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輪回晷 十一 …
“就是這,給我倒回去。”
趙雲瀾跟郭長城分開以後,就開車回了光明路4號,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辦公室,把大學路口的監控錄像從頭到尾來回放了三遍。
白天的辦公室看起來蕭條了很多,刑偵科的屋子裏只有一個女警在值班。
這位女警看起來也就是二十來歲的年紀,簡單地梳了個馬尾,淡妝,露出光潔漂亮的額頭,她的眼睛半睜半閉着,神色慵懶,好像要睡着了,可手底下的活卻很利索。
女警上身穿着制服,腿上卻蓋着一塊長長的毯子,始終坐在椅子上,也不移動,如果不是臉色紅潤,她這個造型看起來就像是大病初愈的。
可能是毯子有點長,一端垂在了地上,被趙雲瀾不小心踩了一腳,把另一邊也掀了起來,毯子下面,一條巨蟒的尾巴尖突兀地閃了一下,又很快縮了回去,女警頭也沒低,注意力依然在錄像上,随手把被踩下去的毯子拉平。
辦公桌的角上貼着她的名牌——祝紅。
監控錄像不太清楚,被某種不明磁場幹擾,時斷時續,有時候還冒雪花。裏面信息也不多,畢竟發生命案的地方其實是在大學側門旁的小胡同裏,而監控裝在大學路上的路口上,拍到了的,只有死者盧若梅和李茜在大學路上相遇的一小段。
時間顯示是頭天晚上十點二十分上下,李茜就像她自己說的,從學校正門出來,走進了馬路對面的小超市,五分鐘後從超市裏出來,往回走時,正好和死者盧若梅擦肩而過,并且禮貌地向對方點了個頭。
錄像定格在兩人分開後,死者盧若梅已經過了馬路、正要走進小胡同的那一瞬間。
李茜似乎漫不經心地掃了盧若梅一眼,由于清晰度的問題,她的細微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随即,她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吓,整個人都往後退了一大步。
祝紅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半睜半閉的眼睛終于睜大了一些,标準的杏核眼裏卻露出一雙非人的豎瞳,看起來分外詭異。
“她看的是路燈下面?”
趙雲瀾點點頭:“路燈那個位置能再清楚一點嗎?”
祝紅動手把局部放大了些,但畫面質量改善有限:“不行,我盡力了。”
“……過兩天送你去讀在職研究生,給我好好提高一下技術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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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紅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讀一個下來少說得兩三年,我這個每月一次,怎麽跟人家解釋三天兩頭請假的問題?”
趙雲瀾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你不會說自己痛經麽?笨女人。”
“……”祝紅沉默了一會,“你總是打破我對你的旖旎幻想,領導。”
“知道是領導還敢意淫,”趙雲瀾在她腦袋上按了一下,“獎金不想要了?”
祝紅把眼睛眯得更細,伸出蛇信一樣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嘴唇:“你要是願意讓我睡一宿,工資我都可以不要,白給你打工。”
趙雲瀾低下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真的?”
祝紅:“……”
她突然有種感覺,賣身求那啥的事,他們死不要臉的領導真幹得出來。
“工作時間調戲領導,”趙雲瀾笑起來,“很好祝紅同志,今年咱們部門的黨課名額給你了,準備好好提高一下思想覺悟吧。”
祝紅後悔閉嘴太晚,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地說:“如果監控拍不出來,說明它不想讓人看見,除非是天眼開了——這女孩能看見那東西,大概是因為她動過輪回晷的緣故。”
趙雲瀾撐在桌上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輪回盤我是知道的,一般是刻着箴言的日晷,象征意義大于使用意義,這東西有什麽特別?”
“其實下午的時候你一提起老日晷我就想到它了,”祝紅彎腰打開辦公桌下的抽屜,從裏面取出了一個舊式線裝的賬簿,“這是我從地府那頭借來的,你有空可以仔細看看。傳言它的底托是用三生石的碎片打的,後面的鱗片是忘川裏的一種黑魚,長三尺三寸,腹側魚鳍堅硬如晶石,只向一邊生。”
趙雲瀾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祝紅翻開那本老賬簿:“據說當年盤古開天辟地,兩分陰陽的時候,以黃泉路和忘川水為界限,後來因為生靈越來越多,不便管理,方才立下鬼門關的規矩,在鬼門關立下之前,幽冥便有了這四種聖器,後來四聖器全都因為種種緣由流落人間,輪回晷是其中之一。”
祝紅修長的手指從書頁間滑過,趙雲瀾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見“輪回晷”三個字下面,是以小楷标注的“借壽”兩個字。
“借壽?”趙雲瀾眉頭一皺,立刻想起李茜身後跟着的那個異常的新魂,“我讓你查的李茜呢?她身邊的人有沒有新死沒過頭七的?”
