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一場旅行

入夜，雲層徹底消散，清亮的星輝照耀着大地。

來自埃塔南方的季風吹拂着曦光路上的銀梣樹，發出如同波濤般的沙沙聲。

随着全屋控制系統修繕完畢以及防護力場的啓用，曦光路47號籠罩在一片平和與靜谧之中。

二樓朝東的卧室，慕戎坐在扶手椅上，一頂白色的虛拟頭盔遮住了他的半張臉。

頭盔側面的指示燈閃爍着，顯示設備正在工作中。

此時銀盾星網的某棟虛拟建築裏，一場拍賣會正在進行，競拍人員大都采用了最簡單的默認形象，用以掩蓋各自的真實身份。

在會場中心的立體投影區，正展示着本場拍賣的各類标的物信息。

這是一場由黑鷺港行商理事會組織的秘密拍賣，拍賣品或多或少都有些來路不正。

慕戎所使用的形象是個三十來歲的棕發男子，一身刻板的黑色正裝，五官平淡無奇，只有胸口顯示編號的銘牌才能将他與其他人區分開來。

“S057先生，我家主人對您的藏品非常感興趣，希望能夠與您詳談。”

站在慕戎面前的，是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對方的五官也是系統默認款，但言談舉止卻有些來自中央星域的貴族做派。

“我想那沒什麽必要。”慕戎說：“我這次來只是為了估價，并不打算立即出售。”

燕尾服男人：“您既然想知道那樣東西的價值，那麽聽聽我家主人的開價，應該也沒什麽損失。”

慕戎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好吧。”

“我家主人說了，如果您能夠割愛，他願意出這個價。”燕尾服男人伸出一只手，五指分開，這代表數字五。

慕戎控制的棕發男子皺起眉頭，“五億？”

“不，五百億。”燕尾服男人面不改色地将金額翻了一百倍。

棕發男子愣了愣，顯然是被這個數字驚到了，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不錯，這确實是一個很有誠意的數字，但是——”

燕尾服男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那東西太珍貴了，而且還有極大的象征意義。”棕發男子舔了舔嘴唇，“對于想要的人來說，它可以說是無價之寶。”

“您的定語是‘對于想要的人來說’，所以您應該也知道，願意出這個價的人并不多，要知道按照帝國法律，私人持有那種東西可是違法的呢。”燕尾服男人道：“除了我家主人，您在別處絕對找不到這麽慷慨的報價。”

“好吧。”棕發男子态度松動，“我會考慮的，這是個重大決定，我需要回去好好想想。”

燕尾服男人遞出一個數據包，“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您決定之後随時都可以找我。對了，如果您希望這筆交易能夠更有保障，我們可以通過行商理事會的平臺，我方願意支付額外的手續費。”

棕發男子接過數據包，點頭道：“貴主人确實很慷慨。”

“那麽就靜候您的佳音了。”燕尾服男人微微鞠躬，接着轉身離開。

棕發男子目送對方消失，然後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數據包，沒有直接導入，而是謹慎地選擇了外挂式儲存。

事關一筆五百億的大買賣，小心一點準沒錯。

選擇中斷連接，棕發男子直接在拍賣會場消失，現實中，虛拟頭盔下的慕上校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看來對方上鈎了。

不枉自己布置了那麽久。

摘下頭盔，慕戎伸手抹了一把臉，“朱諾，幾點了？”

朱諾：“阿蘭多時間淩晨四點二十分。”

站起身，慕戎走向浴室，一邊走一邊活動手臂，“我需要睡一覺，兩個小時後叫醒我。”

朱諾：“好的，爸爸。”

阿蘭多時間上午六點五十分。

曦光路47號的廚房裏，慕戎正在嘗試制作焦糖黃油烤面包。

廖宇寧循着濃郁的面包香氣走下樓梯，繞過走道與餐廳的隔斷，看到了正在廚房忙碌的慕戎。

根據天氣預報，今天的阿蘭多擁有一個難得的大晴天。

陽光穿過庭院裏的銀梣樹，透過寬闊的玻璃窗，清澈又鮮明地照入室內。

此刻慕戎正背對着廖宇寧，雙手抱臂，似乎正在觀察烤箱裏的東西。

身形高大的男人，盡管一身休閑便服，而且還在腰間系了黑色的廚師圍裙，但利落的肩線、挺拔的脊背、緊窄的腰身以及颀長的雙腿，使得那個背影依然氣勢軒昂。

眼前這幅畫面好違和，廖宇寧想。

在廖宇寧的認知裏，慕戎應該做的事情是指揮一支艦隊橫掃星際，而不是系着圍裙盯着烤箱裏的面包。

事實上，上輩子的慕戎，才是符合期待的慕戎。

剛剛向廖宇寧坦白重生經歷的時候，慕戎也常常不經意說起自己的過去，在仙王軍團大放異彩，在平定黑鷺叛亂的戰鬥中所向披靡，以及不到三十歲就被擢升為帝國軍少将，受到帝都上層的追捧。

