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獄內女囚自缢案
??Chapter?7
??——這回又想害誰?
??聽到這話,陸俨表情一怔,卻沒反駁,只是目光也沒有挪開,就站在那裏和薛芃對視。
??要是一年前他聽到這話,或許還會有點反應,或是解釋,或是逃避,可一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心裏有些東西早已想通,有些結也是時候打開了。
??人這一輩子,總不能一直跟自己較勁兒的活着,逃得了事情,逃不過自己,倒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沉默幾秒,陸俨低聲道:“王川的死讓我很意外,他生前是我的特情線人,我一直跟他暗中聯絡,不是因為禁毒的案子,只是我想查一年前那件事。幾個月前我無意間得到一些線索,讓我對那件事産生懷疑,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按照薛芃的性格,這時候本該怼回去。
??可這一次,她卻沒有半點情緒起伏,只是說:“就算弄清楚又如何,離開的人會回來麽?你只是想讓自己心裏好受,結果可能會牽連更多人。”
??“不光是為我自己。”陸俨接道,随即抿了下嘴唇,說:“也是為了你。”
??薛芃一下子愣住了。
??但她很快轉開眼:“你說的倒是好聽。”
??話落,薛芃擡腳就往門口走。
??陸俨跟上幾步,聲音追着她:“我聽說這一年你對毒檢的事很上心,可那是法醫的工作。你是痕檢,為什麽要插手?”
??薛芃又站住了,盯着門板沒動。
??陸俨走到她旁邊,看着她的側臉,又道:“你說得對,有些事就算弄清楚了也不會改變什麽。這道理雖然簡單,可有幾個人能做得到?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也不知道最終想要什麽結果,但我控制不了不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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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不了不去查,就好像她這一年來一樣,明知道就算把毒檢專業研究透徹,有些事依然不會改變,知道歸知道,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做。
??安靜片刻,薛芃轉過頭。
??兩人只隔了一步的距離,離的很近,彼此可以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
??薛芃輕聲說:“可你的線人已經遇害了,你還能做什麽。”
??陸俨:“這條線并沒有完全斷掉,就算真的斷了,我還會去找其他線索。”
??半晌,薛芃似是笑了一下,很難得,不是冷笑。
??一年了,這還是陸俨第一次見到。
??薛芃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可她沒有說出口,很快就拉開門走了。
??*
??薛芃一路心不在焉的走回科室,坐在辦公桌前發了會兒呆,腦子裏有些混亂,一時間有很多思緒湧入,還有很多回憶翻出來,它們攪在一起,讓人很是心煩氣躁。
??這個時間,痕檢科沒有其他人,孟堯遠和馮蒙去吃宵夜了,等吃完宵夜還要回來加班。
??刑技實驗室加班是常有的事,最出名的加班狂魔就是薛芃,好似除了工作和專業以外,就沒有別的消遣愛好,連電影、電視劇都不看,手機也只是用來通訊聯絡,雖然注冊了微博,卻只是用來看新聞。
??不過痕檢科的人都知道,薛芃一向有失眠的毛病,就算睡着了也會多夢,很難陷入深度睡眠,久而久之,對睡覺也就沒那麽渴求,除非将精力用光,讓身體和精神陷入疲倦,才會睡上幾個小時。
??薛芃呆坐片刻便起身,準備找點事情做。
??她想了下,很快将七號房帶回來的“無關”物證找出來,一件一件的複查。
??其實下午的時候,他們已經挑揀過一遍了。
??不管是什麽案子,在做檢驗鑒定之前,都會先進行一輪物證篩選,有些和案件有關,就會作進一步檢測,有些無關的,那就暫時放到一邊,等出鑒定結果之後會還給家屬。
??當然這種篩選也不是絕對的,有時候他們認為有關的物證,到了立案起訴階段,又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認定無效,而有時候看似無關的物證,在案情回溯重組的過程裏,又會發現它的用處。
??這次他們從七號房帶回來的證物有很多,包括陳淩在內五名女囚,光是無關證物就分出來三大箱。
??薛芃逐一看過去,有的物品只需要掃一眼,就可以放到一邊,比如潤膚乳液,起碼現階段和案件沒有直接聯系。
??薛芃挑揀了一遍,最終留下三件讓她遲疑的物品,而它們也恰好是在第一輪篩選時,她就有所保留的。
??三件物品分別是一瓶水,一個空白的筆記本,和一張看診記錄。
??其實這個案子就死因鑒定來看,十分簡單,無論是案發現場還是今天下午的屍檢,基本上都可以确定陳淩是死于自缢,征象并不符合他殺的特點。
??現在就是再等毒檢那邊出一份檢驗報告,然後幾個部門的結果彙總到一起,交給刑偵支隊,這個案子的鑒定工作就算基本完成了。
??當然,除非在毒檢中驗出足以改變案情的關鍵證據,或是再找到其他線索,那這個案子或許還會反轉。
??做了幾年痕檢,薛芃也見過不少案發現場,參與過數次特殊死亡案例的鑒定,更聽過不少案件背後的故事,像是陳淩這個案子,換作以前根本不會引起她的特別關注,但這次也不知道為什麽,理智告訴她這個案子很簡單,就是自缢,最多在自缢背後有人教唆,可在情感上她卻總覺得少點什麽。
??或許,是因為陳淩在嘴裏藏了一個紙條,還将口舌縫了起來。又或者,是因為獄偵科的興師動衆。
??就連陸俨白天的那句話,也在這時突然浮現在薛芃的腦海中。
??陸俨問她,要如何證明一個人的自殺是經人教唆導致的?如果教唆的人是在邏輯圈內玩這個游戲,那麽物證技術又該如何甄別呢?
