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不論未來如何,不管黎琮如何,對路源來說,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路建國的手術。
內鏡黏膜下剝離術作為內鏡下治療消化道病變的微創手術,經過數年的發展,其技術已日漸成熟,姑父更是請來了許多胃癌方面的專家共同會診,手術也是由在這方面頗有建樹的副院長親自操刀,重重保險下産生意外的可能微乎其微。
然而,術前準備才真的要人命。
手術時間定在周四上午九點鐘,老爺子從周二中午就開始斷食,餓得前胸貼後背,脾氣也變得十分暴躁,就連最疼愛的女兒都受了冷遇,路行軍更是慘,千裏迢迢的來,連病床邊都摸不着,一過去就要挨罵,老爺子是怎麽看他怎麽都不順眼。
路行軍說,所以人啊,平時再怎麽樣,生病的時候都是嬌氣的,得順毛摸,得哄着。
小葫蘆娃是首當其沖的。
“爺爺~爺爺~”
病床上的老爺子閉眼假寐,不理他。
路源厚着臉皮湊上去,故意用小孩子那般奶氣的聲音和他撒嬌,“您別睡啦,睡久了頭疼,等天亮就要手術了,我們唠唠嗑呗~轉移一下注意力,就沒那麽餓了。”
老爺子上輩子胃癌晚期,入院化療,食水難進,瘦成皮包骨,也沒有說過一聲疼,沒有發過一次脾氣,在病痛和死亡面前,始終都是從容的模樣,讓路源在傷心之餘,還對他充滿了敬佩。
現在就……
“別煩我!你怎麽不去吃早餐!”
果然是因為他們都去吃早餐了才生氣。
路源一本正經的看着爺爺,“咱們要同甘共苦啊,您不吃,我就不吃。”
老爺子哼了一聲,可臉色明顯好多了。
路源稍稍松了口氣,醫生叮囑過,要保證病患心情愉快,身體才會恢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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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清楚怎麽讓爺爺心情好,“爺爺,我昨天看到一條新聞,說是X國內戰爆發,真難想象和平年代還有這樣的戰争,人好好的走在街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飛過來一個炸彈,太可怕了。”
“那算幸運的,我們以前打仗,不怕死,就怕死不了。”都說老夫聊發少年狂,說起曾經的英勇事跡,路建國有了精神頭,“當年我和你奶奶結婚不久就去參了軍,坐在火車上我就後悔了,要回不來可那怎麽辦,不拖累了你奶奶一輩子嗎,再一想,要是缺胳膊斷腿的回來了怎麽辦,你奶奶還得伺候我一輩子。”
提及故去的妻子,路建國眼裏閃起了淚光。
路源心裏也很不是滋味,他巧妙的轉移了話題,“我要是您,打死都不去參軍,我這樣的,那個年代應該漢奸吧?”
老爺子搖了搖頭,“你們這輩的年輕人,都會這麽想,可敵人要真打到家門口,你年輕力壯的不沖上去,一家老小就得葬送在槍口下,你上不上?說是保家衛國,說到底,大多數人最初都是為了家,當真正成為了一個軍人,才懂得什麽是衛國,要不然,你以為我舍得把你奶奶一個人扔在家裏。”
“……那您也很厲害啊,拿了那麽多的軍功章,還當了司令,要換做我,肯定就是個當槍子的炮灰。”
“人總得有個奔頭,往那拼命的使勁,要不然活一輩子,是為了什麽?”
“……”
見路源不說話了,病床上的老人微微偏過頭,問他,“你以後就打算這麽混日子了?”
路源心虛的垂下腦袋,“我沒有混日子……”
路建國看着他這張臉,五六分眉眼像他那故去的妻子,二三分輪廓像兒媳宋招娣,只有一分随了路姓,還是那唇上的紅珠子,滿臉的甜淨和福相,任誰看了,都會說他是個天生的享福命。
可這命,哪有是生下來老天爺就定好的,都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上學校去幹嘛了,你是不是就想着,等畢業了,回國了,到你爸公司找個閑職随便混混。”
還真是這樣。
上輩子路源就是這麽想的,只不過後來沈慕林的事業越做越大,他又是SIL名副其實的大股東,有了更好的去處,換了一個地方混罷了……
“小源,爺爺沒指望你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你也不是這塊材料,爺爺就是希望,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孩子問你年輕時候的事,你別張開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路源算是看出來了,他以為他掌握着話語權,帶着話題走,事實上老爺子一張嘴,就算好了該怎麽給他上一堂課,左一個坑右一道橋的把他帶到目的地,讓他啞口無言。
想想自己的上輩子,也整整齊齊的活了三十年,可叫他來“老夫聊發少年狂”,他一句話也聊不出來,更別提狂了。
“那我……”路源本打算問問爺爺,自己應該怎麽去活,轉念一想,自己可能三十歲這個坎兒都過不去,話就變了一個意思,“那我要是,只能活到三十歲怎麽辦?”
