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早戀

回蕩在房間裏的是嗒嗒嗒的打字聲，陳文昭盯着屏幕，關于文物研讨會的方案寫了又删，删了又寫，顯得有點心緒不寧。

嗡——嗡——

手機忽然亮了一下，陳文昭立刻拿起來看，是小瑞發來的一條短信：我下午回來，午飯在外面吃。

這小子，自從學會了發短信，從來沒發過一條讓人看了舒心的東西。

陳文昭嘆了口氣，把弄了一上午才打了一行字的方案直接删除，合上筆記本，準備去廚房随便吃點什麽。冰箱裏滿滿的是昨晚上捎回來的菜，準備趁着今天好好給那小子做一頓大餐，犒勞犒勞，這時候，陳文昭看見這些東西，一時有些頭疼，胃裏也忽然不怎麽舒服起來。

“算了，我自己還不能出去轉轉麽！”陳文昭揉揉額角，披上一件風衣，出門。說起來，自從小瑞來了家裏，總是在忙着照顧這家夥，去古物市場的次數倒是少了，陳文昭幹脆開着車，奔了沈陽道。

陳文昭這輩子，沒什麽大志向，唯獨就是愛好個古物，頗有點嗜此如命的意思。逛這種古物市場的樂趣就在于，從一堆亂七八糟的物件裏慧眼識珠，淘出真品，再低價收藏，全憑個本事。不過今天，這檔子事兒辦起來不怎麽順，逛了好幾圈，也沒入眼幾件好東西，反倒是從前帶着小瑞來的那幾回，沒怎麽費勁就發現了好東西，買的也是順利到難以置信。

果然，這貔貅就是招財的啊……

“诶？這不是小陳兄弟嗎？今天怎麽一個人？”陳文昭正蹲着從一堆瓶子罐子裏挑挑撿撿，擡頭就看見一個黑乎乎毛茸茸的大家夥撲過來，一愣神的功夫，就被一只中型猛獸撞了一下下巴，然後跟一雙烏溜溜居高臨下似的黑眼珠子對上了。

“呵呵……王巍，你家天罡是不是又長個兒了？”陳文昭讨好似的伸手去揉黑貔貅的頭，大家夥一副很受用的樣子，仰着頭眯着眼，好一副女王架勢，逗得陳文昭直樂。

“你家那只呢？沒帶出來溜溜？”王巍是個嘴上沒遛的，總喜歡拿小瑞開玩笑，從不叫他名字，總是那只，那只的喊。

“呃，他跟同學打球去了。”

王巍聽了這話，先是一愣，繼而撲哧樂開了：“好麽，還真讓你養的人模人樣的了！那只能打球，哈哈，我還真是長見識了！”樂了一會兒，王巍忽然想到什麽，拽起陳文昭，黑貔貅一瞬間沒人給他順毛了，愣了一下，繼而很不爽地嗚嚕一聲，那爪子開始抓地上的瓶瓶罐罐。

“我說，小陳兄弟，你最近沒覺得家裏那只……有什麽異常？”

異常？總是不着家算不算？

陳文昭愣着，茫然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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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麽。那應該就沒什麽事，畢竟讓你當人養了一年了，多少也就差不多像個人了吧，不會受太大影響……”

“怎麽了？是不是小瑞有什麽危險？”

王巍抓抓頭：“他當然沒什麽危險了，就是……呃，總之呢，沒事兒就好，你也別擔心，沒什麽大不了的……那什麽，最近別跟那只太親近了，另外，如果一發現他有什麽不對勁兒，給我打電話。”王巍說完，拽了拽還在抓瓶子的黑貔貅：“我出來一會兒了，我家老板找不見我又是麻煩，你去不去店裏坐坐？”

陳文昭笑笑，搖搖頭：“我回去還得給小瑞做飯。”

“那行，我先撤了，有事聯系吧！”王巍點點頭，一拽黑貔貅，扭頭又加了句：“我看那罐子可能不錯，我們家這個玩了半天了，你手頭寬裕就趕緊收了吧！給你家那只加個餐什麽的！”

陳文昭點頭，跟着王巍揮揮手，低下頭，發現擺攤的正以一種極為詭異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當即尴尬地笑笑，伸手指了指地上一個瓶子：“這東西，給個價？”

雖說這天點不太順，倒也算入手了幾樣好東西，陳文昭心情稍微順暢了點，開着車正往家走，過了海河，正開在北安橋上，忽然感覺橋欄杆那塊兒有個人似乎挺眼熟，轉頭一看，正看見一個個頭高挑的青年，趴在橋欄杆那兒往遠處望，身邊還有個長發女生，湊在他耳邊，笑嘻嘻地跟他說話。