??思及此,薛芃吸了口氣,轉而開始檢查挑出來的三件“無關”物證。
??首先是一瓶水,瓶子就是普通的小號礦泉水瓶子,裏面的水裝了七分滿,裏面有一些雜質,下午做過水質檢驗、電導率測試和毒物檢測,證實是非常普通的,未經過混凝、消毒、過濾等工序的湖水。
??只是陳淩為什麽要收起一瓶湖水呢?
??然後是空白的筆記本。
??薛芃将筆記本翻開,一頁一頁的翻找,沒有發現任何字跡,其中有一頁被撕下去了,留下一點毛邊。
??傍晚的時候,孟堯遠将筆記本裏的毛邊和從陳淩口中找到的紙比對過,證實是從這個本子上撕掉的。
??薛芃将本子拿起來,又翻了幾頁,直到在末尾的時候,注意到其中一頁上似乎有些落筆的痕跡,是筆尖透過紙張留下的,只有一句話。
??薛芃将筆記本拿起來,借助光線的角度試圖看清上面的字跡,但只能勉強看到兩個字,好像是“餓狗”。
??餓狗?
??什麽意思,指的是狗,還是某個人?
??薛芃擰起眉頭,盯着看了好一會兒,随即将本子放到一邊,又拿起最後一件物品,就是看診記錄。
??這張看診記錄是半年前陳淩保外就醫的時候留下的,上面清楚的寫着看診人基本信息、時間、病症,還有醫生開的藥。
??也正是因為這次保外就醫,确實了陳淩的胃潰瘍轉癌。
??胃病在中國人的觀念裏一向得不到重視,所以大多數胃癌患者一經确診就基本是中晚期了,而且胃病是身體最主要的消化器官,所有食物、水、藥物都是通過它來消化傳輸,消化之後再運送到身體各個器官,而癌細胞也會随着這個過程一起運輸出去。
??而陳淩确診胃癌的時候,已經擴散到淋巴了。
??顯然陳淩是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不過因為還在坐牢,她暫時還不能做手術和化療,只能保守治療。
??難道是因為這半年的保守治療,不僅沒有改善病情,反而還加深了痛苦,所以才選擇自缢?
??薛芃剛想到這,正巧馮蒙和孟堯遠回來了。
??兩人進門見薛芃站在實驗臺前發呆,面前攤着幾間物證,不用問,一看就知道薛芃又在複驗了。
??馮蒙笑了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回到桌前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孟堯遠直接湊到薛芃旁邊,手肘就靠着桌沿,問:“有新發現?”
??薛芃一頓,搖頭:“說不上。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馮蒙放下杯子:“你一向心細,說說看。”
??薛芃将三件東西擺在面前,一件一件的說:“這瓶水,裝的既不是礦泉水也不是自來水,而是湖水。陳淩準備這個做什麽,自己喝麽?”
??孟堯遠接道:“不可能,都沒過濾過,喝了肯定拉肚子。”
??薛芃跟着問:“那這瓶水是從哪裏來的?”
??孟堯遠:“也許是朋友來探監的時候,給她捎進來的。”
??薛芃:“來探監,特意捎一瓶湖水?”
