搖頭。

“情況非常不樂觀。剛才從樓上ICU緊急撤離時,動作太快了,對病況造成了很大的危害……”

于靖忠不由咬牙切齒:“不是說鳳四去地獄道找魔尊梵羅了嗎,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醫院裏,還直接就找到了ICU監護室?!”

主治大夫不敢答言,只聽病房角落裏一個嘶啞難聽的聲音傳來:“那是周晖設下的障眼法,央金副組長。鳳四組長自從因孔雀明王摩诃之事和我們魔尊殿下反目之後,就一直沒有踏足過 ‘四惡道’……周晖放出鳳四組長離開的消息,只是為了轉移你們的注意力罷了。”

“于靖忠”回過頭,只見角落裏站着四個異常瘦長的人影,從頭到腳裹在厚厚的灰袍裏,連臉都隐藏在巨大的兜帽中,只能看到每個人都提着一只足有燈籠大的純金鈴铛,袍袖下露出的手都呈現出一種皺巴巴的灰白色質地。

為首那個說話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道:“魔尊殿下得知這個消息後也非常驚奇,但搜查過九天十地四惡道後,并沒有發現鳳凰出現的痕跡……真可惜,我們魔尊大人一直很想正經的迎娶鳳四組長呢。”

央金平措嘴角幹巴巴的抽了一下,隔着人皮面具出現在于靖忠的臉上,看上去頗為怪異。

“第五組擋不住鳳四。你們好不容易制服神完天司,把他做成傀儡,但現在連這張王牌都賠進去了……都說鳳四組長是個養了幾百年都沒緩過來的重傷患,現在看來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麽辦?”

灰衣人淡淡道:“不用着急——”

話音剛落,突然病床上那個老人爆發出一陣哮喘,身體幾乎弓了起來,在呼吸面罩下噴出大口大口的血。病房裏頓時兵荒馬亂,主任醫師帶着幾個人沖上去搶救,所有儀器同時打亮,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佛血!把佛血拿來!”主任嘶聲尖叫,随即從狂奔而來的醫生手上奪過血袋,将裏面混雜着一絲絲金色的血液抽取,注射,幾秒鐘後全部進入老者的頸動脈。老人又劇烈的喘息了一會,但幅度已經明顯減輕了。片刻後他慢慢安靜下來,生命指數恢複到一定程度,儀器停止了尖鳴。

“這,這是最後一份佛血了,”主任醫師擦了把汗,絕望道:“有一半佛血被你們拿去樓上對付鳳四組長了,現在這點分量不夠,遠遠不夠……”

央金平措咬牙道:“不是說于靖忠那個小情人從日本帶來的東西也是聖物嗎?有沒有續命的功效?!”

灰衣人剛想說什麽,突然病房門被敲了兩下,随即打開了。一個手下疾步走進,俯在央金平措耳邊輕聲道:“副組長,不好了,鳳四組長出手奪了所有人的一魂二魄,第五組全軍覆滅……”

央金平措面色劇變:“你說什麽?!”

病房裏一片靜寂,空氣緊張得幾乎要崩裂開來。

就在這窒息般的氣氛裏,突然只聽灰衣人冷笑一聲:“沒有關系,鳳凰明王交給我們。”

四個灰衣人同時轉身走向門口,燈光下可以看見,他們的身軀都散發出極其不易察覺的氣體,看上去就像籠罩在淡淡的黑色煙霧裏一樣。随着他們走過,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潮濕的漆黑腳印,然而暴露在空氣中很快就變幹,只剩下一層沙礫般薄薄的灰色顆粒。

“——你們有多少把握?”央金平措在身後揚聲道。

“只是一具強弩之末的人身而已,沒有任何可怕的……”灰衣人頭都不回,很快隐沒在了昏暗的醫院地下室走廊盡頭,“……就算把鳳凰明王進獻給魔尊大人,應該也沒什麽難度吧。”

·

随着灰衣人離開,病房裏彌漫不去的腐朽氣息仿佛也被空氣沖散了不少。

央金平措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看難掩憂慮的醫生和病床上行将就木的老者,醫療儀器滴滴的聲音似乎讓他特別的煩躁。他習慣性想摸煙,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回過頭,對手下吩咐:“把顏蘭玉帶來。”

手下點頭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從門外推進來一架輪椅。人事不省的顏蘭玉被放置在輪椅上,頭歪着,發梢垂落在眼梢邊,臉色看上去有種透明的白。

央金平措冷冷的看着,說:“把他弄醒。”

手下一手按在顏蘭玉頭上某個穴道的位置,下死力一捏。然而這平時連死人都能痛醒的手段這次卻沒有用,手下又更狠的按了兩三次,顏蘭玉終于抽搐了一下,緩慢的睜開眼睛。

央金平措居高臨下看着他,問:“醒了?”

