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沖喜

秋末辰時,太陽還未出山,落葉打了一層厚重的白霜,風凍得人鼻尖疼。

永樂街清平巷的清幽之處,一座高牆府邸從松柏之中兀立出來,青檐巍峨好不氣派,正是宣平侯府。

此時,侯府的側門忽的打開,一名大夫模樣的長須男子捂着額頭連滾帶爬地跌了出來。

似是氣急,大夫橫眉豎目,風度全無,指着府邸門內罵道:“……果真是個災星,十足的‘病羅剎’,我不過看在已逝老侯爺的份上才應了約,千裏迢迢從洛陽趕來貴府,卻無故遭受世子爺驅趕毆打,這世上還有無王法?世子爺的腿我是治不了了,閣下另請高明吧!”

清晨,街頭巷尾已有早起的腳夫、買菜的大娘、賣早點的小推車陸續經過。聽到這大夫“哎喲”直叫喚,都停下腳步駐足圍觀,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一片人。

路邊固定攤位的早點販子對此見怪不怪了,只搖頭嘆道:“啧,都流血了!這是第幾個被打出來的大夫了?”

“此處是宣平侯府吧?為何仗勢淩人,毆打一個大夫?”說話的是一個年輕書生,外地口音,想必是初來乍到,對長安城諸事不甚了解。

“不是本地人吧?難怪不知。”

立即有熱心之人解釋,三言兩語将緣由道來,“說起來,這宣平侯世子聞致還是太後侄孫呢!他十六歲一戰成名,率領輕騎七十人就破了北狄王帳,一年光景就勝大小戰役十三次,黑甲加身,何等風光神氣!”

“可惜好景不長,少年人終究太過年輕驕傲。去年十月在雁回山,與突厥一戰,聞致因輕敵自負而中了敵軍埋伏,致使身為主帥的宣平侯和七萬部将身死異鄉,唯有他一人從屍山血海中爬出,雖僥幸撿回一命,卻成了個倚靠輪椅度日的廢人!從此吶,就性情大變,越發暴虐古怪,動辄打罵淩虐下人,連給他看病的大夫也不放過……別人都喚他,病羅剎。”

有圍觀者嗤笑:“什麽‘病羅剎’?依我看就是個災星,不僅克父克母克兄,還克國運!七萬枯骨為他陪葬吶,自雁回山戰敗,我朝多久沒有打過勝仗啦?”

圍觀者正議論紛紛,又見一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從側門匆匆而出,提着那大夫的藥箱子,不住道歉道:“真是抱歉陳大夫,我家世子近來身體欠佳、精神不濟,唐突大夫了!出診費給您加倍,還請原諒則個!”

陳大夫摸到了額角的血跡,兩眼瞪得越發鼓脹,憤憤搶過藥箱啐了聲:“哼!豎子如此張狂,活該一輩子癱着!”

正罵着,門內兀的傳來一個少年的嗓音,低沉喑啞,陰鸷道:“老匹夫,你再多說一字,我割了你的舌頭!”

陳大夫瞬間像掐住脖子的鴨似的,咒罵聲戛然而止,只覺一陣涼意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激起滿身雞皮疙瘩。

當即不敢造次,狼狽收拾好藥箱等物,黑着臉擠開人群而去。

“世子,外頭風冷,小心着涼。”

管家悵惘低嘆,關上側門,隔絕了衆人試探朝裏張望的視線。

見沒了熱鬧,人群讷讷,挑擔的挑擔,趕路的趕路,陸陸續續散去。

誰也沒有留意,此時小巷青磚牆下的拐角處,一位及笄之年的少女神色凝重複雜,将這場‘好戲’盡收眼底。

少女身着素色短襖,藕荷色裙裾,煙眉杏目,小臉略帶嬰兒肥,看上去十分伶俐可人,只是此時卻眉頭緊皺,咬唇望着宣平侯府的方向,心有郁結。

“那大夫也真可憐,這以後誰還敢給他家看病呢?”一旁包子臉的小丫鬟嘀咕着,亦是滿臉憂色。

小丫鬟瞥了眼少女的神色,惴惴不安地問:“小姐,您真的要應允皇後娘娘的提議,嫁給宣平侯世子麽?雙腿有疾不說,還是個吃人的性子,真嫁過去,您可怎麽熬完一輩子啊!

“聞致……”明琬咀嚼着這個名字。

今日不該來這的。

親眼所見他淪落至此,品性兇殘惡劣,只是徒增煩擾心慌罷了。

明琬抵着牆靜靜地站了會兒,獨自撫平紛亂如麻的思緒。良久的權衡,她終是深吸一口氣,擡頭決然道:“我必須要嫁他!”

