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滑雪

來到長白山的第三天，本來是跟王巍越好去滑雪的日子。一大早，陳文昭醒來的時候小瑞就已經醒了，正半撐着身子側身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睜眼。

“要不要吃點東西？”小瑞關切地問。

不得不承認，他體力不如從前了，昨天似乎做得過火了些，腰部以下都在發酸。陳文昭點點頭，實在懶得起來，就打發小瑞随便給他去買點早點。

“今天約好了去滑雪吧？”陳文昭不習慣躺在床上吃東西，小瑞把早點帶回來，他就賴夠床，已經開始洗漱，這會兒，正擦着臉，跟小瑞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你不舒服就不去了。”小瑞正把饅頭從袋子裏往外拿，說的理所當然的。

陳文昭這會兒已經收拾完了，走到床邊上坐下，牽扯的身子裏頭還是有點疼，他皺了皺眉，伸手拿了個饅頭：“沒事兒，約好了的事兒別掃人家的興，我跟着你們去，你們滑，我看着就行。”

“……”這麽說着，小瑞就扭過頭來，似乎要辨別他是不是逞強似的，死死盯着他。

陳文昭被逗樂了，伸手拍拍小瑞的臉：“行了，我沒事兒！”沒曾想，小瑞伸手就抓住陳文昭的手，弄得陳文昭心裏頭一緊，砰砰直跳，趕緊甩開他：“你小子抽什麽瘋，現在想起來自己過分了，昨晚上怎麽不知道節制點！”陳文昭半開玩笑地哼了一聲，臉上有點可疑的紅暈，小瑞看着他直發愣。

一行人回合的地點是山腳下景區入口處，這裏停着很多越野車，是專門載游客上山滑雪的。秦老板，王巍，還有白狐貍一家子已經等在那裏，陳文昭還是第一次看見秦老板穿沖鋒衣的樣子，配上頭盔和太陽鏡，看上去很是詭異。

“我就不上去了，你們好好玩，我在店裏善後。”那個稻荷神大叔只穿了一件長款羽絨服，帶了一頂毛線帽子，對着幾個人招招手，陳文昭本來也打算說跟着去店裏幫忙，可是王巍拉住他就一直說個沒完，沒給他插嘴的機會，最後被連拉帶拽的上了越野車。

這輛越野車是租來的，不過跟別的旅客不同，他們是自己開車。大白狐貍是司機，身邊坐着秦老板，陳文昭跟小瑞還有王巍坐在後頭，小狐貍粘人的往小瑞懷裏鑽。

車開了一會兒，路過一個海拔2000米的标記牌，大部分游客都在這裏停車，白狐貍還繼續往上開，漸漸地，再也看不見人頭，全是靜谧的樹林，這才停了車。

白狐貍先下了車，小狐貍跟着竄下去，其他人也跟着陸續下來。白狐貍從後備箱裏拿出裝備，只有四套，陳文昭建議道：“既然就有四套裝備，我跟小鬼就留在車裏等你們好了。”

白狐貍笑了一下：“這四套裝備是給你們的，我跟小狐不用雪板。”

陽光極好，白狐貍眯着眼睛擡頭看着湛藍的天，深吸了一口氣：“今年賭注是什麽？”

“今年家裏冬天冷了，還差一件狐皮大衣。”秦老板笑起來，受了白狐貍惡狠狠的一眼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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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就不滑了，也不會……”看那邊王巍已經裝備整齊，朝着自己招手，陳文昭趕緊表明立場，及時退出。

“沒事兒，我帶着你。”小瑞扭臉沖他點點頭，也不顧陳文昭皺眉，拉着他就往外走。找了一處差不多的坡道，小瑞忽然俯下身子，厚重的衣服一下子全部軟在地上，再看陽光下，只剩下一只半人多高的大型猛獸，一身雪亮雪亮的白毛，在風裏威風凜凜的抖動着。小瑞低下頭，蹭蹭陳文昭的大腿，前爪匍匐下來，那意思是讓他騎上去。