“……”顏蘭玉靠在椅背上,因為劇痛不斷倒氣,半晌才把血沫從氣管裏咳出來,勉強恢複了呼吸。

“……你……你是誰?”他斷斷續續問。

“我是于靖忠啊,”央金平措笑了笑,問:“怎麽這麽問?”

“你不是……你是誰?于靖忠在哪裏?”

央金平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着顏蘭玉憔悴的臉,半晌問:“所有人都沒認出來,連周晖都只是疑惑而已,只有你第一眼見到我就不對勁。我是怎麽暴露的?還是說,真是睡過的感情就不一樣,是不是正牌貨你一眼就能認出來?”

顏蘭玉幹裂失血的唇角勾了勾,那笑容中竟然透出一絲狡黠:“沒有,沒有睡過。”他說,“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別拿我來侮辱于靖忠。”

央金平措終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犯在了哪裏。

他忍不住重重捶了下牆面——那确實是唯一的一個,然而又非常致命的錯誤。

“原來如此,于靖忠那家夥……”他咬牙切齒道,眼角突然瞥見少年臉上微微有點自得的笑容。

這個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斷氣的少年,被拘禁折磨了這麽多天後,竟然還保持着這種心氣,還能在針鋒相對中占據這樣的上風,說明他現在真的已經無所畏懼了,他什麽都不怕。

——顏蘭玉這樣的人,當他視死如歸的時候,是真的沒有弱點的。

央金平措知道情況不能這樣下去,他必須把主動權拿回來。

“來做個交易吧,”他吸了口氣,問道:“你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都表現出一副于靖忠和你可以舊夢重溫的樣子嗎?”

“……”

“因為于靖忠是這麽表現的,”他不待顏蘭玉回答,便繼續道:“因為他的表現讓很多人覺得,你們之間确實是有一些往事的——當年于靖忠潛入日本密宗門執行任務失敗,和同伴一起被生擒,是你偷偷把他放走才救了他們的命。如果我們高層掌握的情報沒錯的話,你從小在密宗門長大,是掌門的小姓對吧?你這樣的人肯冒着生命危險放他走,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于靖忠不想出個理由來的話,根本沒辦法解釋這件事情。”

顏蘭玉閉上眼睛,那是根本不想再聽下去的意思,但央金沒有住口,聲音冷靜得甚至有點殘忍:“其實于靖忠應該可以想出其他的借口,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偏偏選擇了這個。按理說這個理由并不能讓他很有面子,所以我想,這個理由應該是他潛意識的反應才對,也許他本心裏确實是這麽希望的也說不定……”

少年動了一下,偏過頭去。

淚水一點點滲出他緊閉的眼睫,順着蒼白憔悴的臉頰,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

“來做個交易吧,我要求得不多。你年紀還這麽小,最後的一件事情,算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

央金平措向後指指病床,說:“這個人是我們的頭,我們現在要不惜一切代價維持他的生命,确保我們這個派系的權力能完整的過渡下去。相田義說你是日本陰陽道最有天賦的新生代之一,你能看看還有什麽辦法嗎?如果你能做點什麽的話,我就讓你最後再見于靖忠一面……是的,他還沒有死。”

顏蘭玉身體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燈光下他眼皮很薄,尾梢微微上挑,顯出一個非常柔和的弧度,淚水猶如水墨畫中暈染出來的一抹胭紅。央金平措盯着他看得有點入神,內心竟然剎那間掠過微許的不忍,但緊接着又轉念一想,不管是誰來扼殺這樣的一個生命,都會非常難以下手的吧。

“……他的魂魄已經散了……”顏蘭玉輕輕的道,“沒有辦法了……我什麽都做不了。”

央金平措皺眉問:“真就沒有其他辦法了?你佩戴的那個碎片——”

