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水深火熱
高英呆呆地看着宋初一撞上汽車,孱弱的身體先是像搖擺不定的音符,接着,像在暴風雨艱難掙紮最終脫力的小鳥緩緩倒到地上。
“夫人,怎麽辦?”沈家司機下了車小聲問。
“什麽怎麽辦,跟我們有什麽關系?自然有撞她的人送她去醫院。”高英惡狠狠說,死了也好,就不會再糾纏着她兒子了。
可是……那是一條人命,沒記錯的話,宋初一今年剛二十七歲。
高英想起五年前初見時的宋初一,爛漫明麗,眼角眉梢流瀉着明淨清澈,輕颦淺笑無一不相宜。
就在剛才,滿天霞彩下,她還挺直背脊為她的母親質問自己,不屈不撓地要見自己的兒子。
現在,那白雪般潔淨的容顏染滿鮮血,紅豔得像帶着劇毒的罂粟花。
“夫人,我聽說,開車的人情願撞死人也不願意是重傷,那個姑娘又是外地人。”司機吞吞吐吐說了一半頓住。
“你想說什麽?”高英冷冷說,面容是惡狠的,兩條腿卻無法自控地微微發抖。
不用司機再說下去,她聽說過的。
撞傷了人有無窮無盡的後續事情,死了則一了百了賠償人命錢完事,有的司機故意因而拖延救人。
他們說了這許久的話,事故現場圍了不少人,那個撞了宋初一的司機下了車對着圍觀的人絮絮叨叨訴說,說宋初一違章闖紅燈過馬路他才撞上的,不是他的責任,只字不提打電話喊救護車。
救還是不救?高英猶豫難決。
高英跟宋初一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陳豫琛在電話那頭沒有聽到高英說話。
擔心宋初一給高英羞辱,也擔心宋初一聽到的是自己的死訊,陳豫琛急得要瘋了。
沒長着一對翅膀可以馬上飛到宋初一身邊,陳豫琛顧不上隐藏躲着家人,随即給父親沈靖華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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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華對家人漠不關心,可不能否認,他是一個原則性極強是非分明值得尊敬的長者。
電話打通後,陳豫琛說道:“爸,我是小翰。”
沈靖華哦了一聲,對一個陌生的聲音自稱是他兒子一點不意外,也沒有驚喜,只淡淡問:“有事嗎?”
“我女朋友到B市找我,不知她有沒有到家裏來?”
“軍部大院那麽好進的嗎?”沈靖華反問,沒等陳豫琛懇求,主動說:“我出去看看,有消息就通知你。”
“謝謝爸。”陳豫琛略略放心,飛快挂了電話駕車往B市奔。
高英猶豫間,忽看到鐵塔似的沈靖華走出大院,吓得臉色一下白了。
跟沈靖華做了二十幾年夫妻,她越來越捉摸不透他,他給她的感覺像出籠的猛獸,似乎随時會将她撕成碎片。
“你心虛什麽?”沈靖華皺眉,看向司機:“有沒有見到過一個自稱是小翰女朋友的女孩?”
“有。”司機不敢隐瞞,手指指向大馬路。
“你們……你居然見死不救?”沈靖華逼視高英,高英驚得連連後退。
宋初一被送到B市醫療條件最好的醫大附屬醫院。
高英不敢不跟着來,到了這裏看到一個個生離死別的畫面,她有些後悔了。
宋初一被送進急診室,沈靖華沒有馬上離開,靜坐着等待結果。
“這個女孩要是出什麽事,小翰一輩子不會原諒你。”沈靖華閉着眼,看也不看高英一眼。
“他現在就不認我這個媽了,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高英硬着頭皮強撐。
“你一點也不在乎小翰的想法嗎?”沈靖華霎地睜開眼,冷森森掃了高英一眼摸出手機。
“你要做什麽?”高英慌了。
“告訴小翰,他是抱養的,不是你親生的。”沈靖華唇角帶了譏诮的笑意。
“別。”高英眼眶紅了。
即使不是親生的,從小養到大的,跟親生兒子也沒差別。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醫生從急診室走出來時,高英急忙迎了上去。
“醫生,怎麽樣?”