秋風卷起落葉,吹開回憶的塵埃。

前不久,容貴妃身體有恙,身為太醫令的阿爹便舉薦了太醫署中年輕醫官譚醫正為容貴妃診治。

譚醫正是阿爹的得意門生,每季考查都是太醫署年輕一輩中的魁首,且最擅婦科小兒之症……可萬萬沒想到,不知哪裏出了差錯,容貴妃吃了譚醫正的藥方子不到兩日,便見紅滑胎了。

貴妃命在旦夕,天子震怒,革職太醫署十數人。而阿爹因為極力舉薦“主犯”,有夥同謀害皇嗣之疑,被判了死罪。

這些日子,明琬日夜奔波,低聲下氣,該求的人都已求了個遍,可那些叔伯、世交皆避她如洪水猛獸,不願為阿爹冒險求情。即便有幾個受過阿爹診治的官宦人家松了口,也不過是看在她容貌可人又年幼可欺的份上,想哄她做妾罷了。

明琬不願給那些年紀比自己父親還大,又滿肚子肥油的“世伯”做妾,可阿爹的案子又遲遲沒有轉機。正焦頭爛額之際,她忽然想起還有一人或許能救父親!

那便是皇後娘娘。

阿爹說過,多年前皇後娘娘突遇難産,疼得死去活來,可胎兒就是久滞不出。別的太醫都陷入了“保大”還是“保小”的僵局之中,若非阿爹挺身而出力挽狂瀾,怕早就是一屍兩命了。自那以後,母憑子貴,皇後坐穩了六宮之主的位子,還命人送了好些賞賜給阿爹呢!

更可況,明琬還有個“手帕交”的好姐妹在皇後娘娘身邊做女侍醫,為其調養駐顏,頗得信賴……

走投無路之下,明琬只能求好姐妹引薦。

本是不抱希望的賭局,未曾想,皇後娘娘竟然真的答應見她。

“實不相瞞,本宮近來為一事苦惱,召你前來,既是幫你,也是幫本宮自己。”

鳳儀殿,皇後垂眸審視殿中跪拜的少女,流露出滿意的神色,淡然笑道:“你是藥師園的女學生,可會按摩通穴,照顧行走不便之人?”

行走不便之人……

是偏癱之症麽?

明琬不敢問皇後此言何意,只清晰答道:“會。‘針科’和‘按摩’是學醫之人首先要掌握的技能。”

“如此甚好。念在你一片孝心舍下臉面來求本宮,明太醫又于本宮有活命之恩的份上,不妨為你指一條明路。”皇後接過貼身宮婢遞來的茶水潤了潤嗓,方徐徐問,“你可知宣平侯府?”

皇後給她指的路,是嫁給宣平侯世子。

“宣平侯世子是仁壽宮聞太後的侄孫,年十八,原許了婚約的。但去年一場戰敗,他雖僥幸撿回一條命,卻落下了雙腿的殘疾,婚事自然告吹。太後心疼他,幾次三番催促本宮為世子再覓良緣,可今時不同往日,門第高的不願委屈女兒嫁給一個廢人,寒門賣女兒的又心術不正,想來不會誠心對待那孩子,彼時太後怪罪下來,本宮也難辭其咎。”

皇後不緊不慢地說着,将前因後果娓娓道來,“實不相瞞,本宮已差人暗中打探過你的消息,無論家世人品,本宮都很滿意。今日見你進退有禮、不卑不亢,想必心性和明太醫一般澄澈堅定,沒有那些花花腸子,更何況還懂醫術,會照顧人。若能應下這門婚事,既是為本宮了結一樁難題,又可救你父親于囹圄之中……畢竟,有太後為你撐腰,比本宮貿然去求聖上要妥當得多。”

明琬當即就懵了。

這實在是個出乎意料的抉擇。

若是別的男子也就罷了,偏偏那宣平侯世子聞致的事,全長安都傳得沸沸揚揚,實在有些難堪。

嫁給這樣的人,無異于龍潭虎穴。

可明琬沒有別的選擇。

皇後也知道宣平侯世子比不得正常男子,又嘆了聲,放緩語氣道:“明琬,你可願意?”

不再猶疑,明琬握緊五指,一抹眼淚擡頭,铿锵道:“臣女願意!”

有了皇後的暗中相助,聞太後那關過得異常順利。

自聞致的腿壞了後,婚事黃了一樁又一樁,名聲漸漸壞了,聞太後本別無所求,只要女方賢淑溫良,肯委身照顧一個廢人一生,不論門第高低皆可考慮……

誰成想,皇後送來了這麽可人的一個姑娘!

明琬雖是小門小戶出身,但父親好歹是七品醫官,又懂按摩醫理,長得更是可愛有福氣,一點也不似那些尖嘴猴腮、只會搬弄是非的狐媚子。聞太後對她真真是滿意得不行,當即命司天監定下了黃道吉日為婚期。

因聞致父母雙亡,體病多災,加之三年孝期未滿,聞太後和皇後便借“沖喜”之名,做主定了明琬與聞致的婚事。

十月初八出閣,只有不到二十日了。

從回憶中抽身,明琬沒有心思留意宣平侯府那邊的動靜。

只要能救阿爹一命,別說是給雙腿殘疾的‘羅剎世子’沖喜,就是要她的骨血、她的命,她也毫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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