毫無疑問，那都是非常精彩和輝煌的人生。

然而這輩子，慕戎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他放着前途光明的仙王軍團不去，不再駕駛戰機，也不再統領艦隊，他放棄了自己最大的優勢、浪費了自己的軍事天賦，成了一名無法暴露真實身份的秘密特工。

雖然他依舊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與看重，但這份成就，終歸是無法和上輩子相比的。

叮——

烤箱提示音響起。

慕戎戴上隔熱手套，打開烤箱，從裏面捧出烤盤，一轉身，就和廖宇寧來了個面對面。

“寧寧，你起來了啊。”慕戎見到廖宇寧就笑了，笑得很開心：“真巧，面包剛剛烤好呢。”他舉起烤盤展示了一下，“今天做的是焦糖面包，裏面加了杏仁粉和黃油做的酥皮。”

将烤盤裏的面包轉移到一個頗具阿蘭多特色的實木圓盤裏，接着拿出廚房放到餐桌上，慕戎繼續絮叨着：“這種面包口感比較甜，配咖啡最好了，如果你不想喝咖啡，我可以給你榨果汁，早上剛剛送來的水果，品質都不錯。”

“咖啡就可以了。”廖宇寧走到餐桌邊，拉開椅子坐下。

桌面上，餐墊、餐盤以及餐具均已擺放整齊，桌子中央的水晶瓶裏還有新換的鮮花，廖宇寧知道這些都是慕戎做的。

這棟房子裏的家政機器人比較老舊，只能做比較基礎的工作，很多事情還需要人工手動完成。

做家務，廖宇寧完全不在行。

他們在這裏住不了幾天，離開之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次回來，添置性能更強大的家政機器人是沒有必要的浪費。

最後，多出來的那部分家務就落到了慕戎頭上，幸運的是，他還挺樂在其中。

用餐期間，慕戎跟廖宇寧确認今天的行程。

拜訪先驅號幸存者的計劃已經完成，廖宇寧打算去參觀銀盾軍事歷史博物館。

那座博物館位于埃塔大陸東部的不朽峰，距離阿蘭多一千五百公裏，飛車單程需要兩個小時，如果選擇近地飛船，可以将時間控制在四十分鐘以內，但要在阿蘭多臨時租借飛船并定制航線。

慕戎來埃塔時乘坐的是一艘登記于帝國軍駐安達因聯絡部名下的行星級飛船，屬于他的公務座駕，不過那艘船沒有埃塔的近地飛行許可，因此用不上。

慕戎表示他比較想乘飛車，方便欣賞沿途風景。

廖宇寧沒意見，除了這次博物館之行，他暫時沒有其它計劃，既然慕戎想到處看看，那就随他好了。

于是慕上校開始興致勃勃地規劃起這一天的行程來，他讓朱諾收集了沿途的景點和天氣狀況，俨然把這次出行當做了一場旅行。

吃完早餐，兩人出門。

飛車駛離曦光路，彙入了阿蘭多的主幹道。

上車以後，廖宇寧照例打開光屏，浏覽起今天的帝國新聞。

慕戎讓飛車進入自動駕駛模式，也側頭過去看，時不時跟廖宇寧讨論幾句。

飛車離開阿蘭多市區之後，為了提高車速，慕戎選擇了手動駕駛，如果以自動駕駛那個速度過去，路上将會多花一個小時。

阿蘭多時間上午九點四十分，飛車抵達不朽峰，比朱諾預計的還早了二十分鐘。

帝國歷2660年，蟲族戰争結束，銀盾政府在不朽峰峰頂樹立了一座方尖碑，用于祭奠所有犧牲于那場戰争的英雄，而這座紀念碑下方的博物館則是整個星域規模最大的軍事博物館，其中有關蟲族戰争的資料和藏品尤其豐富。

對于廖宇寧來說，這次參觀并沒有什麽太大的收獲。

銀盾軍事歷史博物館對于第三次裏格海姆會戰的描述中規中矩，完全遵循官方論調。

這并不意外。

博物館畢竟是面對公衆開放的機構，就算特裏格拉等銀盾高層有意将先驅號犧牲的真相作為銀盾星域追求政治自治的資本，也要選擇合适的時機才能公開。

第三次裏格海姆會戰的虛拟展示廳裏，數不清的戰艦投影自虛空中出現，然後加速飛向前方的茫茫星空。

所有投影都已經縮小了幾千倍，但重現出來的場面依然氣勢恢宏。

藍色、白色、紅色，無數的太空火炮拖出繁雜的軌跡，它們平行或者交叉，然後發生爆炸，那些爆炸的光芒很絢爛，也很殘酷，因為它們的每一次閃現都意味着生命的消逝。

在這場虛拟展示的最後，蟲族母艦發生了劇烈的爆炸，迸射而出的橙紅色光芒劃破墨色的天幕，連帶擊碎了很多帝國軍艦船的防護力場，接着引發出更多的連鎖反應。

炫目刺眼的背景之下，廖宇寧伫立于戰場中央。

黑色地磚光滑如鏡，映着上方激烈的戰場，也映着廖宇寧挺直的身影，仿佛一座遺世而立的大理石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