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老情人到訪

老板娘從沒追過星,不能理解小姑娘們見到本命時激動得要暈過去的心情,但此刻她确實呼吸困難,神志空白,恍惚間産生了一種馬上就要昏迷倒地的感覺。

“……”楚河看着她,以為自己沒說清楚,微笑又重複了一遍:“不好意思,五分鐘時間可以嗎?”

——鳳凰明王完全忘記了上次他在蓮花座前展顏一笑,當場把十八金身羅漢抽暈了過去,連降三世明王都失手把戰戟砸自己腿上了的事情。

老板娘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着他,似乎想說什麽,又發不出聲音。半晌她搖晃幾下,一頭栽倒在地不動了。

鳳凰明王:“……”

完全凝固的場景中,周晖從座位上起身,穿過死寂的咖啡店走上前,牽着楚河的手把他拉回座位按下,順手從鄰座小姑娘那裏摸了頂帽子給他扣上。

“你輸了,”他微笑道。

楚河一個字都不說,面無表情坐在那裏,拒絕與外界交流。

周晖懂得窮寇莫追的道理,并不在這個時候逼他,只微笑着轉身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整個咖啡廳如同被打下了激活的開關,所有人都如夢初醒,恍惚望着周圍,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周晖又把楚河的帽檐往下拉了拉,才轉身走向吧臺——他走起路來的姿态如同一頭在叢林間漫步的野豹,悠閑、矯健而有力,雖然也引來不少目光,卻不像鳳凰明王法相降世那樣誇張。

走到吧臺前的時候老板娘正從地上爬起來,滿面疑惑的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就摔倒了。

周晖伸手扶起她,笑容仿佛揉碎了夏日最絢爛的陽光,濃郁的荷爾蒙氣息熏得人臉紅心跳,連開口時聲音都充滿了磁性:“您好——”

老板娘通紅着臉攏攏頭發,那一瞬間她找回了自己十八歲少女時代的感覺:“您、您好,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

“是的,我想找您打聽個人。”周晖摸出照片給她看,彬彬有禮道:“這是我的兩個朋友,我們去後面廚房聊好嗎?”

轉身的瞬間周晖在背後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楚河別過臉,裝沒看見。

·

與此同時,咖啡廳樓上的辦公大樓頂層,廖亮坐在有着落地大窗和觀景臺的豪華辦公室裏,一動不動的看着相框。

照片已經老舊,撕痕彎曲微皺,能看出當年撕的時候有多小心翼翼,生怕損壞了那個人的半點衣角。他撫摸着相框上冰涼的玻璃,當年灑在這張照片上的熱淚已經無蹤無跡,然而他還能想起那天深夜,自己把車開到山頂,獨自一人坐了整整一夜,那種随着夜風冷到骨髓裏的傷痛和絕望。

有一種痛苦不會随着時間消退,它會一直陪伴着你,根植在你靈魂深處,随着時光的推移生生不息。

“你該下去了,”空蕩蕩的辦公室裏突然響起一個冰冷的女聲。

廖亮木然擡眼,辦公桌邊突兀的豎着一面小鏡子,鏡子裏正映出一張女人的臉。

那是個非常美豔的女人,滿頭銀色長發,眉梢眼角風采濃郁,即使面若冰霜都無法減少她的萬般風情。然而廖亮注視她的時候目光沒有任何變化,只沙啞道:“一定要去嗎?”