路建國就是身上沒勁兒,但凡有點力氣,肯定要坐起來抽他一下子,“你腦子裏一天到晚想什麽呢?”
“聊,聊天嘛。”
“我看你是特想讓我跟你說一句,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路源彎了彎眼睛,“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
路建國提氣罵他,“放屁,傻子才什麽也不管天天只知道高興,那是活着嗎?我不和你聊天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看路源臉上除了傻笑,丁點其他的感悟都沒有,他長嘆了口氣,“榆木腦袋說的就是你。”
話音剛落,病房門被推開,吃完早餐的人都回來了,正好當了老爺子的出氣筒,路源拿了個蘋果,悄咪咪的溜出了病房。
剛是清晨,醫院裏非常安靜,樓梯間裏更是空無一人,路源坐在臺階上,咬了一口蘋果,開始琢磨爺爺說的話。
他到底是為什麽活着呢。
路源翻來覆去的想了半天,好像鑽進了一個怪圈,榆木腦袋裏只有那麽一個讓他十分煩悶的答案。
為了沈慕林和周溪禾。
一個又大又圓的蘋果,被發洩似的幾大口就吃的只剩下核了,路源捏着蘋果上下兩端,順着樓梯間裏的窗戶,嗖的扔了出去。
扔完之後,他忽然想到了黎琮那句不要破壞公物。
路源心裏一哆嗦,歪着頭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沒有看到黎琮。
也是,哪能回回都這麽巧。
路源更煩躁了。
……
九點鐘整,路建國進了手術室,這算是個小手術,時間很短暫,一家人等在手術室外也沒有太着急,或坐或站着的閑聊。
路行娜和宋招娣常年不在一塊,沒什麽話題,說來說去也就是孩子,路行娜十分羨慕宋招娣,說她一個孩子本事,一個孩子體貼,把宋招娣說的一個勁笑,把路傑說的直撇嘴。
宋招娣待人向來親和,她摟了一把路傑,“你看你看,你這寶貝兒子聽不得了。”
路行娜沒說什麽呢,路傑就先笑了,他笑起來和平時那種狠狠的樣子不同,非常的像個孩子,路行娜想到他小時候,鼻子一酸,差點哽咽。
路源坐在她們對面,盯着看了半天,猛然發覺,自己的作用其實是很大的。
要是沒有他,手術室外的氣氛不會像現在這麽輕松,要是沒有他,路傑也不會這樣笑,就像爺爺說的,保家衛國,這麽大的事業,他怎麽說,都算到了前者。
路源的心情終于好了起來,等爺爺被平平安安的從手術室裏推出來,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手術非常成功,稍微觀察一下情況,大約十天左右就可以出院,之後定期要定期來做化療……”
醫生的英文說的太快了,路源就聽明白了幾句,卻也足夠了,“我還要在醫院住十天!爺爺什麽時候出院,我就什麽時候出院!”
啪——
雖然又挨了打,但是這絲毫不能影響路源的好心情,他笑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嘴角才落下去。
該死的黎琮!
路源像一個賊,偷偷摸摸的躲在角落裏,咬牙切齒的看着不遠處穿着白大褂背對他而站的男人。
這世界上怎麽能有一個人,光是背影就這麽讓人讨厭呢!
黎琮在和人打電話,聲音輕柔極了,“吃晚飯了嗎?不吃東西可不行,你胃不好你也知道……錢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解決的,晚上睡覺記得關窗,小心別着涼。”
虛僞!
等等,他好像很缺錢。
路源想到了該怎麽給自己出這口氣。
他急火火的跑回病房,看着坐在爺爺床邊的父母,猶豫了一下,扯了扯宋招娣的衣服,“媽,你出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宋招娣一臉莫名的跟着他走了出來,“要說什麽悄悄話啊。”
“媽媽~”路源一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谄媚相,“你能不能給我點錢呀……”
“你姑姑不是每星期都給你零花錢嗎?你要錢幹嘛?”
路源膩膩歪歪的抱了宋招娣一下,“我有時候和同學出去玩,花的多,不好意思管姑姑要啊,我這麽大人了,也得有社交活動吧~”
宋招娣拍了拍他的額頭,“這就對了,需要錢和媽媽說,你上次到處去借錢,給你爸氣的兩天晚上沒睡好覺,幸好是因為慕林的事,要是別的,非要打你不可。”
“我那不是怕我爸直接拿錢給林哥嗎,你也知道林哥他肯定不會接受……”
“我知道,那你要多少?”
路源搓了搓手心,“反正,到我畢業為止,我就管你要這一次,不,我畢業以後自己賺錢花,這輩子就管你要這一次了,媽媽,你看着辦吧!”
看着兒子嫩生生的小臉蛋,宋招娣都想把天上星星給他摘下來,更別說是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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