“那個只能驅邪降魔,不能存亡斷續,何況只是一枚碎片。要救活他的命,除非有鳳凰在正神之位上流下的淚,或佛在蓮海仁心下流出的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顏蘭玉說完又開始咳嗽,這回比剛才還重,咳得幾乎整個身體都彎了下去,鼻腔和喉嚨不斷濺出鮮紅的血,手掌上全都是星星點點的血沫。央金平措扳住他的肩一看,知道是真的不行了,這個少年已經到了最後油盡燈枯的時候。

央金平措有點遲疑,但片刻後還是招手叫來手下,沉聲道:“……把他送到監守室去,讓他最後看于靖忠一眼。”

手下點點頭,問:“那您呢?”

央金平措略一沉吟,自言自語道:“蓮海仁心……心甘情願下流出的血。”

“把我櫃子裏的另一張人皮面具拿來,”他突然道:“就是最近新作的——鳳四組長人身形态的那一張。”

手下點頭答了聲是,推着顏蘭玉的輪椅走出門。

·

病房外的走廊十分昏暗,可能是盡量不想引人注目的原因,很多角落都是沒開燈的。地下四層溫度非常的低,顏蘭玉渾渾噩噩打了個哆嗦,手下看到了頗有點不忍,想了想脫下外套給他披上。

“你生得這麽好看,如果願意的話一定能過得很好,幹嘛想不開吊死在這一棵樹上呢?把小命都要作沒了吧。”

手下嘀咕一句,搖搖頭嘆了口氣,停在走廊盡頭一扇鐵門面前:“到了。”

那本來是通向配電房的一個過道,被鐵栅欄整個封住了,栅欄裏一片黑暗幾乎看不清東西,到處都彌漫着灰塵的氣味。顏蘭玉掐着掌心強迫自己清醒起來,緊緊盯着那個背對自己按密碼鎖的手下,甚至連他最細微的手肘動作都沒放過;片刻密碼輸入确認,鐵門咔噠一開。

手下轉身把顏蘭玉推進監守室,說:“喏,在這。”

——只見靠牆的位置,一個人半躺半坐在地上,雖然黑暗中看不清臉,但顏蘭玉瞬間就認出了這個和記憶中分毫不差的身影。

他淚水嘩的就落了下來,但一點聲音也沒有,喉嚨裏仿佛堵了什麽酸澀的硬塊,連抽泣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手下似乎很感慨,想說什麽卻又沒有說出來,最終只搖頭道:“不好意思于副,我們也只是聽命辦事,那個……你們慢慢聊吧,我就不打擾了。”說着轉身退出監守室,關上鐵門,密碼鎖咔噠一聲就落了鎖。

地上的于靖忠動了動,直到那個手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小兄弟,是我對不起你……”

顏蘭玉等這一句話已經等了很久。從兩年前他還在日本的時候,趁着雪夜偷偷放走這個一面之緣的異國特工,到兩年間守着他虛無缥缈的諾言不斷打磨自己最細微最脆弱的希望,然後又不斷重複希望到失望的循環,最終在黑暗不見天日的日日夜夜裏完全消磨掉了所有信念……他一直在等這句話,他短短十幾年的生命裏唯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不願放棄的等待,就是這句話。

然而真的聽到這句話後,他反而沒有激動失态,也沒有滂沱淚下,甚至沒有那種反反複複了幾百上千遍的刺痛和酸澀難言。

顏蘭玉深深地、徹底的吸了口氣,感到空氣在肺部激起劇痛,以至于聲音都非常的嘶啞:“沒有……沒有關系。”

于靖忠挪近了點,顏蘭玉這才借着微弱的光線,看見他全身上下都是血,但大多數已經幹涸了,不知道是怎麽搞的。于靖忠察覺到他的目光,但沒有對自己的傷多解釋,伸手摸了下顏蘭玉的脈搏和耳後溫,說:“你必須立刻得到治療,情況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為什麽會來這裏?難道他們也想殺掉你?”