??孟堯遠沒接話。
??這瓶水無論是誰給陳淩的,都很奇怪。
??陳淩已經沒有親人了,就算有人來探監也只能是朋友,或是其他手續通過,被監獄允許的人,但不管是誰,為什麽要給陳淩這樣一瓶水?
??薛芃又拿起筆記本,将她劃過的痕跡遞給孟堯遠:“哦,還有這個。文件檢驗你最在行,我發現了一行字跡,交給你了。”
??孟堯遠接過來一看,說:“哦這個啊,我下午已經用文件檢驗儀驗過了,她寫的是……”
??孟堯遠邊說邊從自己的辦公桌上找出一個本子,翻開給薛芃看。
??——“悭貪者報以餓狗”。
??薛芃盯着看了幾秒,一時沒懂:“什麽意思?”
??馮蒙這時接道:“大概意思就是,貪婪的人會有報應。”
??孟堯遠:“不過目前來看和本案沒有關系。也許她這句話是寫給別人的,也許是寫給自己的,而且寫完就撕掉了。”
??薛芃沉吟着又看向病例,本想再針對病例讨論一番,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其實這份病歷也沒什麽可說的,病例是真的,陳淩的病也是真的,上面的問診記錄和開的藥也都沒有問題,無論怎麽較真兒,它都是一份普通的确診記錄,唯一的用處就是讓他們知道陳淩的胃潰瘍已經癌變。
??而這一點,在屍檢過後,陳淩的內髒組織也做了切片檢驗,已經得到證實。經過半年的保守治療,陳淩的病情并沒有明顯改善,每天都要遭受病痛的折磨。
??很快,薛芃就将三件東西放回箱子,眉頭依然皺着。
??馮蒙見狀,說:“雖然這幾件東西和案發現場沒有直接關系,但是依然可以寫在附件裏,或許可以幫助陸隊他們完整拼出陳淩生前的故事。”
??薛芃擡了下眼,總算笑了:“嗯。”
??隔了兩秒,薛芃又道:“那接下來就是等毒檢那邊的結果了。”
??只是這話剛落,馮蒙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馮蒙将電話接起來,很快臉色凝重起來。
??薛芃和孟堯遠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盯着馮蒙。
??直到馮蒙講完電話,說:“毒檢那邊已經出結果,他們正在寫報告,說先跟咱們通個氣。”
??薛芃忙問:“怎麽說?”
??馮蒙:“說是在陳淩的血液裏檢驗出大量的海米那,濃度很高,推測服用周期已經超過三個月。”
??海米那?不就是孟堯遠在女囚李冬雲的私人物品裏翻出來的新型毒品?
??海米那又叫安|眠|酮,或是眠可欣,有安眠效果,服用150到500毫克,身體就會開始發麻,肌肉放松,運動機能失調,進而産生困倦感和快樂,主觀感覺也會随之變化,因為這些症狀,在一些西北地區它又被稱作為“忽悠悠”。
??在醫學上,它屬于管制類藥品,毒性雖然比其他毒品低,但隐蔽性也更強,不像是海|洛|因之類的毒品容易發現。
??薛芃想了想,說:“陳淩有嚴重的胃潰瘍,有時候半夜都會疼醒,或許她是因為對自己的病情已經喪失信心,所以才破罐子破摔,私自服用海米那,換來每天睡一個好覺?如果服用已經超過三個月,應該已經成瘾了。”
??但問題是,陳淩是不是在服用海米那之後,趁着昏睡之前自缢的呢?用海米那給身體帶來的感受,來減輕機械性窒息的痛苦?
??還是說,是陳淩在服用海米那入睡之後,有人在她的勃頸上套上繩索,借此僞裝成自缢?