“你這幾天收集到的魂魄陽氣太少了,再拖下去的話,路曉晨的屍體可就腐壞了——人界的屍體保存技術還是有很多限制的吧。”

廖亮略微一遲疑:“但我聽說,鳳四組長之前是天道的明王,實力非常強……”

“正因為如此,他的魂魄陽氣才足夠你所需要的量。”女人頓了頓,換了個誘惑的語氣:“不用擔心,天道明王也是有區別的。鳳凰雖是太古神禽,卻是因為被佛祖撫養長大才受封的明王之位,并不如密宗五大明王的戰鬥力那麽霸道;再加上他神禽真身俱毀,現在是數千年來最虛弱的時期,不像你想象得那麽難對付。”

“但是如果他動怒……”

“你只是要從他的凡人身軀中分出一縷魂魄,又不是要殺他,有什麽難的?再說萬一出事還有我幫你,如果你還猶豫的話,時間可就來不及了。”

廖亮臉上浮現出掙紮的神情:“但上次那個酒吧MB就變成了跳屍,甚至驚動了那個傳說中的周組長——”

聽到周晖的時候女人驟然一靜,眼底閃爍着複雜的光。

半晌她冷冷道:“抽魂時總有意外。我只是看在同病相憐的份上才來幫你,但如果你凡事都畏首畏尾的話,那就什麽都不要做了。”

廖亮咬牙片刻,似乎在腦海中做着激烈的思想鬥争。良久後他目光落向手上的相框,喉結劇烈滑動了一下,求而不得的痛苦和思念終于迫使他下定了決心。

“我去。”他直直站起身:“已經開始了,就不能結束……我去。”

·

咖啡廳後廚裏,老板娘容光煥發坐在周晖對面,聲音至少比平時柔和三倍:“這兩個人?我記得啊。你知道我們這棟大樓裏有個廖氏風險評估公司嘛,老總據說挺有背景,紅三代還是軍三代來着?每次過來買咖啡咱們這兒小姑娘都上趕着服務。然後那天廖老總和照片上這兩個人一起過來,結果竟然打起來了……”

周晖訝異道:“怎麽打起來的?”

“不知道,他們三人坐在後面談事情,氣色都不太好,看着就像是要吵起來的樣子,我們都不敢上去聽。然後中途這兩個年輕人站起來要走,廖老總就拉住了這個——”老板娘指指照片上的路曉晨,說:“拉住這個以後,另外一個回頭就是一拳打在廖老總臉上,然後就打起來了。”

她看看周圍沒人,湊過去八卦道:“依我看這兩個年輕人是一對,他們來的時候是拉着手的。姓廖的呢,應該是挺喜歡其中的一個,但想拉沒拉住,反而被另一個打了——哎喲,那天把我們這桌椅打翻了一地,警察都過來了……”

“過來把人都帶走了?”周晖問 。

“哪能呢,那廖老總可是紅三代。”老板娘指指照片上的博超,說:“就帶走了這個先動手的。警察對姓廖的可客氣了。”

周晖“唔”了一聲,指着路曉晨:“那麽這個人呢,跟姓廖的走了?”

“沒有,警察走後他揍了姓廖的一拳,然後就沖出去了。”

老板娘似乎對同性三角戀八卦非常回味,甚至那天損失的桌椅都沒太放在心上,只一個勁追問周晖:“——這兩個人真是你朋友嗎?後來怎麽樣了,姓廖的棒打鴛鴦把他倆拆散了嗎?”

周晖默然看着照片,上面兩個年輕人相視而笑,無憂無慮,他們本該有光明的前程和快樂的一生。

“沒有,他們都死了。”他嘆了口氣,喃喃道:“有些情人是拆不散的。”

他伸手在老板娘面前打了個響指。後者一愣,随即視線恍惚,神智昏沉,慢慢倒在桌子上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周晖站起身向外走去,突然手機在口袋裏響了起來。他一看號碼,接通問:“犼三?”

“于副他們找到鳳四算出的倉庫了,果然在離廖家不遠的地方,我剛才在裏面晃悠呢。” 司徒英治在電話那頭啧啧有聲,說:“我擦你真應該過來看看——地上牆上全是血,兩個人怎麽就能流出那麽多血來?”

“——兩個人?”

“是啊,不僅你們調查的那個路曉晨是在這裏死的,剛才在水泥牆裏又找到了那個博超的屍體。已經快腐敗完了,估計死了有倆月了,啧啧真可憐……我是不懂這個,不過于副叫來的警察說這個倉庫就是博超被害的第一現場,至于路曉晨倒說不準。”

周晖皺起眉:“怎麽說不準?”