顏蘭玉沒有回答。

“聽着,”于靖忠說,“我有一些信息告訴你,這是他們拷問了我很久的東西,你聽完以後回去可以一點點告訴他們,自己掌握好分寸,一定要拖到周晖發現所有事情以後趕來救你。周晖是我們特別處下設六個小組的第一組指揮官,你只要遇到他就一定能活下去,告訴他這是我的最後一個指令,一定要讓你活下去……”

“沒有用的……”顏蘭玉輕輕說,“不要費勁了,沒有用的。”

于靖忠一把抓住他輪椅的扶手,好像還要說什麽,但被顏蘭玉輕微而不容拒絕的聲音打斷了:“我是陰陽師,我自己知道……不要費勁了,別讓我說太多話。你先把事情的原因告訴我,怎麽會變成這樣的?為什麽他們要假扮成你?”

他們僵持了幾秒,于靖忠長長吐出一口氣,頹然道:“……軍委派系中,跟我們互相敵對的一個勢力,他們的一個大佬快死了。”

顏蘭玉靜靜的聽着。

“但對方勢力沒有準備好交接,一旦位高權重的大佬去世,他們的整個體系都有崩盤的危險。為了延續那位的生命,他們必須用到我們特別處的資源,因此我就成了他們的攔路虎。”

“一個月前我得知你來到H市,就想趁這個機會把你接過來,為此暗中派出了周晖;誰知對方利用周晖不在北京的時機趁虛而入,聯合所謂‘四惡道’中魔尊的勢力,制服了不願被他們擺布的第五組長神完天司,煽動副組長央金平措帶動整組叛變,并且假扮成我,把我扣在了這裏。”

于靖忠沒有浪費時間解釋為什麽一個副組長能帶動整個組所有人叛變,而組長本人卻沒有任何號召力。

“他們一直沒有殺我,是因為我還知道很多他們想要的情報,沒有這些情報的話,央金平措無法一直頂替我而完全不露餡。”他頓了頓,道:“——不過一旦對方的計劃成功,那位大佬重新活過來的話,我們特別處會被打壓得一塌糊塗,六個組全部土崩瓦解,到時候随便什麽時候殺我也都無所謂了,因為再也不會有人懷疑央金平措是假冒者了。”

于靖忠嘆了口氣說:“所以我活下去的希望實在很渺茫,主要就看時間上能拖到什麽時候……我本來是想咬死了拖一陣的,不過現在見到你,也無所謂了。老天還算對我不薄,臨死前給了我最後一個機會。”

顏蘭玉喘息着,微微笑了一下。

“我反而覺得是老天待我不薄……”他輕輕的道,“我現在覺得,還是很值得的。”

他抓住輪椅扶手,一點點緩慢而艱難的站了起來。落地的瞬間他踉跄了一下,于靖忠撲過來扶住他,奇道:“你要幹什麽?!”

“……”顏蘭玉擺手示意他不要問,然後掙脫了攙扶,蹒跚的走到鐵門邊。

他連站着都已經很勉強了,從側面看,本來就秀美如少女般的側頰更加瘦得可憐。但那單薄的身軀裏,又蘊藏着一股可怕的、孤注一擲的勇氣,化作強硬到極點的力量支撐着他的脊椎,支撐他站住了,不倒下。

他盯住鐵栅欄,咽了口帶着腥甜的唾沫,下一秒伸手扭脫了自己的肩關節,整個人憑空縮小,半邊身體像蛇一樣“滑”過了相隔不過數寸的鐵杠縫隙!

于靖忠愕然道:“——縮骨?!”

顏蘭玉胸腔卡在鐵栅欄中間,極度痛苦的吸了口氣——有那麽幾秒鐘他簡直沒法承受那撕心裂肺的劇痛,但緊接着他擡起那只完好的手,扶到同邊肩膀上,“喀拉!”一聲脆響也扭脫了,在骨骼可怕的碰撞和摩擦聲中,一點點從鐵門中硬擠了出去!

撲通一聲顏蘭玉摔倒在地,于靖忠撲上來死死抓住鐵門,用力之大甚至連手指都在劇烈的痙攣。

顏蘭玉喘了一會,示意于靖忠不要發聲,然後搖搖晃晃爬起來,咬牙把肩膀在牆上一撞,咔擦一聲扭正。

看得出他已經很習慣這種脫臼又接上的過程了,咬牙把手肘擡起來活動了幾下,感覺手指慢慢恢複了知覺,便走到密碼鎖那邊一個個輸入密碼,幾秒鐘後咔噠一聲鐵門打開。

于靖忠一個箭步沖出去,把正順着牆往下摔的顏蘭玉抱住,顫抖着慢慢跪坐到地面上。他感到自己眼眶很熱,甚至連呼吸都帶着炙熱酸澀的氣息;而懷中的身軀又非常非常冷,骨頭硬硬的硌着手,似乎有無窮的寒意正從骨髓中透出來,迅速吞噬着少年最後一點可憐的生命。