陳文昭正愣着，忽然聽見白狐貍輕笑着說話：“怪不得我們家小崽子喜歡你，原來是神獸。”陳文昭再扭頭，那裏還有什麽人，眼前是一只趾高氣昂的白毛狐貍，蓬松的毛發随着他自傲的一抖，飄揚着。跟前，一只小白狐貍興奮地到處亂竄，踩起來一團一團的雪渣子。

原來，這就是他們所謂的“滑雪”……

陳文昭求助地看向王巍跟秦老板，此刻他真的很想與人為伍。

“哈哈！早知道該帶我們天罡來的，她最喜歡玩雪！”王巍見怪不怪了，呼喝一聲，朝着自家老板揚揚手，身子一弓，嗖地朝坡道下俯沖過去，那速度，那姿态，俨然運動員級別。秦老板不動聲色地微笑一下，也跟着滑了下去。嗖嗖兩下，陳文昭只覺得眼前白光一晃又一晃，兩只狐貍也跟着竄了下去，只剩下他跟小瑞，站在卷起的一層雪塵之中。

小瑞拿腦袋蹭他，那意思是詢問走不走。

陳文昭點點頭，邁腿騎在小瑞背上，本來還擔心會疼，不過這小子毛發摸起來死硬，坐上去倒是跟海綿墊子似的，小瑞甩了甩毛，等陳文昭俯下身來，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吼了一聲，縱身一躍，朝着雪地撲了下去……

林木當中平緩的雪坡一眼看不到盡頭，小瑞的速度太快，陳文昭感覺卷起的雪塵撲面而來，視線都成了蒙蒙的一團白。夾雜在朦胧當中，樹枝的影子，斑斓的光影，還有藍天分割成流線狀的色彩讓一切都變得迷幻起來。積雪厚而松軟，小瑞奔跑在雪地上能感覺到那種綿軟跟回彈，身體似乎也跟着飄起來，這種感覺傳遞到陳文昭身上，恍惚中有一種在飛翔的錯覺。

小瑞很興奮。

陳文昭伏在他身上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皮膚下的血液奔騰着，在血管裏突突跳躍。這種感覺渲染得陳文昭也跟着雀躍起來；小瑞興奮地在吼叫，那聲音聽得陳文昭也跟着歡欣鼓舞……在林海雪原上，恣意馳騁，沒有任何束縛，痛快的自由感，讓人難免沉醉其中。

很快，他們就追上了先頭部隊，王巍正在跟白狐貍較勁，打着唿哨，興奮地沖刺，白狐貍依舊那副高傲的模樣，即便是比賽，也放不下優雅的架子，而秦老板，則是緊随其後，那副表情倒是老神在在的，不怎麽吃力，反而是完全在休閑消遣的感覺。

“嗷嗷……”

小狐貍是這裏頭唯一一個狀況外的，大概是太過興奮，這小家夥完全不知道怎麽折騰好了，一會兒跑，一會兒四個爪子抓撓着在雪地裏打滑兒，一會兒幹脆抱做一團在雪坡上滾開了……本來一個小毛球，現在在雪地裏滾的成了個大雪球，還不亦樂乎的嗷嗷叫着，四處亂竄。好幾次企圖絆倒王巍，要不就是招欠似的沖到自己媽媽那裏撲咬一下，弄了一嘴毛，然後彈開。

陳文昭正看得樂呵，小狐貍忽然朝着他就撲過來，直接呼上他的臉，對着他的頭發好一陣子抓撓，一身的雪弄得他臉上冰涼冰涼的。他吓了一跳，身子一晃，直接就從小瑞背上跌下去，滾到在雪地裏，小狐貍撲在他身上，呼呼拿小舌頭舔他的脖子，癢的他直樂。

“嗷嗚……”正鬧着，就聽小瑞不爽地吼了一聲，小狐貍直接被他叼着脖子拎起來，小家夥撲騰着，小瑞眼神不善，一甩頭，把小家夥甩到雪堆裏，卷起一團雪塵。

“我沒事兒，雪厚着呢，一點也沒摔疼。”陳文昭笑起來，說實話，屁股是有點疼，不過倒也沒什麽大事兒，反而跟小狐貍鬧得挺開心的。小瑞大腦袋湊過來，不爽地舔了陳文昭臉兩下，叼着他的領子，一甩，陳文昭被甩上了脊背，小瑞偏過頭，親昵地拿毛腦袋繼續蹭他。

