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輪回晷 十二 …
趙雲瀾掐了煙,迅速從兜裏摸出手機:“天快黑了,我只留了個小廢物在那,不行,得過去一趟。”
祝紅:“剛來就被吓暈的實習生?”
趙雲瀾回了她一個十分糟心的表情:“對了,斬魂使的拜帖呢,給我。”
祝紅用下巴點了點桌角,卻不敢伸手碰。
只見那是一疊通體漆黑的小冊子,外皮漆黑,用朱砂寫着“孤魂貼拜上,令主親啓”幾個字,內裏是考究的緞面,先文绉绉地寫了幾句不相幹的客氣話,而後大體把餓死鬼越獄的事簡單提了提,最後點明“今夜子時,某前來拜會,叨擾之處,萬望見諒”。
通體的齊齊整整的瘦金體,幾乎說得上是有藝術價值了。
趙雲瀾一翻開帖子,祝紅立刻十分畏懼地往旁邊挪動了一下椅子。
這斬魂使,是個神不神、鬼不鬼的人物,要說他是鬼仙,卻也不盡然,傳說他本來是九幽陰冥處最深的一抹煞氣與罡風相攜化成,生而不詳,血光沖天,但又有罡風護體,化成一把斬魂刀,按着戲文裏的說法,就是能“識善惡、辨忠奸”,因為這把刀,後來他也被稱為“斬魂使”。
上呈三十三天,下去十八層獄,天地人神,一切魂魄但凡有因,皆可斬于刀下。
也許是因為這個,所有人都畏懼他,唯獨趙雲瀾,他覺着自己大概是皮糙肉厚少根筋的緣故,不但沒覺得斬魂使有多駭人,反而覺得對方溫文爾雅、為人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說話寫信老夾帶點“之乎者也”,文藝腔太重,廢話略多。
他看出來祝紅不自在,于是一目十行地掃完,随手把“孤魂貼”往包裏一塞:“沒事你就下班走吧,辦公室這裏的事晚班交給汪徵,這兩天你沒有腿,踩個剎車都能滑下來,去什麽地方都不方便,下班以後盡量別出去鬼混,好好休息——對,臨走替我聯系一下林靜,‘那邊’要是沒什麽事了,讓他趕緊回來,別樂不思蜀了,陰曹地府有什麽好逗留的。”
祝紅一聽不用面對某人,立刻如釋重負地點點頭。
“我走了。”趙雲瀾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撥通了郭長城的電話。
當郭長城意識到電話那頭的人是他領導之後,頓時不由自主地在原地稍息立正了。
“怎麽這麽長時間才接電話?”趙雲瀾立刻有點擔心,“沒出什麽事吧?”
郭長城的舌頭開始打結——說來也奇怪,經過了一上午,他已經敢于在态度溫和的趙雲瀾面前說句人話了,可是對方的聲音一從電話裏傳出來,他的膽頓時又縮水縮成渣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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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因為領導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比較冷淡的緣故?
郭長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趙雲瀾簡直懷疑自己一通電話要把他吓得心髒病發作,眼看着郭長城結結巴巴,已經快要倒不上氣來了,趙處只好嘆了口氣:“你周圍有別人嗎?有的話把電話給別人,沒有的話把電話給大慶。”
郭長城如釋重負,默默地把電話遞給了沈巍。
還好沈教授靠譜,三言兩語就把怎麽送李茜到醫院,在哪個醫院哪間病房都交代清楚了,最後問:“怎麽,李茜同學的事還……”
他一句話說了一半,電話裏就傳來“呲啦呲啦”的聲音,沈巍:“喂?”
趙雲瀾似乎說了句什麽,但斷斷續續的,沈巍一個字也沒聽清,他往窗口走了兩步,乍一看像是下想恢複信號,卻趁着郭長城不注意,輕輕地揭開窗簾,往外望去,同時,嘴裏還好似不不明所以地問:“喂,喂?你說什麽?還聽得見嗎?”
這一次趙雲瀾的聲音清楚了,沈巍聽見他短促地說:“該死,離開那裏,馬上!”
一道黑影在沈巍漆黑的瞳孔裏一閃而過,他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眼,随即,病房的燈瞬間滅了,沈巍旁邊的玻璃嘩啦一下碎了,尖銳的貓叫聲一邊響起來,趙雲瀾的黑貓一躍而起,沈巍只覺得一陣風從他的臉側劃過,随即,他聞到一股惡臭,有腐爛的臭味,又帶着刺鼻的血腥。
黑暗裏,誰也沒看見沈巍憑空伸出手,一把抓向虛空,而後他攤開手,一條通體血紅的小蟲子在他手心裏恐懼地扭動着,沈巍面無表情地捏死了它,深吸了一口氣,小心地把自己的煞氣收斂起來。
趙雲瀾在電話那邊似乎還說了什麽,可是幹擾信號太強,一個字也聽不清,周遭已經混亂成了一片,貓在尖叫,跟什麽東西互相摔打的聲音混成一團,而後一聲巨響,又有什麽給被丢了出來,撞倒了一把椅子,沈巍往後退了兩步,這時,手機已經因為沒信號而自動挂斷了。
他把手機屏幕的光打到最大,擡手往前照去。
一個陌生的男聲說:“小心!”