“不……不疼,”顏蘭玉迷迷糊糊說,“別……別哭,別哭……”

他似乎想伸出手,但很快垂落了下去,被于靖忠用力抓在掌心裏。這個在諜海中沉浮了十幾年的資深特工全身發着抖,把臉緊緊貼在少年頸側,腦海中一片絕望的空白。

顏蘭玉的意識已經很昏沉了。他只感覺到冷,仿佛整個身體都殘缺不全透着寒風的那種冷。他想請求于靖忠再把自己抱緊一點,但其實現在就算緊貼到融入骨血,他也感覺不到了。

“快……走……”他目光渙散而斷斷續續的道。

“快……你……快走……”

于靖忠劇烈喘息着,擡起頭,看看幽深僻靜的地下走廊。片刻後他咬牙起身,把少年扛在肩上,搖搖晃晃的邁步向前走去。

第23章 周晖呼吸加重,突然想起了自己身為魔物,第一次看見鳳凰明王的情景

同一棟住院大樓,ICU監護層。

楚河用長弓支撐身體,重重坐在地上,用手在腰上抹了一下。

腰封本來就緊,浸透了血更觸目驚心,金色的鳳凰紋在血跡中格外醒目。他提起氣來喘了幾口,感覺被降魔杵擊中的地方一陣劇痛,肯定是內髒受損了。

第五組所有人被奪了一魂二魄,就像植物人一樣躺倒在整層樓的各個角落裏。神完天司奄奄一息的趴在邊上人事不省,楚河花五秒鐘時間祈禱他沒死,然後一把拔出釘在他腹腔裏的純青色長箭,箭頭上立刻淋漓帶起一潑血。

這種長箭的材質是鳳凰骨,一共十二支,真正從鳳凰原身上抽出的十二根骨頭。早年神魔混戰的時候被周晖連續斬斷了十一支,最後一支沒脫弦就被他當空而來一把握住了,才得以保留到今天。

後來楚河也考慮過重煉純青箭,但再也無法承受抽骨拔筋的痛苦,就一直沒有付諸行動。後來被周晖得知,這人為了讨他歡心,就去獵殺了血海中幾只頂級的大魔,抽出十一根骨頭來送給了他。

嚴格來說那個時候他們的關系還沒到可以用“送”這個字的階段,硬要說的話,用“獻”比較合适。楚河用這十一根魔骨重鑄了純青箭,雖然硬度還是和鳳凰骨有很大差別,也沒有淨化和鎮定魂魄的法力,但也一直用到了今天。

現在想想,從使用魔骨當兵器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偏離天道的制約了。然而那個時候,為什麽他還是接受了周晖的禮物呢?

因為那個男人捧着魔骨踉踉跄跄走來的樣子比較慘?還是因為他當獻寶一樣的表情太傻叉?

楚河吐出一口氣,将長箭釘在地上站起身。

——就在這個時候,大廳外傳來一聲輕輕的鈴響。

楚河愣了一下,緊接着又是一陣鈴響如淙淙流水,在風聲中跳躍而來。

那聲音讓人非常的舒服,就像風鈴在草地上歌唱,鳥兒在陽光下飛舞,心髒都被愉悅和放松塞滿了。他想回頭查看,但全身上下連骨頭都舒服得發酥,情不自禁跪坐了下去。

緊接着,陽光隐去,烏雲飄來,閃電劃破天際,大雨傾盆而下。鈴聲裹挾着冰冷的水鞭和狂風席卷而來,楚河痛苦的撐着地想站起身,卻被一重又一重的壓力硬生生逼了回去,恍惚只覺得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人,被暴雨無窮無盡的抽打,濺起滿身淋漓的鮮血。

楚河大口喘息,猛然意識到這是什麽——幻境!

金鈴幻境!

楚河抓起剛才從神完天司身上拔下來的純青色鳳凰骨箭,咬牙往自己掌心一紮。這一下掌心頓時被洞穿,劇痛中神智一清,幻境如退潮般層層落下,恢複了ICU大廳滿地狼藉的景象。他猛然回頭一看,只見果然身後站着四個灰色人影!

