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赴沙長
保住了潇城的糧草,讓南征軍穩住了陣腳。雖然仍有一戰之力,黃騰已決定班師回朝。他們請奏皇上:占沙長、臨江二郡結束南征。同時暗中分兵兩路,瞞天過海:主力借道廬江郡直撲長江邊的“順天營”,另一路佯裝主力沿水渠退往沙長,掩護主力撤退的同時控制已經退逃沙長城的皇三子。
第二路分的兵馬不多,但同樣非常重要,需要技巧。
黃騰打算隐秘地“逼宮”,突然讓皇上別無選擇,并且把可能的紛亂控制到最小。皇三子如果先于他回到皇上身邊——想要他強硬的老父親低頭,場面肯定就要鬧大了,并且變數也将增加無數——所以這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分兵時,周沖主動請纓去沙長城,因為他與皇三子熟,處理起來會更有便利。
黃騰同意了,唐鶴于是又命第三營第二隊同往。
潇城中的糧草,按優先滿足主力退回春邱的需求進行分配,第二路兵馬不能多帶,要自己去沙長補給。
唐鶴已下“周大将軍令”,命黃熠從沙長城提前發出補給接應“主力”撤退。
策略布置妥當後,兩隊人馬各自從潇城出發,再見面,或許就是在京城大殿了。
“第二路”三千餘兵馬的組成如下:
第十營,分了管振将軍一隊護送大将軍遺體回春邱,餘下500弓兵步兵,補入了一隊重騎,依舊是1000人滿編,主将周沖。
第三營第二隊,皇城之戰攜帶二輛戰車全身而退的唯一主力步兵隊,重步兵2000,主将梁石。
三千人沿水渠徐徐往沙長郡進發。因為黃熠就在沙長城等他們,所以并不着急。
另外,還有一支船隊——七艘大型載貨船,加若幹小船,走水路跟随。船隊正載着南征軍标志性的僅存的三輛“金角将軍”(一輛車要兩只大貨船分運)。
梁石與周沖變又成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關系,不過這次不再是上下級。
唐鶴其實反對周沖走這一路,所以專門讓梁石同往盯着,以防萬一。
梁石于是每時每刻,寸步不離地跟着人,到現在已經七八天了,感覺自己比先前是對方的副将的時候還誇張,比侍衛還累。他自己是覺得沒必要了,但為了确保不再犯“不謹慎”的錯,他腦子裏強行上着一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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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鶴還提醒他多留個心眼兒,別最後反而被周沖捉去送了黃熠。
這真的會發生嗎?
梁石坐在樹下看“可疑人物”射箭:大部分的時間是空拉弦,反複地練某個動作、瞄準,最後也會真的射幾箭,也不知道在射什麽:樹幹、樹葉,還是鬼影?射死過鳥。每日下營後,趁夜色未落,周沖都會消失這樣一段時間。作為對方甩不掉的“小尾巴”,只有梁石知道是去幹嘛了。周沖告訴他是因為“失手”的緣故要練習。
“春邱第一箭”,大概是覺得當錢英雄等人的面練射箭丢臉,所以天天躲起來練。(正确)
不過梁石還是挺佩服,因為換做自己,“失手”這樣一次,這輩子怕是不想再摸弓了。
他看着周沖摸出了一支箭。箭,離弦而去,驚起了林中一個動靜。下一瞬,摸箭,拉弓,一氣呵成,“啪”地一響!第二箭比第一箭快n倍,梁石還在找是什麽被驚動了,周沖已經射中了。“厲害!”他不由喝彩,現在才看清是一只小雀。
周沖哼一聲,彎起嘴角——這表情像得意,又像是不滿意,再摸出來一只箭,這一回,轉過身瞄準了他。
“做什麽。”梁石眯起眼。
“中你耳邊半寸,別動。”
梁石立刻想起了曾經貼耳而過的飛矢——當年吓得他不輕。“你大爺的……”
對方瞄了半天一直沒放箭,他已經全身僵硬得快累死了。
周沖放下弓,笑嘆口氣:“你還真是不怕啊?”想當初,他甚至沒招呼人“別動”,如今,卻連箭都放不了。
“好端端的,你找鳥練去不行?”梁石沒好氣地爬起,“回去吧,天已經黑了。”
“唉!鳥兒我随便中,你不都看見了?我得練過你這關才行……”周沖說着去樹林裏撿那兩只箭,邊走邊又在瞄準、比劃。
梁石看那神經兮兮的樣子也算明白了:感情是有了“心魔”,非拿人來練才能克服。
周沖背好弓箭,笑着返回,手裏還抓着那只沒手掌大的小雀:“打個牙祭,塞牙縫都不夠。”
梁石早等不及想走了,回過頭:“你練幾次能過?”
