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墜池

雁回山谷,屍橫遍野,斷崖之上,硝煙彌漫。

夜色凄寒,月是紅的,血是紅的,視線也是血紅一片。燒焦的戰旗頹靡倒在小山般屍堆之中,殘劍兀立,滿眼風雪裹着血的沉重。

比身體的疼痛更致命的,是親眼看着自己的至親和兄弟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

他們都還很年輕,大的二十四歲,最小的才剛滿十七。他們大多出身世家,有的熟知兵法,有的飽讀文墨,有的富可敵國一擲千金,有的一劍能映九州霜寒……只盼着這一場大捷,能倚仗功績回長安,從此順遂步入朝堂,接替父兄振興門楣。

昨夜他們還一起喝酒吃肉,燃十裏篝火,聽琵琶铮鳴,暢想回歸故裏後的錦繡前程,今夜就全化作一具具冰冷的屍首,捅着刀,插着箭,鏖戰至死,黯淡的瞳仁裏再也望不見長安宮闕。

聞致一身戰甲滿是血的鐵鏽味,單手挂在懸崖之上,痛到了極致,只剩無限的麻木。

敵軍烏壓壓圍攏,突厥的彎刀折射出冷冽嗜血的光澤,他望着懸崖上站立的、面目模糊的年輕男子,咬碎牙和着血淚吞下,一字一句質問:“……為、什、麽?”

年輕男子手提染紅的長劍,嘴角勾起溫潤的笑來,輕飄飄說道:“自是因為,你們太礙事了。”

聞致眸若滴血。

“你還在掙紮什麽呢,聞致?你是個何其驕傲之人,與其拖着兩條斷腿蝼蟻般茍延殘喘,倒不如就此死在這兒,還能得個戰死沙場的忠名。”男子憐憫地俯視他,笑得溫柔而殘忍,“看看懸崖下,戰死的弟兄們都在等着你呢。”

聞致低頭,懸崖下屍海湧動,一雙雙染血的枯手争先恐後地朝天伸直,試圖将在懸崖邊掙紮的少年拉入無間地獄。

“下來吧,少将軍!和我們一起!”

“松手吧,松手你就解脫了。”

他看到了屍海中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背上插滿羽箭的沈兆,胸口貫着長刀的阿晝,只剩半顆血糊糊的腦袋的小南蠻……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回家的嗎?你怎能抛下我們一走了之!”它們如怨如訴。

“懦夫!你害死了我們!”它們厲聲哀嚎。

“害死你們的,不是我……”聞致死死盯着懸崖上提劍伫立的身影,鮮血從齒縫中溢出,“……是背叛。”

尖叫聲如潮水般湧來,一雙雙尖利的鬼手死死纏住他,身子越來越沉重,終是堅持不住了,聞致大叫一聲跌下懸崖!

夢醒。

他猝然驚醒,闌珊的燭火刺痛了眼,痛得幾乎流下淚來。

夜,依舊漫長,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做噩夢了。

驚悸片刻,聞致按着刀劈斧鑿般劇痛的腦袋,艱難地撐起上半身坐起,腦中依舊回蕩着噩夢中亡靈的哀嚎。

是你抛棄了我們!

爛泥一樣活着,又有何意義?

‘生而同行,死而同歸’,出征前你親口所說,難道忘了嗎!

湧起的幻音如尖銳的刀子,在他腦中翻天覆地地攪弄,便是捂着耳朵緊閉雙目也阻擋不了夢魇的侵襲。

好痛,好吵!

劇痛拉扯着理智,冷汗浸透裏衫,聞致呼吸顫抖,渙散的瞳仁已沒了焦點。許久,他蒼白的唇抖着,從齒縫中擠出幾個絕望的字眼:“……饒了我吧。”

一牆之隔的西廂房,明琬同樣輾轉未眠。

倒不是因為噩夢,而是因白天歸寧的幾樁事而煩惱。

容貴妃遷怒于阿爹,他在太醫署的日子越發艱難,若不查清楚到底是藥方的問題還是別的原因致使貴妃小産,阿爹怕是前路渺茫。

可宮裏的事,不是那麽容易插手的。

明琬想着,不能再将姜令儀牽扯進來了,也不能再厚着臉皮去求太後娘娘,畢竟,她還未能如約照顧好聞致的腿……

難道讓阿爹放棄大半輩子的心血,帶着一世污名離開太醫署?