“沒有屍體,水泥牆裏只有博超,沒有路曉晨——真特麽是對苦命鴛鴦……”

周晖若有所思,想起博超是兩個月以前被害的,路曉晨卻死在一個月前,碰巧的是死亡地點又一樣,似乎明白了點什麽。

“路曉晨的屍體應該被姓廖的帶走作妖去了。”他頓了頓,沉聲道:“你随便從一組叫兩個機靈小夥子,去查廖亮最近一個月來的行蹤。我懷疑除了那個跳屍之外,他還害死了更多人。”

·

咖啡廳卡座中,楚河擡起頭,微微眯起眼睛:“——廖公子?”

廖亮一身精工細作的筆挺西裝,比那天在廖家見面時坐立不安的模樣順眼不少,可見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話是有道理的。然而再好的裝束都掩蓋不住他憔悴的氣色,不知是不是夜不成寐的原因,眼底甚至有濃重的青黑。

“鳳四組長,”他有點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您怎麽在這?我辦公室就在樓上,下來喝杯咖啡,真是巧啊。”

楚河放下手機,輕輕靠到椅背上,上下審視着面前這個男人,半晌才問:“你怎麽認出我的?”

——鳳凰明王本尊的容貌真是太有震撼性了,然而伴随美貌而來的是冰冷的壓迫感。

廖亮小拇指神經反射般顫動了一下,随即貌似不經意的把手壓在桌面上,笑道:“幾年前您沒離開特別處的時候,有次在軍委我們遠遠碰見過一面,有幸目睹過您的真容。不過當時我還是個學生,現在樣子改變了很多,您不記得是正常的。”

他拿過卡在桌邊的茶水單:“您想點什麽?我請。”

楚河說:“不用。”

廖亮自己點了杯摩卡,把茶水單還給服務生,又道:“其實我一直很想請您吃飯表示感謝,那天如果不是您,我已經被跳屍……還連累您受了傷,現在手怎麽樣?”

“好了。”楚河漫不經心道,“你花了兩百萬,不用再請我了。”

“不不,那是不同的,不能說花了錢就能随意讓您受傷……”

廖亮突然有點卡殼。

正常情況下這裏不該用敬稱,不管是拉近關系還是存心勾引,一用“您”,整個意境就變得不倫不類了。

然而廖亮太有錢又太有勢,從來只要他勾勾手指頭,就有大量美貌男女主動爬上來勾搭,所以他其實并不太會搭讪的技巧。何況楚河就算狀态再差,整個人的氣勢也是在他之上的,他做不到若無其事用平等的叫法來稱呼對方。

廖亮略一遲疑,他褲兜裏那面冰涼的小鏡子就動了動,仿佛在催促。

“我……曾經在王府井一家法國餐廳有投資,那裏的紅酒和海鮮都不錯。”廖亮心一橫,咬牙笑道:“這周末,怎麽樣?您有時間嗎?”

楚河盯着他,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仿佛這才覺得有點意思了。

“我沒時間。”他慢悠悠道,接着在廖亮急切想要開口前打斷了他:“——廖公子,恕我直言,你現在這個樣子……”

他頓了頓,饒有興味道:“是在勾引我嗎?”

服務生過來送摩卡,杯子放在廖亮面前,而他毫無反應,只愕然看着楚河。

楚河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像是對感情敏感的人。

不論是人身還是本尊,他天生冷淡的神情都是從心底裏表現出來的。他應該屬于十分封閉自我、對周圍事物懶得理會的類型,哪怕愛慕者跪在腳下頂禮膜拜,他都不應該有半點留心才對。

“您怎麽……”廖亮狼狽道。

“你對我大概有點誤解。”楚河望着他,似乎覺得很有趣:“像你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了,絕大多數都比你有權有勢,而你最多只是一個技術拙劣的模仿者而已……不用臉紅,過兩天我就忘了,沒關系的。”