“啥?”周沖追将上來。
“胳膊邊半寸。下回準備好了說。”
“啊?那肯定要耳朵邊上才行啊!”周沖睜大了雙眼。說實話,不是挑戰非生即死的壓力,對他來說意義不大。
“……那!那一次夠了吧?一寸!”梁石簡直無語,要不是讨厭自己像慫了,早叫人‘滾’了,“你打算離多少步啊?”雖然其實确實是有點慫了。
周沖已經在笑了:“哦,原來你只能信我‘一寸’啊……”
梁石不想再理了,管自己走路。
“怕什麽?我其實一次都不會練。”
“哦!”他狠狠一瞪。
“咳咳…”周沖按住胸口咳着垂下眼,“心髒不行……這輩子沒膽兒。咳…你願意,已經夠了!”擡眼笑道。
心髒不行?
梁石想到了對方說過怕他死?那片段,曾經完全沒引起他的注意,這一晚上後來被反複想起。
反正他是不信唐鶴說的話了。
那日之後,周沖就不再練箭了(有人肯這麽信他,确實幫助他良多),梁石也不再那麽誇張地一直跟着人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那日起,梁石感覺周沖按胸口的次數漸漸增多,還時不時咳嗽……按說,對方之前挨怪物的那一掌,喝化瘀湯劑調養,不舒服一段時間肯定能好。不過入十一月後天氣突然轉寒,加上連日陰雨,将士們衣物薄涼沒有補給。受涼不利恢複,也容易生病。
卻說這一日雨轉大,他們終于爬入了沙長郡地界。晚上氣溫驟降,雨水讓生火都費勁,士卒們瑟瑟發抖地縮在帳篷裏,吃不飽穿不暖,萎靡不振。梁石巡視完營地回到大帳,濃重的草藥味撲面而來。軍醫在煎藥,周沖在小憩,其他将領正在分晚飯和襖子。今日士兵從附近村鎮置辦了十來件薄襖,按品級分配,已經給他留了一件好的,吃、穿都已經放在了他的位置上。梁石直接讓手下把襖子送去給剛才看到的生病的士兵了。這下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再拿,最後除了周沖一人留了兩件,其餘薄襖都分給了體弱的人。
晚飯則繼續是野菜粥,從士兵到将領差別不大,人均一大碗,一半是水。
潇城分糧時他們拿的本就不多,“大帥帳”早就下令黃熠提前分撥補給,但他們目前還沒收到後軍任何消息,何時能得到補給更心裏沒底。眼看到沙長城還有十七八天的路,糧草已經進入倒計時,只剩七八天,衆人操碎了心。
人到齊以後,一邊吃飯一邊開會。
有人忍不住道:“這鬼天氣,我們走不快,他們(糧草)估計走得更慢。周将軍直接派人催催黃将軍吧?拖不了太久了,将士們都要病倒了。”
周沖還在喝藥湯。只見他放下碗,捂住嘴咳到眼泛淚花,把所有人都吓一跳,他邊上的梁石也是一直瞪着看。第十營的将領已經起身叫去軍醫,周沖一擺手:“來碗溫水!咳咳…苦……”一番折騰後,周沖用溫水漱過口,嘆一口氣,“黃熠自退往沙長,其實就再也沒了消息……不能是出了什麽事吧?”