他寧死也不會答應的。

至于聞致的腿……

提及聞致,明琬便止不住嘆氣。那人滿身尖刺,她至今還未找到一個能和他和諧相處的平衡點。

思來想去都沒有解決的法子,遠處隐隐傳來了四更天的梆子,銅壺滴漏在靜夜中十分清晰,聽得心煩難安。

明琬翻身,推了推身側熟睡的青杏:“青杏,醒醒……”

青杏手裏還攥着半塊沒有吃完的柿餅,砸吧嘴嘟囔一聲:“只一塊了,不許搶……”便翻個身,複又睡去。

這小吃貨!

明琬連傾訴的機會都沒有,只得輕嘆一聲,越過沉睡的青杏披衣下榻,随手抓起一件雪貂毛領的鬥篷裹上,輕輕推門出去散心透氣。

行至廊下,燈影昏暗,映着廊柱上有些褪色的大紅喜字。明琬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散去肺腑的燥熱,再徐徐呼出一口白氣。

剛站了會兒,便聽見一牆之隔的東院傳來吱呀的開門聲,繼而細碎的轱辘聲響起,漸漸遠去。

聞致?

他大晚上不睡覺,又要去哪兒?

那一刻鬼使神差的,明琬提起腳邊擱置的燈盞,循着輪椅轱辘聲離去的方向尋去。

聞致在藕池邊坐着。

月光如洗,藕池中枯荷耷拉,泛起銀鱗般的波華,聞致身上也披了一層銀紗似的冷光,孤寒而寂寥。

他手中拿着一截不知從哪裏折來的樹枝,獨自對着枯荷月影舞劈刺回旋,手腕帶動樹枝唰唰,如劍氣铮鳴……

他在舞一套不知名的劍法,仿佛面對的不是枯敗的藕池,而是铮铮奔騰的千軍萬馬,盡管只有上身能動,卻依舊難掩驚鴻飄雪之态,憑空生出一股一夫當關的豪氣來。

明琬沒敢驚擾他,只靜靜藏在月洞門後,注視着他手挽劍花的背影,心中莫名鼓動。

這幾日來,她所見到的聞致是孤僻的,陰郁的,從未像此刻一樣耀眼,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春搜狩獵,紅袍少年如烈焰張狂。

縱使飲冰,熱血難涼。

這該是,真正的聞致。

正看得呆愣入神,聞致已舞完一套劍法,緩緩垂下手臂,樹枝抵在地面上,如回劍入鞘,觸及一地霜寒。

他不知在想什麽,久久沉默,蒼白的五指攥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直至樹枝咔嚓一聲折斷。

下一刻,撲騰一聲水花四濺,聞致連人帶輪椅前傾,栽入了藕池之中。

明琬還未從月光下的劍法中回神,就見藕池岸邊已是空蕩蕩的一片,唯有水中濺起的浪花攪碎一池凄寒的月光。

聞致呢?

聞致人呢?!

她瞪大眼,踉跄奔上池邊,望着水波中浮出的氣泡和一片暗色的衣袍,頓時呼吸一窒,聲音已先于思緒喊出,驚急道:“世子落水了!快來人!”

“啊?柿子掉水裏了!”在屋中酣睡的青杏聽到呼聲,猛然驚醒,下意識看了眼手中的柿子餅,呆呆道:“還好還好,柿子還在……”

而後發覺不太對,她扭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床邊位置,頓時大驚:“小姐?!”

此時,府中四處燈火陸續亮起,已有人聞聲趕來。

來不及等待了!

明琬一把扯下鬥篷,踢了繡鞋,跟着噗通躍入池中,血液凝住,臉瞬間凍得蒼白!

她忍着刺骨的寒冷,拼命朝聞致下沉的方向泅去!

聞致的腿不能動,沒法凫水,她必須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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