雖說離得遠，臉看不清楚，可這身藏青色的外套陳文昭認識，是自己帶着小瑞去買的。只不過，這件衣服現在沒穿在小瑞身上，而是小瑞只穿了見單衣吹風，一件運動外套全搭在身邊女生的肩膀上。

心裏頭猛地咯噔一下，但是陳文昭還是表情從容地朝着倆人開過去，剎車，搖下車窗，喊了一聲小瑞。

不過是個同學罷了，沒必要這麽在意的。

心裏這麽對自己說着，陳文昭笑了笑，小瑞旁邊的女生先回頭，看見陳文昭，抓了抓小瑞的胳膊，湊近過去問了句什麽，繼而很是燦爛地笑開來，幾步跑到陳文昭跟前，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伯父好！”說着，那胳膊肘戳了戳小瑞，嘻嘻笑道：“瑞，沒想到你爸這麽年輕！”

看到兩個人這副親昵的架勢，又是生生接了這麽句“伯父”，陳文昭一張笑臉差點沒繃住，只能尴尬地笑，轉頭看向小瑞，剛要說話，就看見小瑞一只手背在後頭，好像藏着什麽，稍微一側頭，就看見從他屁股後頭，漏出來半只香煙，陳文昭一下子皺起眉頭。

“小瑞，你是繼續陪同學玩會兒還是順路跟我回家？”陳文昭整理了一下情緒，還是給足了小瑞面子。

“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自己走。”小瑞完全沒發現陳文昭心情的轉變，只是看了身邊女孩子一眼，朝陳文昭點點頭。

“嗯。”陳文昭也是點點頭，囑咐了兩句，開車走了。馬達啓動的一瞬間，也掩蓋不住他略顯急促的心跳聲。

現在的高中生……那副架勢，不就是早戀嗎？難道小瑞這孩子最近總是不着家，還怪怪的就是因為學會談戀愛了？而且……這小子才多大了，竟然也開始抽煙了……

猛地一個剎車，陳文昭身子往前闖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氣，擡手撫上額頭。

小瑞回來的時候，晚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客廳裏黑乎乎的，他差點以為家裏沒人。正皺着眉到處找陳文昭，忽然書房的門開了，陳文昭穿着一身家居服，顯得有點疲憊，看見小瑞，笑了笑：“回來了？吃飯了嗎？我去給你做……”

小瑞發現陳文昭在家，肩膀一緊一松，似乎是松了口氣，搖搖頭：“你忘了，我不用吃東西，別麻煩了。”說着，看着陳文昭走路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忍不住上前一步：“你沒事吧？吃過東西嗎？”

“……”陳文昭停下來，轉頭盯着小瑞看，兩個人本來是拉近了距離，這麽一對視，小瑞忽然又後退了兩步。陳文昭一愣，脫口而出：“小瑞，今天我碰見的那個女孩兒，是你女朋友吧？”臉上是無所謂的淡淡笑意，心裏卻好像被這幾個字撕開口子似的，喉嚨動一下，就死疼。

“什麽？”小瑞皺了皺眉，明顯沒聽懂陳文昭在說什麽。

“怪我，讓你學着人類的生活方式，卻忘了教給你最重要的事情。”陳文昭笑了笑：“小瑞，你知道嗎？有一種東西，叫喜歡，是人類非常重要的感情。”

“我知道喜歡，你和呂岩都說過。”小瑞表情認真的點點頭：“喜歡，就是想親吻，想過一輩子的人。”

陳文昭有點詫異小瑞能說出這種話，對于這家夥把身邊人的每句話都能清楚記住有點驚訝，也發現這家夥對于喜歡的理解，似乎比自己意料中要深刻一點，只不過是不是只理解到字面上，就不得而知了。

“嗯，你說得對，但也不全對，喜歡是一種很複雜很細膩的感情，不是一句話就能定義的。不過，你可以試着慢慢體會這種感覺，你也到了該找女朋友的時候了……嗯，今天和你在一起那個女孩子，你是不是有點喜歡他？”

小瑞眨眨眼，搖了搖頭：“我沒想過親她，也不想跟她過一輩子。”

猛地松了一口氣，陳文昭忽然發現自己這樣顯得特別幼稚，竟然為了這家夥一句半句話這麽心潮起伏，不免偏過頭，苦笑一下。想繼續問點什麽，卻又不知道面對懵懂的小瑞，該怎麽把話說明白，只好道：“小瑞，如果心裏有什麽困惑，多跟我說說，別一個人悶着，我會教你的。”

小瑞點點頭。

“呃……還有，你要是對人家姑娘沒有意思，就不要總和她出去玩，讓人家有所期待。傷了女孩子的心可不好……”

