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上學

陳家大姐辦事從來是雷厲風行的，嘴上雖然沒給陳文昭松口，卻在兩個月之後，漂漂亮亮的把小瑞黑戶的問題給解決了。只是把手續交給陳文昭的時候，直接把文件袋往桌兒上一拍，扔下一句“你自己幹出來的好事，甭想我再給你擦屁股！好自為之吧！”就這麽扭身走了，說是當天的飛機，直接回老家去了。

陳文昭知道，從小到大，自己大大小小無論翻了多少錯，都不及這次讓大姐失望。弟弟是同性戀，就這麽一個事實，足以讓那個風風火火的大姐沉默，然後轉身就走。他這麽多年從來不敢坦白這件事，大抵也是害怕面對這個場面，孤立無援，無言以對。如今事已至此，不得不接受這個不被家人理解的事實時，陳文昭倒是坦然了——藏着掖着瞞着的時候提心吊膽，現在都撕破臉，反倒落得輕松。最壞的結果也就是這樣，挺着吧，一切總會過去。

陳文潔走的那天，陳文昭叫來呂岩吃涮鍋子，倆人喝了三十多瓶啤酒，到最後倒在客廳的地板上再也爬不起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陳文昭發現自己睡在沙發上，呂岩帶來的那個小孩兒白寧正在廚房給他們倆做粥喝，突然覺着挺過意不去的，趕緊爬起來去幫忙。

白寧系着圍裙，問他沒事了吧？陳文昭愣了愣，點點頭，說了句都過去了，這事兒也就這麽告了一段落。

就這麽幾天的功夫，小瑞個頭似乎又長大了些，看上去是個七八歲的學齡前兒童的樣子來。他入學的事情不能耽誤，思想工作陳文昭做了大半天，最後在無論如何也說不通的情況下，陳文昭直接說了一句：“我是不是你主人？”

小瑞點頭。

“你聽不聽主人的話？”

小瑞繼續點頭。

“那主人讓你去上學你去不去？”

小瑞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愣了半晌，緩緩地又點點頭，一副委屈的樣子。

陳文昭笑笑，溫柔地去揉小瑞的頭：“記住了，你跟我一個姓，叫陳瑞。到了學校，要好好和大家相處，小孩子們都很單純，很好相處的。”說完，起身到廚房去準備吃的東西了。小瑞坐在沙發上，表情顯得有點為難，愣怔怔地看着陳文昭在廚房忙活，伸手茫然地摸了摸被陳文昭揉亂的頭發。

上學的第一天，陳文昭特意起了個大早，幫着小瑞好一番收拾整理，又是梳頭，又是整理校服，頗有一種嫁女兒的感覺。開車載着小瑞到了學校門口，本來準備親自把他送到班裏，順便跟老師打個招呼，沒想到小瑞自己抓過書包背起來，轉頭朝着陳文昭點點頭：“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知道在哪兒上課嗎？”

“之前來過一次。”

因為擔心沒接觸過人類社會的小瑞第一次到教室會不知道怎麽辦，陳文昭特意提前帶着這小子來他的班裏演練過一次，沒想到這小子記性這麽好，自己就認路了。

“我想跟你們老師再打一個招呼……”陳文昭還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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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小瑞很堅決地搖搖頭，因為主人不放心把事情交給自己，還顯得有點急躁：“主人，你相信我，你交給我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這麽說完，推開車門就跳下去，頭也不回地沖進校門裏，被一群高高矮矮的孩子一轉眼就擠沒了。

“小瑞……”陳文昭一時沒反應過來，坐在車裏一時發怔：“這又不是什麽任務……這家夥……”遙遙頭，陳文昭無奈地笑了，他只不過是有點不舍得罷了，這小子走得倒是幹脆……

接下來的幾天，陳文昭充分體會了“嫁女兒”是個什麽滋味。

小瑞表現的比他想象的要好，每天按時起床，開始還需要他幫着穿穿衣服，收拾書包，看過幾次之後，就完全可以自己自理。他每天只需要送小瑞上學，然後在車裏跟小瑞揮揮手，看着他頭也不回地跑進去，然後再盼着到五點半，颠颠的開車等他下課，接他回家。至于作業，開始小瑞根本不做作業，後來陳文昭被老師請過去一次，教育了小瑞一次，小瑞就真的像個小學生一樣，乖乖上學，乖乖回家寫作業，而且出乎陳文昭的意料，這家夥真的可以掌握人類學習的內容，并且掌握的相當不錯。

于是，在小瑞上學一個星期之後，陳文昭忽然覺得，除了司機，自己完全沒了用武之地，根本不是當時想象的是不是開導一下，做個知心哥哥什麽的。

“呃，小瑞，學校裏怎麽樣，跟同學們相處的好嗎？”吃晚飯的時候，陳文昭給小瑞夾了一塊肉，問道。

小瑞實際上并不需要吃飯，但是很奇怪的是，每次陳文昭明明拿了自己收藏的好東西喂過他，自己吃飯的時候，這小子還是喜歡過來跟自己搶一盤炒飯吃。于是一來二去，陳文昭幹脆做飯也做出小瑞的份來，這小子吃得還很香很開心的樣子。