他在魔尊身邊見過這些人,不用看就能認出他們是誰,也立刻知道神完天司為什麽如此徹底被做成了傀儡——那是四魔老,每一個都是傳說中阿修羅王級別的人物,手中金鈴創造天魔幻象,能讓神佛都迷失在鈴聲裏!

神完天司遇上他們,必定是經過了一番血戰,但很快力竭被擒,整個過程連呼救的時間都沒有。如果不是被鳳凰骨刺穿,可能他不是在傀儡狀态戰死就是精神崩潰而死,最好的結局也是在幻象中迷失一輩子,周晖只能把他關進精神病院。

楚河簡直惱怒至極,猛然發力就往後退。然而對方動作比他快,四個人同時擲出足有燈籠大的沉重金鈴,半空中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化作鋪天蓋地的巨網将他當頭蓋住!

“你們——”

“請跟我們走,鳳凰明王殿下。”為首那個魔老沉聲道:“我們會把您帶回地獄道,我們摻合人界的事情,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楚河猛然撞地,金網整個蓋在他身上,随即化作無形勒進了他的身體。灰衣人也知道他已經被神完天司拖成了強弩之末,基本喪失了戰鬥力,因此根本沒有任何忌憚,兩個人走過來就往他手腕上按去。

“魔尊大人在血海等您……”

楚河一手一個反抓住他們,踉跄起身暴退,厲聲道:“梵羅要見我,就讓他自己來!你們幾個算什麽東西?!”

說着他向虛空中伸出手,遠處倒在碎石中的長槍淩空飛來,被他一把抓在手裏,瞬間反手把兩個灰衣人掃飛了出去!

阿修羅王級別在“四惡道”中的地位極高,而且是四個在一塊,大概從沒聽過“算什麽東西”這樣的話。沒倒下的兩個人頓時就撲上來,陰森森道:“明王殿下,魔尊是想讓您活着回去,但沒有說一定要完好無缺的活着——您真身還在的時候确實值得忌憚,但現在還硬氣得起來嗎?”

楚河耳朵裏都在流血,其實并沒有聽清他說什麽。但緊接着,灰衣人的下一個動作就是伸出手,淩空狠抓——

跟這個動作相對應的是,之前深深陷進他身體裏的金網驟然抽緊!

楚河發出一聲連自己都聽不見的痛呼,劇痛簡直能讓人發狂,瞬間他抓起長槍極度暴烈的劈了出去,只一下就把離他最近的那個灰衣人從肩膀到上臂整個砍了下來!

——鈴铛從體內深處響起,爆開的血霧中,楚河的神智突然一恍。

他似乎突然從現實移到了幻境中,眼前不再是滿地狼藉的醫院大樓,也不是惡狠狠撲上來的灰衣阿修羅。

甚至他都不感到痛,長槍劈下時爆出的鮮血,就像畫布上詭異的紅墨一樣,成團成團的褪去,露出漫山遍野微渺的白光。

——我是死了嗎?

楚河站在空地上,擡起頭,只見蒼茫而悠遠的長風從天際呼嘯而過。

“明王殿下,”身後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您在這裏做什麽呢?”

楚河回過頭,目光還非常的渙散,片刻後才緩緩地聚焦起來,認出自己身後是三十三重天高聳入雲金碧輝煌的佛堂,佛堂臺階上站着個眉目清楚的小沙彌,正恭恭敬敬的看着自己。

他下意識問:“周晖呢?”

“什麽周晖?”小沙彌奇怪的看着他,說:“殿下您剛才從佛堂跪經出來,在這裏就站住了。是您有所頓悟嗎?”

“……沒……沒有,”楚河茫然搖頭道:“沒有。”

他又回過頭,擡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恍惚覺得剛才在面對一個非常緊急的情況,但只要一想腦子就開始暈眩。

這個時候突然佛堂後殿響起一陣獸吼,因為距離的原因聽不真切,但隐約非常的凄厲尖銳。大概連續嚎叫了幾十秒才猛然聽見“咚!”一聲金屬撞擊巨響,腳下地面震了幾下,停住了。

“……後面是什麽聲音?”