撞翻了椅子和猝然開口示警的是大慶,倒下的椅子正好把慌不擇路的郭長城絆了個四仰八叉的屁股蹲。
沈巍回手正碰到了戳在病房角落裏的木杆墩布,他順勢抓起了墩布,把木杆往前一推,同時上身飛快地往後一仰,一陣叫人牙酸的碰撞聲響了起來,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他的頭頂上蹿了過去。
他手裏一沉,墩布的木頭杆被從中間劈成了兩半,黑影一躍而過,悄無聲息,就像一個影子,快得讓人看不清楚,徑直撲向了病床上的李茜。
李茜被注射了鎮定劑,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
這時,所有人的眼睛都開始适應黑暗,借着手機的微光,沈巍看見了一個黑影……張開的嘴至少有九十度以上,使得他後仰的腦袋就像個被開了瓢的西瓜。
這一次郭長城沒來得及暈過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心跳還沒加起速度來,腦子裏已經給刷成了一片白板,全身的血飛快地往四肢湧去,他哆嗦得像個剛蹦過極的螞蚱,飛速飚上去的血壓讓他有種自己的臉都大了兩圈的錯覺。
一個聲音在他的腦子裏狂叫——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那黑影是個人形,身體幹癟瘦長,得就像一具骨架,卻挺着個大得吓人的肚子,它的上肢變成了一對巨大的鐮刀,無聲地吼叫之後,狠狠地像李茜的肚子劈了下去。
直到這時,郭長城遲來的嚎叫才找到了出口的門路,他不間斷地連叫了三聲:“啊——啊——啊——”
沈巍臉色驀地一沉,極快地邁出一步,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人影突然擋在了李茜床前。
那是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老太太,可能還沒有一米五高,胖墩墩的,頭上頂着一個可笑的假發髻,只見她憑空出現,奮力地張開雙手,伸展她圓滾滾的身體,像只笨拙的老母雞似的,拼命地擋住了病床上女孩。
沈巍收回已經滑出的一步,一進一退如電光石火,竟然沒有人覺察到,同時,他遠遠地拎起了被大慶撞倒的鐵椅子,照着黑影的方向狠狠地砸了過去。
椅子準确無比地撞進了黑影的“身體”,把它撕成了兩半,那東西發出了一聲像發怒的猩猩一樣的尖叫,被鐵焊的椅子撕開的身體藕斷絲連地黏着一點,晃晃悠悠地挂在一邊。
然而随後,那黏着的地方就像是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出大大小小的氣泡,如同午夜噩夢裏那個陰魂不散的怪物,兩半的身體劇烈地晃動着,口中發出駭人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往一起長。
“長到一起了!又長到一起了!”郭長城嘴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叫喚着,也不知是添亂還是添亂。
沈巍只好撲過去,把砸在床頭之後飛出去的鐵椅子撿回來,然後沖着那怪物的身體一通猛掄。
沈教授人斯文,動起手來可一點也不客氣,穩準狠一樣不缺,在別人還被恐懼籠罩着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時,他已經先下手為強地把那玩意砸成了七八瓣,這才臉不紅氣不喘地把鐵椅子扔在了一邊。
病房裏頓時靜默了兩秒。
随後,大慶跳到了李茜的床頭上,顫着胡子說:“別愣着,趕快走,這是餓死鬼,椅子砸不死它,你方才不過是仗着這屋裏陽氣充足,僥幸得手,真激怒了這東西可不是好玩的。”
沈巍擡起頭來,跟黑貓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沒錯你沒看錯,”大慶一臉嚴肅地說,“就是我在說話,你已經拿一把鐵椅子把餓死鬼都打開瓢了,就先別在這扯什麽子不語怪力亂神了,快走!”
也不知道究竟是沈巍心理素質太強,還是他接受程度太高,大慶話音沒落,沈巍已經如夢方醒地彎下腰,飛快地背起了李茜,情急之下居然還彪悍地跟貓對了句話,沈教授問:“剛才那個老太太呢?”
貓答:“不要緊,她會跟着,不用擔心她,那不是人,是個新死鬼。”
沈巍“哦”了一聲,徹底抛棄了唯物主義:“小郭警官,跟上!”
郭長城嘴張得大大的,梗着脖子,拗成了一個十分高難度的造型。
沈巍背着李茜,提高音量,又喊了一聲:“小郭警官!”
郭長城如夢方醒,八爪章魚似地在地上掙紮了幾下,四肢并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我……我我我……”
沈巍:“別你了,快給我開下門!”
郭長城的中心處理器已經負載過重燒焦了,完全是按照指令指哪打哪,聞言,連滾帶爬地推開了病房的門。
此時樓道裏連一絲的燈光也沒有了,值班的醫生、護士就好像人間蒸發,每個病房都空蕩蕩的,整個一層,成了個鬼樓。
黑貓以與它體型不符的敏捷跑在最前面開路,沈巍背着李茜,郭長城只好斷後。
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裏一圈一圈地徘徊,不知道是不是有哪一扇窗戶沒關好,總是有小陰風在他們周圍轉,吹得郭長城後頸發涼,這使得他那吓得有些發麻的腦袋慢慢地清醒了過來。
他總覺得,自己身後有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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