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胡言亂語

九烽臺邊上的小酒家都歇得挺早,去那裏時候已經坐不了太久。挑了一處人少的角落,酒菜上齊後,二人開始了無言的吃喝。最後周沖先擡起頭:“你平時和人喝酒聊些什麽?”

很随意啊,想聊啥聊啥呗,哪會專門去想聊什麽。“我就聽聽。你呢?”

“我也就聽聽。”

那他們是不是已經可以起身走了?“剛才周大将軍召你,說了些什麽呀?”

“明天就知道了。”

梁石頭疼,反正自己努力過了,幹脆直接問:“為什麽突然找我吃酒?”

“不知道。”

梁石忍不住擡起眼。

“想叫就叫了呗。萬一以後沒機會了呢?”周沖坦然地盯着他,喝下一盅酒。

好解釋。梁石懶得再搭話了,想想:周沖這樣出身背景的人,從小到大,應該都是被人圍着搶着要搭話——那些親信、九爺,不都是?不過自己絕對不會是的。讓安靜蔓延吧。

又過了一會兒,周小将軍終于有了自覺:“你是怎麽去敬王府的呢?”

梁石最簡單地說了一嘴:少年時偶遇,而後随外祖父去了。

“哦,是外祖父養大的你嗎?那你父母呢?”

“我怎知道。”梁石雙眉一皺。因為從他有記憶起,只有外祖父。而且不管他怎麽問,外祖父只告訴他父母病死,甚至連名字都肯不說——還不如說他是撿來的。他非常不喜歡被問到父母。他不羨慕別人,也不需要被同情。

周沖知道問差了,忙又問:“你外祖父是名劍客,所以那把劍其實是他的?……”感覺還是問得不對。

“是啊。”梁石仰頭幹了酒,雙目一瞪,“你又要‘舒服’了?”(這把劍,正是對方建立在他痛苦上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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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周沖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在狡辯,被梁石這麽罵完全是活該——那天再聽本尊親口求,人立馬就瘋了。“所以……你會恨我一輩子的吧?永遠不可能兩清。” 他垂眼笑笑。(表面上确實如此,但內心真的不是想這樣)

梁石樂了,喝一口酒:“咱兩換一下,是你,你怎麽覺得?就比如有一天……我也不知道你在乎什麽,反正就是我,讓你那麽心痛吧,你會原諒我嗎?”

“你做不到我那樣!你不狠毒……”

“啥?”梁石笑到搖頭,“那就說敬王府吧,反正我死都是和他們一起的了。假如你姐姐,真是被敬王府害死的呢?哈哈,之前你都已經恨不得要殺了我了。”

周沖繃緊了嘴。

“體會到了吧?”梁石盯手中那杯酒,笑容逐漸消散,“但你……”

“只要不是你做的,我都不管!”周沖來抓他的手。

梁石猛地甩開:“但你肯定不會,與對你如此之人,像我這樣!”一飲而盡,拍下酒杯,“不要臉!不要臉!真不要臉!”

再擡眼時候,感覺對方像看着怪物一樣看着自己。郁結之氣散盡,只剩下了好笑。他毫不在意地繼續倒酒飲酒:“呵呵,我都已經不要臉了……那你,也就別想着跑了吧?慢-慢…弄-死-你。”

周沖沒再說話,就那麽愣愣地看着他。

梁石甩了甩頭,再喝真的要醉了,推開酒杯:“還有什麽想問的,小将軍?沒,咱就走吧……我還要送你回去吶!”

回去的路上,梁石只是感覺略有點頭重腳輕,心情高漲,走着路還哼起了五音不全的小調。周沖走在前,他一直跟在後。穿過樹林,眼看就要把人送到,對方突然停步。“喂!”他差點撞上去……

周沖回身抱住了他,不說話。

“幹什麽啊……”梁石下意識地回抱住,揉上翹臀,心中一樂,沖對方耳邊輕道,“‘兩日後’吧~今天太困了~”

“梁石,你其實是,喜歡上我了吧?”對方忽然問。

啥?完全…沒太明白。

“不然幹嘛總想和我睡?”

“……你不也是嗎?”

“所以我是啊!中意你很久了。你呢?”

“那就……也是呗?”按對方的說法,他确實是,而且還迷戀——他心裏翻個白眼。感到對方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下一刻,他的臉被猛地捧起。

“你真的是想和我在一起?”——那雙眼睛閃爍着不敢相信。

梁石一愣——他也不敢相信,終于清醒過來:“不啊!”