??既然服用了海米那,那麽就算是他殺僞裝自缢,陳淩在臨死前也不會有劇烈掙紮,那麽也就不會和兇手有過多肢體接觸,留在身上的痕跡也會比較少。
??看來要證實這個疑點,還要進一步檢驗繩索上的痕跡,還有陳淩口舌縫合的手印和指紋痕跡,借此确定到底是陳淩自己做的,還是他人所為。
??馮蒙說:“還有一點很有意思,毒檢那邊不僅在陳淩體內驗出了海米那,也在和她同宿舍那四個女囚的尿液和血液裏,找到相同成分,只不過濃度很低。推斷是案發之前的晚上,四人同一時間服下海米那。”
??這下,薛芃和孟堯遠一起沉默了。
??行動這麽統一,這倒是頭一次見。
??馮蒙再次開口:“不管怎麽說,陳淩的死表面上看似簡單,但她的死卻牽扯出一條毒品線,或許這才是獄偵科找外援的原因。”
??*
??這一夜,薛芃只睡了三個小時,手頭上不僅有陳淩案的報告要寫,還有王川案的物證要驗,加上陸俨又拿了一件衣服過來,等她檢查完陳淩案的報告之後,已經累的睜不開眼,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眯着了。
??薛芃睡得并不踏實,雖然意識昏沉,但大腦卻不肯休息,前半段睡眠還在消化雜七雜八的訊息,白天經歷的一切又以夢境的方式上演了一遍。
??到了後半程,夢境一轉,薛芃又一次見到了薛奕。
??薛奕就靠坐在北區十六中教學樓天臺的牆邊,身上還插着那把刀,衣服吸走了大部分血液,只有少量的流出來。
??薛奕面色蒼白,唇色更是發紫,眼皮微微睜開,露出半截顏色偏淺的瞳孔。
??薛芃很清楚的知道,當人死後,代謝消失,血液停止流動,渾身肌肉會開始松軟,之後又會開始收縮,就連眼皮也是一樣,尤其是死後一到三小時,因為眼肌變硬,就會出現半睜眼的現象。
??可盡管如此,薛芃盯着薛奕那雙已經失去光彩的眼睛,心裏還是覺得很難受,她知道這是正常現象,卻又對自己說,或許這也是“死不瞑目”。
??薛芃走上前,擡手蓋在薛奕的眼皮上,試圖幫她合上眼。
??可薛芃的手剛離開,不一會兒,薛奕的眼皮就又睜開了。
??薛芃吸了口氣,又再次擡手。
??就在這時,薛奕的身體卻倏地直起,她的雙手冰涼,手勁兒奇大,用力抓向薛芃的肩膀,嘴裏叫道:“不是方紫瑩殺的我!不是她!”
??薛芃身體一震,瞬間從夢境中驚醒。
??她的上半身依然趴在桌上,一時驚魂未定,脖子上出了一層薄汗,心口“砰砰”跳的很快,臉上的血液也因為這番驚吓而陣陣發涼。
??再向四周一看,孟堯遠就躺在沙發上睡得香甜,馮蒙不在,應該是回宿舍了。
??薛芃坐起來,靠着椅背緩了好一會兒,又摸了一下脖子上的汗,閉上眼調整好呼吸,直到心悸平複。
??這還是薛芃第一次在夢裏見到那樣一個薛奕,之前雖然也會夢到薛奕,但大多是她生前的音容笑貌,有時候會夢到她遇害那天的模樣,甚至還夢到過方紫瑩拿着刀用力捅進她腹部的畫面。
??那裏面每一個薛奕,都是以溫和的受害者形象存在的。
??薛芃呼了口氣,撐着桌子起身,想着,也許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是方紫瑩昨天那番話的夢境投射罷了。
??*
??薛芃先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就心不在焉的拿着手機和飯卡坐電梯下樓,渾渾噩噩的走向食堂。
??她嘴裏有點發苦,不是很有食欲,但是上一次進食已經是昨天傍晚,後來又喝了咖啡,食物消化更快,肚子早就覺得餓了,再說今天上午還有工作要做,就算再不想吃也得先把肚子填飽。
??這個時間食堂人很少,只有角落裏坐着兩名穿着制服的同事,應該也是加了夜班,一臉的疲憊。
??薛芃走到窗口前,要了一份粥,一個花卷,又點了醬牛肉和兩勺素菜,便端着餐盤找了張桌子坐下。
??這時,食堂裏又進來一人。
??薛芃不經意擡眼,便是一怔。
??是陸俨。
??陸俨見到薛芃也有點詫異,經過她的桌子時,只輕輕點了下頭,并無意打攪,随即就往打飯窗口走去。
??薛芃轉頭看去,陸俨身材高大,站在那兒将整個窗口都遮住了,隐約可以聽到他的嗓音。
??薛芃就一直保持着回身的姿勢,等陸俨端着盤子轉過身,她都沒有動,就那樣旁若無人的盯着他。
??陸俨一頓,猶豫了一秒,還是朝她的方向走來,來到桌前站定,問:“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薛芃緩慢的眨了一下眼:“你站這麽高,我還得仰着脖子看你。”
??陸俨張了張嘴,“哦”了一聲,在她對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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