小沙彌似乎更奇怪了:“您不知道嗎,明王殿下?佛祖下血海講法普渡衆生,衆魔都對蓮座俯首,唯獨有一只低級魔物不肯伏跪。因它不敬佛祖的緣故,眼下被擒獲至三十三重天,準備取其心煉其骨,震懾魔道衆生呢。”

小沙彌又一笑,道:“這魔物桀骜不馴,被刀斧加身受盡刑罰,都不肯皈依天道,這兩日還在垂死掙紮呢。佛祖将它鎮在金剛鐘內,您剛才聽到的,或許就是它拼命撞擊鐘罩的聲音吧。”

又是一聲沉悶的撞擊響起,整個佛堂都在震動中發出輕微的嗡鳴。

鳳凰明王皺起眉,問:“是什麽樣的魔物?”

小沙彌垂下頭,似乎有一點畏懼:“我……我不知道。”

下一秒他感覺到輕風中衣袂拂起,擡頭只見鳳凰明王擦肩而過,向後殿走去。

他長發束起垂落在雪白袈裟上,走路時袍袖中似乎氤氲着蓮花暗香。他的身形單薄而修長,走路時影子倒映在佛堂一塊塊金磚上,只看一眼便令人心蕩神馳。

小沙彌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佛堂後殿香煙缭繞,正中扣着一只巨大的金剛鐘,震動和吼叫便從鐘後傳出來。

這只鐘,每隔四個時辰便會敲響九十九次,每一次都如九天十地神靈降怒,浩瀚不絕的震響會将鐘內的一切事物化作齑粉。自古以來凡是犯了大罪的僧人,都會被鎮壓在金剛鐘下,然後大鐘一敲響,僧人哪怕有金剛不壞之身,都會困在裏面筋骨寸斷,活活震死。

鳳凰明王掀開鐘罩。

金剛鐘下還有一層鐵欄,如巨籠般倒扣在地,籠子裏趴伏着一頭九尺餘高的怪物。

它的樣子似獅又似虎,身上多處潰爛,四爪因為掙紮而露出了森森白骨,鬃毛上滿是腐臭的血肉。大概因為強忍痛苦時撕咬自己的緣故,它的獠牙上全是發黑的凝固碎肉,看上去既猙獰又狼狽;唯獨一雙綠色的獸瞳陰森無比,盯着鳳凰明王,發出不甘心的低吼。

鳳凰明王盯着它,問:“你為什麽不跪?”

魔物發出憤怒的嘶吼,撲上來重重撞到鐵籠!

那一刻它獠牙離鳳凰纖長的眼睫不過數寸,然而鳳凰明王一步未退,重複了一遍:“你為什麽不跪?”

魔物死死盯着他,呼氣半晌,終于發出了嘶啞粗粝的聲音:“……為什麽要跪你?”

鳳凰說:“我不需要。血海中面對佛祖的時候為什麽不跪?”

一人一獸隔着鐵籠對視,半晌魔物終于緩緩退後,血肉模糊的後腿半蹲半坐在地上,高傲道:“我又不信天道,為什麽要跪!”

“你不信的話就要死了,魂飛魄散永不超生,這樣也不信?”

魔物說:“不信。”

鳳凰明王靜靜的盯着它,半晌突然一伸手,巨籠瓦解坍塌。

魔物倏然起身,難以置信的走了兩步,但在鐵籠邊緣又突然站住,似乎在懷疑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陰謀詭計。在它疑惑警惕的目光中鳳凰明王卻沒有多解釋,轉身就向後殿外走去,說:“你走吧。”

“……為什麽?”魔物忍不住厲聲喝問:“為什麽放我走?”

鳳凰明王頭也不回,走出後殿,雪白衣袍迤逦而下,每一步都仿佛盛開了無邊蓮華。在他身前的九重玉階向下望不到頭,更遠的地方,廟宇壯麗連綿,直入天穹,隐沒在飄渺的雲層裏。”沒有為什麽,”他的聲音在風中飄來,“走吧。”

魔物怔忪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鳳凰明王走出很遠,才突然發力躍出門檻,一路向下。狂奔中它身上震出很多碎肉和鮮血,順着玉階一路潑灑,但它似乎毫不覺察。

它就像黑色的流星般高高躍起,鳳凰回過頭,淩空伸手一擋,但魔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破了無形的屏障,向下直撲到鳳凰明王面前:“等等——”

·

醫院裏,四座金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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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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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