“同學？”小瑞正吃得歡，聽了陳文昭說話，擡頭困惑地重複了一下。

“你在學校裏這麽久了，沒有認識到朋友什麽的嗎？”陳文昭換了一種問法。

遙遙頭，小瑞吞下陳文昭夾來的肉塊。

“……”

陳文昭發現自己問出了個很嚴重的問題，正要說點什麽，小瑞倒是問出來：“我需要認識誰嗎？”

“也不是需要認識誰，只不過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多多少少都需要朋友的。你看，像呂岩就是我的好朋友。”

“像你和呂岩那樣的？”“是啊，小瑞你也會有朋友，像我和呂岩那樣親近的，這樣才不會寂寞。”

小瑞沉默了一會，似乎在反複琢磨陳文昭這句話的意思，最終語氣很重的“嗯”了一聲，埋下頭繼續扒起飯來。陳文昭看着小瑞這副樣子，也不知道是該安心還是更擔心。

不過事情發展的到沒有像小瑞答應的那麽順利，那之後很久，小瑞倒是可以把班裏同學的名字倒背如流，也可以複述出今天班裏什麽人對他說了什麽話，但是一切都好像單純的完成任務一樣，小瑞只是機械的照着陳文昭說過的話做，而完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陳文昭這時候，才忽然開始反省，搬出主人的架子，要求小瑞去上學，這件事，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本末倒置了？

但是，至少，在小瑞開始上學幾個月了之後，他的行為舉止逐步的再像人類社會考慮。

神獸是聰明的，這不只體現在他超高的學習天賦上，也體現在他模仿人類行為的能力上，總之，當小瑞身體一天天長高長大的同時，學業上也是因為極好的知識領悟力而不斷的跳級，結果竟是他身體長高的速度和他跳級升學的速度達到了完美的統一，直至一年之後，小瑞那副近一米八的高中生個頭讓他在高一的學生隊伍裏，也不至于顯得太過突兀。

周末是陳文昭休息在家的日子，一大早，陳文昭就在廚房裏開始給小瑞準備早餐。這家夥吃久了他做的食物，倒也學會了什麽叫做口味，完全不是以前那種“主人做什麽都好吃”的好伺候類型。鍋裏煮着牛奶，陳文昭正在給小瑞煎荷包蛋和培根，這個是這小子這段時間最愛吃的東西。

陳文昭忽然覺得，用一年的時間把靈力虧損的小瑞從六歲孩子養成十六歲的青少年，自己真的恍惚有了一種當爸爸的錯覺。

蹬蹬蹬蹬，外頭傳來小瑞出門的聲音，陳文昭從廚房探出頭去，看見小瑞穿着一身運動服，正在穿鞋。

“小瑞，上哪去啊？”

“我和人約好打球。”低着頭說了這麽一句，小瑞就真要走。

“至少吃個早點啊！”陳文昭皺皺眉，小瑞真正學會交朋友是最近幾個月開始的，自從上了高一，他身邊的陌生人逐漸多了起來，有一次陳文昭發現接小瑞下課的時候，在他身邊多了幾個小跟班，個頭都比小瑞矮些，圍着他嘻嘻哈哈的，一副很要好的樣子，臉上笑得很開心，還不住去勾肩搭背。小瑞反倒沒什麽表情，任他們在一邊聒噪，只不過不像對待一般人那樣，直接一巴掌不耐煩地把人呼走。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陳文昭終于發現，這個家夥似乎被自己推向社會的同時，也推離了自己。

正發愣着，眼前忽然一黑，陳文昭回過神來，就看見小瑞站在自己面前，死死盯着自己。這家夥長得很快，似乎是怕他忘記原本的大人樣似的，正一步步的恢複到原來強壯高大的樣子，如今的身高雖然還不夠一米八，但也比陳文昭稍微高了那麽一點點。

被小瑞離得這麽近盯着看，陳文昭一時有點緊張，喉嚨發幹道：“幹什麽？”

“吃早點啊。”小瑞這麽說着，抓起陳文昭的手，幾口就把他抓在手裏剛剛做好的三明治吃光了。陳文昭一時被他弄得無語，噎得半天就說出來個“你……”字。

“啊！”小瑞似乎意識到什麽，俯下身，再次抓起陳文昭的手舉高，伸出舌頭在手指上舔了舔：“忘了沙拉醬。”

陳文昭的臉上騰地燒開了，猛地甩開小瑞的手，後退了幾步：“胡鬧！”

小瑞愣了一下，似乎很不理解陳文昭幹嘛突然生氣，皺皺眉，說了句：“吃完了，那我走了？”等了一會兒，見陳文昭揮揮手，立刻就出去了。

有多久沒跟這家夥這麽親昵過了……陳文昭倚在櫥櫃上發呆，心跳久久不能平複下來。

那小子自從上了初中就不怎麽粘人了，連睡覺也不再趴在他身上了，估計是長大了，沒有小時候那麽喜歡依賴主人吧。可是，自己為着這小子完全無意識的一個舉動緊張成這個樣子，作為一個二十九歲的大男人未免也……

陳文昭揉着頭發，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對吧，嚴格來說，今天他就正式三十歲了。茫然地看着空落落的房間，陳文昭忽然覺得無以複加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