小瑞皺皺眉：“那倒不會，那家夥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看到陳文昭表情一愣，也沒再說下去，只點點頭：“我知道了。”說着，已經有了要走的意思。

“小瑞，你真的什麽都不打算跟我說了？”陳文昭也皺起了眉，看着小瑞搖頭，心裏更是有點窩火：“那好，我跟你說。如果你覺得心裏有事兒，不想跟我聊也就算了，但你現在還不是抽煙的年紀。我每天用心照顧你，可你自己卻不善待自己！煙盒拿出來，我沒收了。”

小瑞本就表情麻木的臉顯得更加麻木了，手攥緊了一下，搖搖頭：“不行。”

自從跟小瑞相處也就近兩年了，這家夥還從來沒忤逆過自己，這回竟是堅定地對着自己說不行，陳文昭突然有點受打擊的感覺，還就非得較上勁，伸出手，逼近小瑞，提高了聲音：“給我，要不我就自己拿了。”

小瑞還是一副寧死不拿的樣子，搖頭。

陳文昭本來這一天就是憋屈，被他這麽一激，更是冒火，幹脆抓住小瑞的胳膊，伸手就往小瑞衣服口袋裏搜。小瑞立刻掙紮起來，開始不怎麽使勁兒，後來，陳文昭伸進他褲兜裏摸到了煙盒，小瑞一下子着急了，猛地扼住陳文昭的手腕，一推，沒想到勁兒使大了，陳文昭本來就瘦，真動起真格的哪扛得住小瑞，一下子就被推的栽倒下去。、咚——

後腦磕在沙發梆子上，疼得陳文昭悶哼一聲，當即後腦腫了個大包，眼圈都紅了。

“主人……”小瑞吓了一跳，趕緊過去扶陳文昭，想去摸他腦袋上的傷，又不太敢碰，一時間也是着急，只好讨好地俯下身去蹭蹭陳文昭的下巴：“疼嗎？”

“你這小子……”陳文昭腦袋是疼，也疼不過胸口這份悶痛，透不過氣似的深呼吸幾次，伸手揉了揉小瑞的頭——銀發染成了正常的黑色，短短的寸頭摸起來有點紮手：“你以為我這是為了誰好啊……”本來沒吃飯腦袋就暈，這麽一撞更是頭暈的厲害，正皺着眉，小瑞忽然躲開他的手，要起身。陳文昭伸手抓住小瑞的肩膀，罵了一句：“你這死小子，推了我就想跑啊，我一動就頭暈，你趕緊扶我去床上躺會兒……”

小瑞表情有點糾結，不過陳文昭沒看見，伸手就搭上小瑞的肩膀。小瑞皺了下眉，忽然一把抱住陳文昭，一個公主抱，就把人擡起來了，疾步朝着陳文昭的房間走去。

“喂……我讓你扶我，沒讓你……”陳文昭怎麽說也是個大男人，被小瑞當個媳婦似的這麽擡着，臉騰地就燒起來了，掙紮了一下，頭實在暈的厲害，又無力地倒在小瑞胸口上，這小子的胸口熱乎乎的，陳文昭呼吸一時有點亂。擡眼，正能看見小瑞的喉結，顫動了一下。

呼——

陳文昭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被小瑞放在床上，雖然動作是溫柔的，但是因為太快了，還是讓他難受地按住額頭，一時有點想吐。

“你……用不用我打120？”小瑞俯下身子問，陳文昭擡眼看他，總覺得這小子表情似乎有點不對勁，似乎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沒事兒，我躺會兒就行。”

“嗯……”小瑞還在盯着陳文昭看，似乎在猶豫是留下還是離開。

“小瑞，你到底怎麽了？”陳文昭皺眉看着小瑞，發現這小子額頭上竟是有細密的汗珠，難道是吓到了？伸手去拍拍小瑞的臉，陳文昭笑了笑：“我沒事兒。”

“……”

不知道是不是陳文昭的錯覺，總覺得小瑞呼吸重了重，視線一轉，這小子喉結又是顫了一下。

“小瑞？”

“你有事再叫我。”小瑞急促地說了這麽一句，準備起身離開。

陳文昭這會兒是确定這小子有問題了，絕對不可能放他就這麽走，跟着起身，抓住小瑞的胳膊，頭又是一暈，身子晃了晃，被小瑞眼疾手快地扶住，順勢就被裹在懷裏了。這要是擱得以前，陳文昭一定是臉上挂不住，立刻就推開人的。可是目前來講，不太可行。

一是，陳文昭自己頭暈，動不得；二是，這小子現在正……

陳文昭喉嚨有點發緊，咳了一聲：“小瑞，你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