這誰想得到?氣氛立刻緊張起來。無人能答。
最後他們決定立刻派人往前探路,尋找傳令兵或者補給行至的位置,一直到沙長城。
商完所有事物後散帳休息。
大帳收拾後睡四個人,第三營主副将占帳篷的一側,第十營占另一側,中間空地放戰甲、矮桌等物,今晚還升了火盆。
梁石鋪好睡鋪,看對面第十營的副将老哥一直在搓手,似乎冷,便提議把自己在火盆邊的位置相讓。何況對方還是因他讓出了薄襖。老哥欣然同意——麻慶(31),曾抱拳對他說“不打不相識,望海涵”的家夥,後來和他也成了朋友。
換完位置,梁石剛要躺下,便聽麻老哥開始對他的下屬說一些奇怪的話:梁将軍在第十營時多棒多棒,雲雲。
麻老哥與他隔着火盆加一個周沖,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周沖穿一條薄襖,蓋毯子加一條薄襖,已經閉眼睡了。他感覺專門爬起去那一側說“別胡說”更尴尬。瞪了麻慶半天。麻慶完全沒看他。他只能放棄地躺下。
最後終于只剩下了雨聲。
梁石一直沒睡着。不轉頭,其實邊上睡什麽都一樣。他正為糧草和黃熠失眠。不過他轉頭去看時,發現對方也是看着自己,真的吓了一跳。
周沖淡定地轉向帳篷頂,閉起眼。火光把他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他突然按住胸口擰眉咳嗽起來。
“病了嗎?”梁石不由問。
“是傷沒好透……不舒服。”周沖瞥了梁石一眼,拉了拉毯子,管自己繼續睡好,“你睡不着啊?”
“是啊……”
“難得。”
“啥?”
“我可是知道,你每晚都睡得很好。你還真是,呵呵,什麽都不怕啊?”
“哈哈……”(完全聽不明白。)
“從來沒擔心過他失敗嗎?”
梁石,還真是沒想過那麽遠。
“反正你只用賠一條命,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想他周沖,可是把爹也壓上了,一大家子。
“你之前不是問我‘志向’麽,這就是我的志向。”
周沖不由睜眼望來:“好,好志向!”
梁石很受用。
第一次遇見黃騰起,他就認對方做大哥了。黃騰是他想都不用想的黃家唯一繼承人。從黃騰去做胡人質子的那天起(黃起寒是與胡人暗中聯合圍京奪位,兒子去做過質子),他已經當對方是新朝的太子了。後來跟随黃騰品人世疾苦。“碎玉”被砸,他開始憤世嫉俗,也想過混日子完事。之後重燃鬥志回九烽臺,憤怒南征。最後看黃騰不可思議地死裏逃生……他從未見黃騰如此凄慘,然後沒來得及可憐心疼,就驚聞了計劃。那刻起,黃騰就是他心中唯一的天子了。
他的“志向”從沒這麽明晰過。
他是要感謝偶遇了這樣一個人——讓他同樣生來就習拼殺之道,卻不用碌碌一生。
“外公說他此生遺憾,不能晚生五十年……我也得替他努力。”梁石彎起嘴角望去。
周沖嘆一口氣:無聊又平凡。感覺自己又把人高看了。“那無論成敗與否,我們都先把人處理掉吧,沒必要留什麽餘地了。”他亦微笑望去。像他這樣的人,會忍不住擔心黃騰失敗,會失眠,會不願意殺黃熠想先等結果——但這些其實意義不大,走上了一條不能再回頭的路,他正需要這樣簡單的同伴相伴。
“正是!”梁石頓覺心有靈犀,起身湊近周沖耳邊,“方才我便在想,尋他其實用不着三千人。我帶幾個人去,殺了便完了。所以接了糧草後,你可直接領兵也去江邊……”
“後軍至少還有一二千人,外加禦林軍!你帶幾個人去做夢呢!”
“非也。首先我不是敵軍,他本就不會防,其次‘黑鷹’寶劍可不吃素……”
“咳咳咳……別心急,等探清了情況再說,嗯?咳咳咳……”
“……行吧。”梁石只得先躺回自己位置,“我只是擔心他已經逃回春邱了……”之後沒有人再說話。他只知道自己睡着前隔壁一直在咳嗽和翻身……
次日清晨,梁石一睜眼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發現自己真的是有“心急病”——想到要做什麽,就必須立刻現在做,不然就滿腦子挂念,焦慮不堪。另外三人此刻都還在睡。寒涼竟然“治好了”隔壁鋪子睡覺趴手趴腳的毛病。他把自己的毯子也加到了對方身上,抓起蓑衣與“黑鷹”去營中透氣。
天還黑着,雨也還在飄灑……
梁石看到士兵領着一人狂奔向大帳,直接攔下。
來人竟然是後軍的傳令兵:廬江郡賈赟占了沙長城。黃熠被困于離城不遠的小城“六碼”,請求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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