“有,李茜的奶奶,八月底去世的。”
趙雲瀾身體往後一仰,慢吞吞地點了根煙:“那應該沒錯了,難怪老太太的魂魄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敢情是被三生石隔着生魂呢,我說那小姑娘怎麽滿嘴瞎話呢,跟老人借壽,虧她……”
“輪回晷代表朝升夕落,忘川裏的黑魚魚鱗也只往一邊生,所以只有年長者向年輕人借壽,不可能反過來,趙處,其實是你誤會人家了吧?”祝紅說着,憑空一伸手,一張寫了字的宣紙紙條就飄飄悠悠地落在了她手心裏,上面寫着李茜的名字,随後小字标注了生辰八字,再之後是兩行模糊不清的字,看不見具體寫了什麽,只能勉強看出塗改的字跡。
祝紅說:“地府幫我查過了,李茜的生卒年份确實被人為修改過,陽壽不是改長,而是縮短。”
趙雲瀾有些意外地一挑眉。
“輪回晷,輪回晷,三生石上轉三遍,你半生來我半世,不求同生求同死。”祝紅說,“意思就是,如果有了輪回聖器,就可以用自己剩下的一半壽命換回已經死了的人,從此與他同生共死。兩年前,李茜的奶奶壽數到頭,應該是那時候,這小姑娘用自己的一半壽命換回了她。”
趙雲瀾一言不發地聽着。
“你沒回來的時候我查了她的一些相關背景,這個李茜雖說是本市人,但是一直沒有生活在這裏,以前跟她奶奶住在外地,我打電話給李茜原戶口所在地的村幹部,那邊告訴我,李茜小時候是她奶奶帶大的,父母大概是在外面工作忙吧,一直也沒怎麽回去過,她還有個弟弟,當時那個年代,正好是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父母為了超生,所以……你明白的吧?”
趙雲瀾“嗯”了一聲,祝紅就繼續說:“村幹部說,兩年前老太太突發性腦梗,別人都以為她要不行了,結果不知怎麽的,她又奇跡一樣的好了,不過還是有點後遺症,後來她被确診為阿爾茲海默症,就是過去說的老年癡呆,我估計是腦梗造成的神經細胞損傷引起的,一開始她是忘事,後來越來越嚴重,人都認不好了,智力也嚴重退化,而半年以後李茜也正好考上了本市的研究生,她的父母這才不得不把老娘和孩子一起接走。”
“也就是說‘以命換命’這件事,應該是李茜的奶奶大病時發生的。”趙雲瀾彈了彈煙灰,“她那時候住在老家,在老家找到了祖傳的老物件,這也說得通——可我看不出這有什麽難以啓齒的,她幹嘛要對我滿嘴瞎話?”
“或許有隐情,”祝紅把椅子轉過來,手肘撐在椅子把手上,用那雙豎瞳看着趙雲瀾,冷血動物那叫人覺得吓人的眼睛長在她身上,不知怎麽的,反而讓人看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溫柔意味來,她說,“你想,要是世界上有那麽一個人,你那麽愛他,寧可用半輩子換他,他卻不知道為什麽,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沒了,那是什麽滋味?”
趙雲瀾表情漠然地皺皺眉,似乎心裏還在猶疑。
聽着這種催人淚下的故事,他非但一點也不覺得感動,還在那裏扒着縫地研究,仿佛不扒出點貓膩來就不罷休,祝紅簡直分不清他們倆誰才是冷血動物了,只得輕輕地嘆了口氣。
趙雲瀾聳聳肩:“好吧,祝女士,你給指教指教。”
“李茜經常在網上買一些東西,我查過她的購買記錄,大多數都是一些老年人保健用品,她的零用錢不多,大部分是家教和給導師做散活掙來的,別的小女孩臭美都美不過來,她居然很少給自己填東西,我覺得,就沖這點,她就是個好孩子,如果核實了和本案無關,有些事,她要是不想說就算了,你也适可而止,何必逼人太甚呢?”
趙雲瀾:“物質不說明問題,有時候恰恰是沒感情了,才會用物質補足……”
他這句話在祝紅一臉“你無情你冷血”的無聲控訴中沒了聲音。
“行吧,”趙雲瀾說,“假設像你說的,她分了一半的壽命給老太太,為什麽現在老太太死了,她還活得好好的?”
“這種情況有可能是出了意外,比如老太太陽壽未盡就去了。”祝紅說,“林靜在那頭給我傳了昨天走失的魂魄名單,我查了,裏面确實沒有她,她在外面晃蕩,很可能那邊也還不知道。老太太的魂魄被輪回晷連着活人,說不定就是這麽躲過陰差的。”
趙雲瀾想了想:“唔……”
祝紅問:“怎麽?”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李茜和盧若梅乍一看身材非常像,發型也差不多,陌生人從背後一看,幾乎分不出來,而且那天又恰巧穿了一樣的衣服,而盧若梅正好死在和李茜相見後——你想,李茜用過輪回晷,身上肯定沾染了幽冥聖物的味道,要是真的能躲開陰差,說不定越獄的……”
“你是說餓死鬼的目标可能本來是李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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