廖亮不知所措,下意識捂住了褲袋。

鏡子冰塊般的溫度讓他一個激靈,藉以寒冷恢複了一絲鎮靜,他又想起樓上辦公室裏那張泛黃的舊照片。

——确實,他和那個人從來沒有單獨留過影,唯一一張合照,是把中間的博超撕出去後拼貼而成的。

這個悲哀的事實,讓他突然從絕境中升起了一股孤注一擲的勇氣。

“……其實,我想約您單獨出去,還有另外一件事……”廖亮慢吞吞道,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一個幫助過我的人,想讓我給您帶一個消息。”

他抓住鏡子,從褲袋中拿出來,遞到楚河面前。

這個簡單的動作卻顯得有些怪異,因為他拿鏡子的手在微微顫抖,由于太過用力的原因,指甲甚至都泛出了白邊。

楚河低頭望向鏡面。

那一瞬間廖亮幾乎已經做好了這位傳說中的鳳凰明王暴怒而起,像武俠小說中的高人那樣,光天化日之下把自己一掌拍死的準備——他知道鏡子裏這個來路不明的神女很強,但她到底能不能擺平鳳凰明王,真是老天都不知道的事。

廖亮的臉因為僵硬而非常怪異。然而緊接着楚河擡起頭,表情如常:“——周晖的裸體我見過,女主角也是個熟人,但這種床照不應該是拿去勒索周晖嗎?”

他指指鏡面上糾纏在一起的男女,道:“拿給我幹什麽。”

廖亮并不完全了解鏡子的玄機,愕然低頭,卻鏡面倏而變化,成了一頭銀色長發的美豔神女。

她給廖亮的印象是始終都很冷,不是楚河那種任何事都沒什麽興趣、因此對一切都很随和的淡漠,而是真的寒冰凜冽,仿佛時刻裹挾着風雪的氣息。

但是現在,她望着楚河的目光卻有些不一樣的東西,似乎有種強烈的厭惡和憎恨從冰冷中滿溢出來,讓她的眼梢眼角閃動的光芒都令人更加不寒而栗:“這面鏡子,能讓人看到心底裏最隐秘的恐懼。”她勾起一絲詭谲的笑容:“好久不見,鳳凰明王,所以你剛才看到的是什麽呢?”

楚河與她對視,有幾秒鐘兩人都沒動作,緊接着他猝然出手,猛刺向鏡子裏神女的咽喉!

然而雪山神女動作更快,鏡子剎那間化作無數碎片,紛飛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閃電般擦過楚河指尖。

——那真的只是非常、非常輕微,甚至很難察覺到的觸碰。

但下一秒,楚河體內從指尖處被她勾出一絲光暈,色澤殷紅如血,轉瞬就消失在了鏡面碎片中。

“莎克提——!”楚河暴怒起身,咖啡廳裏衆人愕然回頭相望;下一秒,周晖從身後按住他肩膀,一掌将半空中所有鏡子碎片化作了齑粉!

——轟!

呼嘯飓風平地而起,瞬間撼動整座建築,劇烈動蕩中所有人驚呼倒地;漫天暴雪卷起目瞪口呆的廖亮,千鈞一發之際将牆壁轟然撞塌,憑空消失在了大街上!

楚河追出去兩步,停在了坍塌的牆邊。

只見街上車輛警報四起,路人紛紛驚恐駐足,無數車輛同時響起刺耳的喇叭;咖啡廳裏所有人趴在桌下,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廖亮想要複活自殺的戀人,雪山神女莎克提便提出幫他,利用他來接近你,借機從你魂魄中勾走一絲真火。”周晖從楚河身後走來,用力拍打一身的牆灰,冷冷道:“他們肯定去廖家了,媽的,那倒黴催初戀的屍體一定藏在那裏。”

楚河微微喘息,問:“你看見那面鏡子了?”

“看見了。”周晖淡淡道,“不是……你想象的東西。你呢?”

楚河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才說:“……竟然不是我以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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