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此為姚青姚大夫,父親曾為宮內太醫,”徐雲漸湊到聞丞安的耳邊,輕聲道。

聞丞安下意識地側了側頭。

見徐雲漸一派自然,聞丞安不由得懷疑,難道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不過,大夫?

聞丞安在自己的記憶裏尋找了一下,不曾有這一位姚大夫的身影。

雖然心裏疑惑對方的來意,但是來者是客,聞丞安讓開身體,“姚大夫,請進來說話。”

将人請進來,徐雲漸也自然而然地跟在姚大夫的身後,直接走進了正堂。

聞丞安:……

這也太自覺了點兒。

搖搖頭,聞丞安正想去沏茶,卻被姚大夫一把抓住。

“我聽三松齋的萬掌櫃言,聞先生所繪之人,栩栩如生,恍如真人。”

聞丞安臉色發紅,“這個,只要掌握了技巧……”

“老夫想問,聞秀才可能将植物也繪制得和真物分毫不差?”

聞丞安點頭,“自然可以。”

姚大夫滿臉漲紅,但是漲紅之後又一瞬間白了下去。

“姚大夫?”

聞丞安詫異,險些以為姚大夫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這個……”姚大夫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姚某想編纂一部《百草經》,尚缺草藥詳圖,不知……聞秀才可否……”

這不就是編纂草藥圖解?好事啊。

看着對方不好意思的模樣,聞丞安也明白了對方的來意,很顯然,是想請自己幫忙繪制插圖。

“此等利民之事,聞某自當盡力,只是……”聞丞安苦笑,“聞某所認識的草藥不多,怕是無法盡繪。”

“老夫可将各種草藥帶來。”姚大夫連忙道。

聞丞安仍舊搖頭,“姚大夫帶來的怕都是炮制好的,再者,家中還有幼童,聞某實在無法四處奔走繪制。”

不同的藥材生長環境不同,若是新安郡內便有的草藥還好,為了确保真實度,聞丞安可以親自前去繪制。但若是新安郡內沒有的草藥,聞丞安實在是脫不開身。

姚大夫也沉默了下來。

他一把老骨頭,了無牽挂,後生唯一的心願不過是将《百草經》編纂完成罷了。倒是也不畏懼四處奔走,但他不能強迫聞丞安也和他一般。

而且,聞丞安已經考上了秀才,若是想要更進一步,接下來的幾年裏,怕是還要準備科考。

思及此,姚大夫不由得深深嘆息。

“或者,”聞丞安提出了另外一種解決方法,“姚大夫可以挑選幾個伶俐些的童子随我學習素描。”

“素描?”姚大夫微怔,此前他從未聽過這個詞語。

徐雲漸也開口詢問,“是哪兩個字?”

“愛素好古之素,描龍繡鳳之描。”聞丞安道。

“素手輕描。”姚大夫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道。

聞丞安有些黑線,這聽着怎麽那麽像在說女孩子。

“只是,此等技法,聞秀才确實要教予他人?”姚大夫正色道。

聞丞安點頭,“自然。”

他知道姚大夫的意思,古時候,一項技藝講究的是傳承,要麽是父子相傳,要麽是師徒延續,像是聞丞安這般絲毫不藏私的,不說絕無僅有吧,也是鳳毛麟角。

對于聞丞安而言,這确實沒有什麽不能教給別人的。在他的前世,教授素描的美術班遍地都是,更何況,還有很多學校會有美術特長生呢,都是從素描學起的。

只不過……

“素描所用的畫筆和紙張……”

姚大夫以為聞丞安說的是花費,立刻大手一揮,直接道,“自然不能再讓聞秀才破費。”

姚大夫雖然不是巨富,但是醫術高明,為那些富商之類的看診,每一次的診金都十分豐厚。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聞丞安搖頭,“素描用的不是毛筆,而是炭筆。”

實際上,一般人初學素描的時候,用的是鉛筆,然而……想也知道這大啓朝定然是沒有鉛筆的,只能用自制的木炭。

用木炭繪制素描,好也不好。

對于功底深厚之人,僅用木炭在紙上描摹數筆,就可以将一個人的神韻盡數展現。

而對于初學者,用木炭畫壞了,那一張畫像就算是徹底廢了,可不像是鉛筆,還能用橡皮擦去。

說起來,聞丞安回憶着前世鉛筆的種類,鉛筆的內芯似乎是用石墨和黏土制成,而石墨含量越高,鉛筆就越軟,反之,則越硬。

而根據筆芯的軟硬以及黑度等等特點,又分為了前世無數學子們用過的2B、HB等鉛筆。

只要能找到石墨礦石,裹上木棍,鉛筆的出世也指日可待。

可是,去哪裏找石墨呢?

思及此,聞丞安苦笑。

找尋礦石這種技能,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半點兒沒有點上技能點。

而除了鉛筆之外,素描紙更是個大問題。

沒有趁手的工具,聞丞安已經能夠想象到那些孩子們學習的時候的艱難了。

不過,轉念一想,聞丞安又釋然了。

他要教導的其實更多的是明暗關系、透視關系這些基本的技巧,掌握住了這些基本技巧之後,誰說不能用毛筆繪制出逼真的人像呢?

聞丞安可還記得,前世明清時候的一些人物畫像已經十分寫實了。

“既如此,聞先生不妨直接開辦一家私塾。”徐雲漸忽然道。

聞丞安扭頭,“為何?”