陳文昭愣了愣，好笑地伸手去揉，毛乎乎的很舒服。

“哈哈，你家這個大家夥怎麽還吃那個小崽子的醋啊！”王巍一個轉身，剎住雪板，雪渣子滑出一道美好的弧線，他叉着腰，哈哈大笑起來。

這會兒，小狐貍好不容易從雪堆裏鑽出個腦袋，委屈的嗚嗚叫喚着，白狐貍走過去，把他叼出來，小狐貍拿爪子抓住自家媽媽胸脯上的長毛，吊在那，水汪汪的黑眼珠子可憐巴巴地朝着陳文昭看。

“前頭有個人工隧道，過了隧道，再穿過一個湖，就是溫泉旅館。”白狐貍指路道。

“行吧，你們直接過去，我跟老板滑上去開車，這就來。”王巍點點頭，看向秦老板，後者跟着嗯了一聲。

後半截的路比前半截要短，陳文昭只覺在雪暴裏頭一頓風馳電掣，剛覺得臉上有點凍僵，溫泉旅館也就到了，稻荷神在門口等着他們，幾個渾身毛兒的在外頭甩毛，稻荷神沖着小狐貍喊了聲“德行！”，就把陳文昭領了進去，遞了一杯燒酒。

“歇會兒，去泡泡溫泉，痛快極了！”男人朝他眨眼，這會兒小瑞已經進來了，男人拿了兩套浴衣遞給陳文昭，跟他指了指溫泉的方向，自己拿着毛巾，抱起小狐貍嘻嘻哈哈地給他擦毛，白狐貍靜靜站在一邊。陳文昭走了幾步，回頭看的時候，正看到男人蹲着，伸手撫摸白狐貍的毛，白狐貍半閉着眼睛，微微向着男人手掌的方向靠……

“累嗎？”

泡在溫泉裏，小瑞已經恢複成人類的樣子，伸手給陳文昭揉捏肩膀。

陳文昭靠着池子邊，手指推着乘放燒酒的小托盤，看它在溫泉水面上飄動，搖了搖頭：“你馱着我，我有什麽好累的。倒是你小子，玩痛快了嗎？”

陳文昭擡起頭來，對着小瑞笑：“喜歡這裏嗎，要不要多住幾天？”小瑞不回答，只是愣愣盯着他看，直到陳文昭被看得有點發毛了，手指抓住托盤，喃喃：“怎麽了？”

“沒……”

小瑞支吾一句，垂下眼來，不知道怎麽了，總覺得主人笑起來……特別好看。

秦老板跟王巍是晚些時候才到的，他們進來的時候，似乎遭遇了一場大風雪，兩個人風塵仆仆的，王巍還一瘸一拐的，他說是開車回來的時候走錯了路，掉溝裏了。稻荷神大笑着嘲笑了他好半天，推着他倆先去收拾收拾泡個澡，出來大夥兒一塊兒喝酒。

雖說這一行遇上的人都不怎麽正常，但是陳文昭發現大家意外的很好相處，有點自來熟的意思。關鍵是他們的世界，比人類的世界來得簡單，沒什麽利益糾葛，投的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就散，随性又爽快，讓人心裏頭舒坦。

晚餐是燒烤，稻荷神顧及陳文昭的口味沒做日式料理，倒是另外多做了一份稻荷壽司，專門給白狐貍佐餐。三層的日式小旅館難得的有個天臺，雖說天氣寒冷，幾個人還是決定去天臺吃露天燒烤，這樣才有那個勁兒。