“……那你說什麽!”周沖惱了,猛地一推!

“那你咋沒和九爺在一起呢?”梁石莫名其妙,“這就是要在一起了,你得和多少人在一起啊!”

“胡說八道!”周沖急了,“我之前那是……是真的随便玩玩兒。也就‘吹個簫’,找個姑娘,都是随便找啊,又不是只找一個人。現在我只找你,你不是也說了只‘玩兒’我嗎?所以和那不一樣!”

梁石一愣:自己什麽時候讓這個人知道了,自己只碰過他?愈發懊惱,卻也沒辦法反駁。“那又怎樣?我就是這樣!不想!”

周沖呆在了那裏,過一會兒點了點頭:“好,算我想多了……那之後,再也不要那樣了。我不會再來找你,你也別來找我。你要是還想算碎玉的帳,另外算!”

這回換梁石呆在了那裏。

周沖說完了卻沒立刻走,還在那裏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确認(或者反悔)。

因為從來沒想過會被說“不”,梁石必須得消化震驚。但眼前這個人,明明對自己那些喜歡得不得了,還對“玉碎”病态地迷戀,現在竟然敢對自己這麽說?一開始,就是這個人來勾引,現在竟敢對自己這麽說?氣死人!“好吧。”梁石強按下心中的不滿與怒,“我想和你在一起。滿意沒?快點回去睡覺好嗎?”

周沖望着他不說話。他瞪着人也不說話。

良久,周沖忽然摟上他脖頸,要來親他的嘴——此人賤兮兮地親了他兩下,舌尖掠過他的唇,陰陽怪氣地勾起嘴角:“但我可沒辦法和你在一起呢。我還得娶妻生子呢。”

梁石覺得這個人,今天真的病得不輕。“行啊,那就玩兒到那時候吧。”他應付地道,“先回去睡覺吧。”

“怎麽能就玩兒到那時候呢?之後當然也要啊。”

“呵呵,果然好賤吶,你。之後,我就不奉陪了吧?”

“喲,這就嫌棄我了?梁石玩兒還挑三揀四的喽?”

“難道不該是你,得對的起和你過一輩子的人嗎?關我什麽事?你到底睡不睡去了!”梁石的耐心已經被耗盡,推開人,“明天見吧!”管自己先走了。也就剩幾步路,“賤人”爬回去都不見得會出什麽事。走開一段路,他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竟然還在原地,蹲在地裏捧着頭不知道在幹什麽。但他實在不想再管了,還是走了。

【第一部 分尾聲】初征

次日早,軍領傳達。第十營即刻啓程,趕赴長江。所有人收拾背囊,踏着當日的晚霞出發。

日夜兼程急行軍。路上,大家陸續聽說了:南元突然撕破了臉,不但抓了春邱新派的漕運總督,還殺了不少他們的勞役。

無人不震驚憤怒:前元華氏,最後幾十年被百姓瘋狂唾棄,沒想到去南方茍活後依舊這麽不要臉。

不過和之前“西征”直接出兵不同,這一次到現在為止也只是說調派。

他們抵達江邊後的次日,明慶四年三月三十日——對梁石這種從未參加過征戰的人,定将記憶深刻——下午,所有人忽然被召集。由周大将軍陪同出現的披金甲之人,正是當今聖上。

所有人,口口相傳複述了無數遍,直到每人都能背下:

狐妖之子竄逃江南,弑殺兄長妄稱為王,以德報怨濫殺無辜,人神嗟憤天地難容。

誅妖子,救蒼生。戰若死,死得其所,與春邱永生。

明帝拜大将軍:周尚月,輔征将軍:黃熠。親自駐江邊“順天營”督戰。

是夜,戰船揚帆。

梁石跟于周沖身後聽令,渾身熱血沸騰:誓要殺入南元皇城,救出黃騰。

從未有如此同仇敵忾之感。他知道他們現在不用說明就已不再有前嫌,那夜的“不歡而散”更早就不值一提——“男子漢大丈夫,不拘小節。”

那麽現在,只差自己來實踐“戰場上都是一起的,當然能共生死”了。他必定會實踐的,只多不少!

另外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麽當時是那句話了。

“想叫就叫了呗。萬一以後沒機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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