“科考五年一次,今年的鄉試聞先生已然錯過,再等五年,恐生事端,傳道受業解惑,長成一代名師,受人尊敬,比之科考,出路更廣。”

聞丞安微微皺眉,思考徐雲漸的建議。

而一旁的姚大夫,面色沉凝,似乎是從徐雲漸的話裏聽出了什麽。

見聞丞安仿佛還不曾抓住其中重點,姚大夫忍不住提點了一句,“徐将軍的意思,今上有可能取消科考?”

徐雲漸不語。

聞丞安被提醒過後,也猛然間發現了詭異之處。

在這個連雕版印刷都沒有出現的大啓朝,為何會出現科舉這種選官制度?

在聞丞安的前一世,科舉制度從無到有,再至完善,經歷了極漫長的時間,且各種印刷術的誕生,使得文字得以極大地傳播,為天下人讀書奠定了條件,書籍不再是高門大戶的專利。

然而現在……

想起三松齋,抄錄三本且無錯處可以再自行抄錄一本帶走的規矩。

聞丞安嘆了一口氣。

這世上像是萬掌櫃一般的人可沒有幾個,大部分的書齋……不說也罷。

所以,這科考取士的制度,究竟是怎麽來的?

聞丞安一邊回憶着,一邊疑惑,難道說,這個大啓朝,還有其他的穿越者不成?

可若是真的有其他的穿越者,既然連科舉制度都給搞出來了,怎麽雕版印刷,活字印刷之類的卻半點兒不見消息?

姚大夫此次過來本就是為了征求聞丞安的意思,既然聞丞安不曾反對,他也不準備多留。

“明日便是義診之日,還需諸多準備,老朽便不多留了。”

将姚大夫送走之後,一側的廂房裏也傳出來了動靜。

“晏兒?”聞丞安敲了敲門。

“大兄。”大約是心裏的懷疑被徹底放下,再次面對聞丞安的時候,聞晏也多了幾分随意,那一雙漆黑的眸子,竟帶上了幾分懶意。

聞丞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阿至可醒了?”

聞晏搖頭,“還在睡。”

“徐将軍也來了。”

聞晏的眸子立刻就沉了下去。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要和你們商議。”

“何事?”

聞丞安将自己答應了姚大夫的事簡單幾句講明,又道,“阿至可啓蒙了?”

“只随着他娘親學過幾個字,後來……”聞晏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去了之後,阿至便再不曾……”

聞丞安點了點頭,“既如此,你可以問問阿至的意思,可願随我學習?”

反正到時候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

“對了,晏兒也要一起。”

聞晏的手倏然間頓住,“大兄,晏不願……”

聞丞安卻打斷了聞晏的話,“我知曉晏兒不喜讀書,倒是喜歡舞刀弄槍,有将軍之志。”

看着聞晏閃閃發亮的黑眸,聞丞安話鋒一轉,“若是不識字,晏兒将來如何看懂各類文書?甚至是兵書?”

聞晏低頭,不說話了。

“晏兒可知,身為一軍主将,還需知曉如何用人,如何調度軍需等等。”

“為什麽?”聞晏擡頭,“身為一軍之将,勇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麽?”

聞丞安嘆氣,他該如何與聞晏講,只懂得沖鋒,不懂得兵法,是無法統帥萬軍的。

雖然聞晏和自己打開心扉,聞丞安心裏很是開心,但……

抿了抿唇,聞丞安腦海裏忽然劃過一個想法,或許,該請徐雲漸幫忙?

走到小院中的時候,聞丞安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紮起袖口,正一桶一桶地往上汲水之人……

察覺到聞丞安的視線,徐雲漸轉身,手裏還拎着整整一桶水。

“徐将軍,你……”聞丞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讓一位将軍給自己提水,這……

“不敢勞動将軍。”聞丞安連忙走上前,想要将徐雲漸手裏的那一桶水取過來。

然而……

握住提手,用力一拎——

沒拎動。

聞丞安以為是徐雲漸不肯放手,便道,“徐将軍,聞某自己來即可。”

徐雲漸看着聞丞安那纖長而蒼白的手指,默然不語。

“将軍?”

徐雲漸沒再吭聲,只是默默地将滿滿一桶水倒了半桶在另外一個空的水桶裏。

聞丞安看的眼角直抽。

這分明是明晃晃地“看不起”他!

他也是個爺們好嗎?!

聞丞安心裏憋氣,單手握住水桶提手,用力一提——

半桶水被提起來一段高度,約莫能和腳踝齊平的那種。

然後,“砰”的一聲,木桶又重重砸到了地上。

徐雲漸伸手拉了聞丞安一把,将人往後扯地退後了一步,不然的話,那水桶說不定會直接砸到聞丞安的腳上。

“還是我來。”

聞丞安呆呆地看着被徐雲漸拎在手裏的木桶,只覺得不可置信。

他現在的身體居然這麽虛了麽?

想當年他扛着一大桶水都可以輕輕松松地小跑上樓的好麽?

不過想到原主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讀書抄書,鮮少鍛煉,氣力不濟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

聞丞安在心裏默默地下了決定,将來辦起學院,一定要實行素質教育!

光會讀書可不行,還要鍛煉身體!

古書雲,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

一個都不能漏!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心态有些兒崩,有點兒手足無措,希望寫的大家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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