一撥人在這邊準備材料，上炭火，那邊稻荷神不知道從哪抱來個烤羊腿，開始拿着大刀跟盤子片肉下來，香氣四溢，饞得小狐貍巅巅地跑過去眼巴巴地看，哈喇子都落了一地。

“诶，我說狐貍，我看你們家那口子拿的刀怎麽這麽眼熟啊？武士刀吧？”王巍坐的小板凳上正往肉串上耍醬汁，瞥了一眼稻荷神，随口道。

白狐貍聞聲看了一眼，臉色頓時青了，呼的起身走到稻荷神跟前：“我記得，這是我們白狐世家祖傳的……”後面說了什麽沒聽清，陳文昭擡頭的時候，就看見一只大白狐嗷嗷叫着朝大叔撲過去，那大叔摔了個四仰八叉，王巍在一邊笑鬧着起哄：“大叔！您嘞自重！浴衣捂好了，都走光了！”這麽說着，王巍過去把片好的烤羊腿拿過來，開始給這邊幾個人分……

“咱幾個來碰一杯！就為了……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哈！”王巍張羅着，陳文昭笑着舉杯，瓷杯叮叮咚咚碰在一起，熱鬧着心裏也跟着舒暢。

小瑞對吃的沒多大興致，拿王巍的話說，吃了還得靠靈力消化，得不償失，就随便吃了兩口，王巍大方的給了小瑞一把亮亮晶晶的東西，說是他家天罡的口糧，小瑞也沒客氣，全給吞下肚子了。

吃吃喝喝，笑笑鬧鬧了一會兒，幾個人都有點疲憊了，開始分小撥兒活動，狐貍一家子一撥兒，王巍跟家裏頭老板一撥兒，陳文昭跟小瑞一撥兒。

陳文昭聽見王巍問他家老板：“那地兒挺險的，要去還得做好萬全準備，你還行麽，今天透支了吧？”

秦老板表情第一次嚴肅起來，轉頭看了看王巍，似乎在遲疑什麽，王巍一把抓住自家老板的手，嬉皮笑臉的說了句什麽，兩肋插刀，肝腦塗地之類的，被他家老板彈了一下腦門，捂着頭傻乎乎地樂。陳文昭看這倆人互動看得直愣，忽然就跟秦老板對視上了，秦老板對他微笑一下，笑得他脊背直發涼。

這時候，王巍呼的站起來，抓着稻荷神，問：“不是說放煙花麽，哪兒呢，大夥兒樂呵樂呵！”

“急什麽！”稻荷神正給自己家狐貍揉腦袋呢，看王巍催他，低頭誘哄似的，親了一下白狐貍的鼻子，啪的一下，受了個大嘴巴。稻荷神苦笑一下，捂着臉跟着王巍去搬煙火。

王巍朝着陳文昭招手：“小陳，過來挑幾個！”陳文昭嗯了一聲，跟着過去。

小瑞也跟着起身，正要走，秦老板忽然喊住他。

“可別愛上人類了，傻貔貅。”

小瑞扭過頭，敵視地看着秦老板。

秦老板搖搖頭，低頭拿了一杯燒酒，小口地喝：“人類實在太弱小了，壽命也不過百年，對你來說，轉瞬而逝的事，就是他的一生……愛上這樣的對象，不覺得太可悲了嗎？”

“愛？”小瑞皺着眉，念着這個詞，總覺得苦兮兮的。

秦老板笑笑：“愛啊，你不明白嗎？那最好不過。”說着，站起身，朝那邊雀躍的王巍揮揮手，走了過去，走兩步，又回過頭：“別自以為是，小子，我可是好心給你忠告。”

噗噗噗——

天空上開出一朵朵煙火，明亮一下，繼而暗淡下來。陳文昭這時候已經回來了，手裏拿着兩個線狀的煙火，遞給小瑞一個，低端開出一朵銀燦燦的小花兒，特別可愛。

“怎麽，他跟你說什麽了？”陳文昭看了一眼秦老板。

小瑞搖搖頭，盯着陳文昭看：“我想回家了。”

“啊？”陳文昭愣了一下：“怎麽了，玩的不是挺開心的嗎？”

“我要回家。”小瑞忽然摟住陳文昭，把頭埋在他肩窩上。陳文昭反應了半天，低頭看着煙火在手上一點一點燃燒得越來越短，無奈地嘆了口氣，另一只手撫上小瑞的頭發，順了順：“行，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