“紅燈變綠燈車輛剛提速車速不快,撞車的傷勢不嚴重,左小腿線性骨折,身上多處擦傷,胸脅內髒目前沒檢測到傷。”醫生笑道,高英剛松下一口氣,醫生話鋒一轉,說:“不過病人精神狀況很差,又有身孕,胎象極不穩定,目前有出血現象,血壓偏低輕微貧血,情況不容樂觀,建議少量輸血,你們做父母的就在身邊,又不需用醫院血庫的。”
我們不是傷者的父母,高英話還沒出口,沈靖華已捋起袖子。
“驗一下合适嗎?如果合适就不用血庫的。”
宋初一會不會真的是沈靖華的私生女,如果他發現了,自己的婚姻還能保住嗎?
應該沒關系的,宋初一的母親已經死了。
高英膽戰心寒,當醫生笑着說她适合給宋初一輸血時,她還回不過神來,沖口而出問道:“我的血型合适?不是他?”
“母女并不給父女疏遠,你的血型相配有什麽好奇怪的?”醫生笑道。
一男一女中年夫妻送一個年輕女孩來醫院,也難怪他誤會。
這是怎麽回事?
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鮮紅的血液通過透明的管子流進宋初一體內,高英腦袋亂糟糟的。
輸血完畢,高英要休息兩個小時檢查一□體才能走,沈靖華先走了。
高級病房服務頗人性化,地板锃亮鑒人,床前矮櫃上竹編花籃韻致優美,籃子裏枝莖纖長潔白如雪的百合花搖曳生姿。
宋初一昏迷着,長長的黑濃的睫毛籠罩着柔軟的陰影,高英先時只是有些疑心,怔看了宋初一一會兒,越看疑心病越重,忍不住摸了手機走出病房。
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高英想了想走回病房,用病房裏的座機拔打。
“媽,你确定小月是我女兒嗎?”
“女兒養了這麽多年還來問我這事,你中邪啦?”馬曉娜口氣很不好,“你手機怎麽關機了?小月打爆我電話了,說她一個女病患剛才用你的手機跟她通過電話,她說那病患精神狀态很差,又莫名其妙問起小翰,她擔心那病患出事。”
“原來她是小月的病患。”高英還奇怪宋初一怎麽會認識孟元月。“媽,小月說的女病患就是小翰的那個女朋友。”
“那女孩是小翰的那個女朋友?這麽巧。”馬曉娜驚訝地反問,微有停頓,跟着說:“你別為難她了,你自己當年貪圖富貴嫁了靖華,這些年表現風光,實際上還不是一心想着寧愉,強扭的瓜不甜,你不後悔嗎?別再老是想掇合小月和小翰了……”
“媽。”高英打斷馬曉娜的說話,顫抖着說:“媽,我反對小翰和那個女孩在一起,并不只是因為想讓小翰娶小月,而是因為那個女孩長的有些像老沈。”
“靖華那人如果真和別的女人有過什麽就不可能和你結婚,沈老爺子逼也逼不來的,你想太多了,沒有血緣關系長得像的人多的是。”馬曉娜嘆了口氣。
想起因自己的任性而喪命的寧愉,高英黯然。
“別總胡思亂想了,跟你結婚前的靖華雖然不茍言笑,但是絕不像現在這麽陰冷,你好好反省一下吧,愛慕虛榮又舍不得初戀情人,把寧愉害死了,親生女兒變成養女,你看看你都造了孽。”馬曉娜訓道。
“媽……”高英難堪地叫,哽咽半晌說:“媽,以前的事我不想提,我現在懷疑你搞錯了,小月不是我女兒,小翰的那個女朋友才是我女兒,而且,是我和老沈的女兒……”
馬曉娜原來一手握着手機一手拿着剪刀修剪盆景的,聞言吓了一跳。
嚓一聲,一枝豔麗的月季凄美地落到磨沙玻璃茶幾上。
“你說,那個女孩長的像靖華,但是和靖華血型不合,和你的反而合适?”
“是的,媽,我以前懷疑她是老沈的私生女查過她的檔案,她跟小月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在哪個醫院出生?父母名字?”
“這個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她父親在她出生前車禍去世。”
也是車禍去世的,馬曉娜呆了,怔了怔,壓低聲音說:“阿英,媽這邊到醫院查一下檔案,就算查不到,現在不比以前,正好老沈在家中,你悄悄地拔了那女孩的頭發,加上你的和老沈的頭發送去DNA。”
“媽,你也拿不準了?”高英心亂了。
“照我說的辦就是。”馬曉娜氣急敗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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